我猛地回过头去,胤祥正负手站在亭下望着这边儿,脸上神色倒还平和,只是翘起的嘴角儿略带了几分嘲讽,见我回头,他眼光一柔,笑了开来。我下意识地回了他一笑,一旁一道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我有些别扭地敛起笑意,冲他略点了点头,就转回头避过了十四阿哥那有些阴沉的面孔。
茗蕙苍白如雪的面容瞬时映入眼帘,她的嘴唇有些神经质地颤抖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站在下方的胤,隐约泪光闪烁。我低低地呼了口气,那双眼睛中流露的不是恐惧、害怕,而是深深的受伤……她突然一低头,弯身福了福,我一怔。
“宁儿。”胤祥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啊!”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才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胤祥仿佛想伸手过来拥住我,可能是记起了我身后还有人,缓缓地放下了手,只是他眸中溢满了笑意与温柔,其中的深义让我觉得脸上一热。“你怎么来了?”我垂下眼定了定才仰起脸笑问他。
“今儿正好有事来找马尔汉大人商量,顺便过来看看你。”胤祥笑着说。
“哦——”我抿了抿嘴唇,低低应了一声。
“怎么了,不高兴见到我啊?”胤祥见我面色有些古怪,打趣地问了一句。
我微微一笑,“那倒不是,本来以为你是特意来看我,还想着要不要痛哭流涕地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既然是顺便,那就免了。”
“呵呵,”胤祥轻笑了出来,他往前走了两步,低了头在我耳边说,“刚才先碰见了马尔汉大人,我也只能这么说呀。”
“哧——”我低笑了出来,轻声说,“原来如此,那我一会儿表达给你看。”
胤祥脸上笑意更深,他伸出手轻触着我脸上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伤痕。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指腹上薄薄的茧,垂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滑过我的肌肤,那种有些粗糙的感觉却让我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我抬眼笑看向胤祥含笑的眉梢、眼角儿……突然一个念头滑过了脑海,真正的幸福不是你得到了什么,而是有那样的一个人因为你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喀啦——”一个小石子蹦蹦跳跳地从我身后滚落了过来,我偏转了身子看去,发现茗蕙一手捂着嘴,一手护住腹部,往后退了两步又站定了身子,眸子却瞪得大大的。我转回身儿来略偏了头从胤祥肩头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十四阿哥也上了亭子来,正默默地站在台阶上看着我和胤祥,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与他目光一触即离,心里正觉得有些别扭,一只温暖的手轻却紧密地握住了我。我抬头,胤祥冲我微微一笑,回了头笑说:“老十四,你不是来接你媳妇儿的吗?我这儿还有些事儿,就不打扰你们了。方才说的那件事儿,你别忘了就是。”
说完也不管十四阿哥他们,回头帮我理了理斗篷,拉了我就走。我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看茗蕙,可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经过方才,我就已经明白,我与她之间的沟壑,不是随便用几铲亲情、温情或指天发誓的泥土就能填平的。
低着头刚走到十四阿哥的身边,他身形一动,我顿住了脚步抬眼向他看去,白米细牙正紧紧地咬着嘴角儿。我一愣,人人都说他和十三处处相似,倒像一母所生,只是这个动作却令我想起了那个人,我被皇帝勒令拘禁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紧咬着嘴唇儿,瞬也不瞬看着我……
“十四弟,”胤祥一迈步很技巧地挡在了我和十四阿哥之间,“明儿个我们早朝时见吧,我估计这兵部一职定跑不了你去,皇上定要召见你的。”说完他笑着拍了拍胤的肩膀。
十四看见胤祥挡在他面前时微微一愣,眼神恍惚了一下转而就恢复了一贯的犀利,他伸手抹了抹脸,再放下手时又是他平常那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似的笑脸,“十三哥,这个现在可还说不准,一来是皇上的天恩,二来是哥哥们的提携,我就只有以命报效而已。”
胤祥哈哈一笑,“咱们兄弟里就你最懂军事,方才在上书房,四哥、八哥他们都是这么说的。行了,不管怎么样,咱们等皇上的旨意就是了。”说完他回头看了我身后一眼,“这亭子窜风,你这侧福晋有身子了,小心些才是。”胤笑着点点头,眼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得令我抓不住。
未及细看,“走吧。”胤祥已低了头对我轻声说。我点了点头,伸手扶了他的手臂,小心地下了台阶。一阵轻微却有些冷冽的寒风迎面刮过,我下意识地偏转了头伸手挡住了面部,一转眼间,却看见十四阿哥和茗蕙还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只有衣角儿随风飘摇着……
“这是去哪儿?”眼瞅着胤祥拉着我往大门的方向走去,我忍不住问。原本以为他是送我回房间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胤祥冲我挤了挤眼,我好笑地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多问,只是安静地跟着他走。
一路上竟没碰到什么下人,想想方才胤祥说过的他碰到了马尔汉大人,看来这也就不足为奇了。看着拉我缓步前行的胤祥,突然发现这些日子不见,他看起来越发地沉稳,英气勃勃中又带了些以前没有的威势,那应该是权力所带来的自信吧,我轻叹了口气。
据我那浅薄的历史知识所知,现在的四爷、八爷还有十四阿哥的权力飞涨得最是厉害,四爷掌握了户部,内务府,甚至顺天府;而八爷的影响却是无处不在的。听方才胤祥的口气,十四爷也马上要掌握兵部了吧,这显然又是一个各方权力博弈的结果,所以十四阿哥他方才才会……
不期然想起了康熙皇帝那仿如黑洞般的微笑,有多少人的生命之光就这样简单地被那微笑吞噬了呢。人们最珍视的东西,对于帝王而言,恐怕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加减计算;而身为一个小小的算盘子儿的我,现在被他拨到了上方,那什么时候再被拨下来呢。
“到了。”胤祥停下了脚步,我也忙收住了脚。
一辆马车正停在我面前,“你这是……”我转头看向胤祥,“不是说这期间我不能出门的吗?”他笑着眨了眨眼,突然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啊!”我差点尖叫了出来,赶紧伸手捂住嘴。
这时才看到马车后侧站了数个侍卫,我脸大红,刚要挣扎,突然发现那些面无表情的侍卫都是胤祥的贴身侍卫。一怔,胤祥已把我妥当地放入车厢,“好好坐着,唔?”他笑着说完就放下了帘子。
“喂!”我叫了一声。
就听他呼喝了一声:“咱们走。”
“哐当”一声,马车动了起来,我晃了一下,赶紧扶稳了,挪到窗边,掀起一角儿帘子看去,胤祥已翻身上马,引马走到了马车旁边。他低头见我正看着他,就笑嘻嘻地做了个保密的手势,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不屑的鬼脸儿,就放下了帘子。
“哈哈!”就听到外面的胤祥大笑了两声,“快点儿走啊!”他大声呼喝了一嗓子,嗓音中全是愉悦。我回身儿拍了拍车中的垫子,放松地靠坐在板壁上,一抹难以克制的微笑从心底浮了上来,让我合不上嘴,就这样一路傻呵呵地笑着。
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一阵马嘶,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听着胤祥吩咐侍卫们去一旁等候。门口一亮,他的笑脸露了出来,“先声明,我自己下车,要不我宁可在车里待着。”我笑瞪了他一眼,胤祥嘻嘻一笑,滑稽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等我下了车来,看看四周的景物,才发现这仿佛是在玉渊潭附近,在现代那里以樱花出名,而现在……“你看。”胤祥轻轻地拢住我,我顺着他手势看去,才发现在我们的下方是一大片梅花林子。
跟我以前见过的都不同,不同于皇宫中的名贵,也不是马尔汉府上的那种雅致;而是成片成片的红色,红得那么艳,那么恣意,那么生命盎然……隐隐的暗香随风飘来,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喜欢吗?”胤祥略低了头,用下巴轻蹭着我的额侧,我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想到带我来这儿?”我轻声问,眼睛依然盯着眼前的美景。
“那次送完你从别院回来,偶尔发现了这儿,我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胤祥顿了顿,声音突然有点沙哑,“可没等我带你来,你已被皇阿玛带走了。”
我的心酸涩了起来,想抬头却动弹不得,胤祥紧紧地抱着我,脸紧贴着我的额侧,仿佛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我只好静静地依在他怀里。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们同时开了口,又同时一顿,我勉强抬了头看看他,胤祥的黑眸也定定地盯着我。“呵呵。”我轻笑了起来,和着胤祥清朗的笑声,我们越笑越大声。“咳咳”我笑得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胤祥笑着轻拍着我。
我做了两个深呼吸,微喘着说:“知道吗,我以前就跟皇上说过,我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看不了太远的。”胤祥笑容一敛,眼中带了些疑问,我伸手握住了他的脸,他抬手反握住我的手,“你看看这儿,有你,有我,这就够了,这就是我能看到的,我也很知足了,所以,你永远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也不要让自己有理由跟我说这三个字,”我顿了顿,“我自己也一样。”
胤祥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我突然觉得眼前一暗,已被胤祥拢入了怀里,只觉得他在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哑哑的声音从我头顶上飘了下来,“好。”
在胤祥温暖的怀抱里,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泡在了巧克力里,那么甜蜜又那么温暖,可隐隐还是有着一点点苦涩。我不想再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抬了头向胤祥笑道:“你带我来这儿,不是只让我远观吧,我眼神儿不太好,若不近看,明儿个别人问起这儿有什么,我只能回说,红啊红啊一片红呀……”
“扑哧——”胤祥喷笑了出来,“说的是,咱们这就下去看看。”看着他神色中又带上了惯常的顽皮,我也是一笑,扶着他的手臂顺着小道走了下去。一走进林子里,就看见无数的梅花千姿百态,那样天然地美丽,有的梅花上还带着残雪,清冷又骄傲地开放着。
那原本淡淡的香气也浓烈起来,裹在风中肆意飘散,我深深地呼吸着,甚至觉得寒风也没有那么冷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香气,还是因为陪在我身旁笑意盈盈的胤祥。
“在唱什么?”胤祥突然问我。
“啊?”我正伸手去抚摸一朵开得特别红艳的梅花,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哼唱着什么,微微一笑,“随便哼哼罢了。”
胤祥端正了面容说:“请随便哼哼给我听。”
“嗤——”我低声笑了出来,看着他含笑的脸,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唱歌给他听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转回身儿来随意地在梅林中漫步着,听着胤祥跟随着我的脚步声,一边轻声唱着:“……我能想到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小薇——”胤祥在我身后不远处轻轻呼唤了一声,我心里一热,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正想转过身来,“小心!”胤祥突然厉声喝了一声,我僵在了原地,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砰”的一声我被扑倒在了地上。
一声尖叫噎在了喉咙,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紧紧地压在我的心头,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我才明白是胤祥紧紧地压在了我的身上,恐惧的浪头迅速淹没了我,“胤祥,你怎么样?回答我,胤祥,说话呀!”我胡乱地叫着他的名字,又反手去推他,我明明是在大声地呼喊,可声音却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没事儿。”胤祥哑声答了我一句,我心一松,差点哭了出来。林子外侍卫们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胤祥手撑在地上,把我翻了过来,急急地上下看了我一遍。
我忙说:“我没事儿,我没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胤祥冲我安慰地勉强一笑,“来,快起来,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说。”我点了点头,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而现在不是问问题的好时候。胤祥迅速地站起身来,伸了手就要拉我起来。
他身后一道光芒一闪,隐带风声。我大惊,张大了嘴却什么也叫不出来。胤祥却敏捷地一闪,一个人影从他背后冲了过来,一把明晃晃的剑瞬时出现在我面前,青布衣衫,脸上是青色的蒙面巾。我手脚冰凉地看着这个人,胤祥方才和我过来时,并没有带佩剑,这可怎么是好……
“胤祥小心!”看着青衣人缓缓抬起的手腕,噎在喉咙的恐惧终于冲口而出。那个青衣人一顿,回头看向我。我忍不住缩起了身子,目光下意识地对上他的,那个本来充满了杀气的眸子一愣,我也张大了眼,那双眼睛我仿佛似曾相识……
我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转瞬间已被那个人拽着脖领子拉到了一边儿。“咳咳——”一种干刺的感觉勒在喉部,我忍不住咳嗽了出来。
“小薇,你没事儿吧?”胤祥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离我好像有些距离,听得不是很清楚。
“没事儿,咳咳,我没……”我一边用手揉着嗓子,一边抬头去看胤祥。这才发现他正站在十几步之外,浓眉紧紧地皱起,一向暖如秋阳的眼眸却染上了一片我从未见过的杀意,隐隐有几分压制不住的焦急流露出来,脸上却是强自克制的平静。
见我抬头看他,他快速地打量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干咧了咧嘴。胤祥眸色一沉,他仿佛想迈步过来,可又马上顿住了脚步,只看见他的手不自觉地在一张一合。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过,那些跟随我们来的侍卫已经呼喝着丛林外冲了进来,“爷,您没事儿吧?奴才来迟了,方才外面有几个人在捣乱,奴才们去追,他们却跑了……”那个侍卫头有些气急败坏地说着。
胤祥不耐烦地一挥手。侍卫头顿了顿,忙带了几个人跑去围在了胤祥的身后。其他的人本想朝这个刺客杀过来,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我,回头看看阴沉着脸的胤祥,他们都停住了步伐,只是腰刀出鞘杀气腾腾地瞪着这边儿。
我顺了顺呼吸,正想站起身来,突然觉得颊边一凉,我一顿,停住了动作,低喘了两口气,慢慢地调转了眼光……一把明晃晃的剑正准确地对着我脖颈上的大动脉,锐利的剑刃清晰可见。
本以为自己会吓得哭出来,可最后还是苦笑了一下,怪不得胤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最起码现在作为人质的我还是安全的。我不自禁地看了看光亮的剑身两眼,只觉得有一股细薄却坚韧的寒意滑过心头。
心里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将眼光上移……一只几乎可以称之为白皙的手正稳稳地握着那把剑,再往上看,那双让我有着熟悉感觉的眼,正瞬也不瞬地与胤祥对视。
“这位朋友,我不知道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你最好放开她,我保证不为难你,即刻放你离去。我的侍卫都已经过来了,双拳难敌四手,你的身手再好,带着个女人也不方便行事吧?”胤祥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似乎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我转眼看了负手站立的胤祥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认识他这么多年,与他相识、相知、相恋……到了今天才知道他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那个会笑嘻嘻地和我一起照顾初生小狗的胤祥,现在却是一副毫不犹豫就可以把这个刺客的脖子给扭断的嗜血表情,虽然他在笑。
“十三爷果然一如传闻中的豪爽,只不过……哼哼——”那个青衣人低哑地笑了两声。
他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出,深深地钉在了我身后的树上。我僵在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凉,那支箭方才就擦着我的脸飞了过去……
对面的侍卫呼啦一下把胤祥围在了中间,胤祥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这么多人居然都没人发现还有人隐藏在周围。那个青衣人转头看了那支与我擦身而过的箭一眼,手轻微地抖了两下。
“哼哼……”他有些不自然地轻笑了两声,“十三爷,你也看到了,在下若不能全身而退,你这位没过门的福晋自然也就……”他话一出口,胤祥怔了怔,我也是一愣。
这回的赐婚不同于上次,知道的人并不多,可他竟然清楚地知道我是胤祥“未过门”的福晋,难道他是八爷他们派来的?可是他分明就是那个人呀……更何况八爷他们又怎会在天子脚下暗杀皇子?可若不是这么回事,难道他真是所谓的乱党……我的脑子一阵混乱。
对面的胤祥脸色也是阴晴不定,青衣人又说:“所以暂借您的福晋一用,只要在下确定自己和一班兄弟无恙……”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反应,他抬头一字一顿地说,“定当完璧归赵……在下并无意去为难一个女人。”
胤祥冷笑了一声,一扬眉头,“话说得倒挺漂亮,我不知你来意,凭什么相信你,你又怎样来完璧归赵,唔?”
青衣人低声一笑,有些嘲讽地说:“就只凭我这一句话,人也定会送还,至于十三爷你应不应,那就在您一句话了。”眼见着胤祥的胸膛急速地起伏了两下,他闭了闭眼,这才调转了眼光看向我。
他眼中有着愤怒、焦虑、怜惜以及太多太多的情绪,我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的眼光拢住了。突然发现在这样的眼波之下,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坐在地上太久已经被残雪浸湿的冰凉棉裤,和脖子上架着的那把闪着冷光的剑。
眼前的情况不容我多想,不论怎样,不能再让胤祥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若是再冒出几个人来可如何是好?我微微笑了笑,对他点点头,无声地说了一句:“放心吧。”胤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转眼看向站在一旁正看着我们的青衣人,眯着眼缓缓地打量了他一遍,突然对他笑了笑,一挥手,“你走吧。”胤祥的嘴角儿有些扭曲,其间隐约露出几分嘲讽与冰冷。
青衣人不禁怔了怔,握剑的手也有些用力,手背上青筋也有些浮凸。对面的胤祥声音并不高,却仿佛字字都如千斤重一样,一个个地砸了过来,“不过你最好记得你说过的话,不然我会让你后悔带着痛觉生到这世上来。”
青衣人身子笔直地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呼吸隐约间有些粗重。我忍不住低头一笑,原来这样冰冷无情的话听起来也是可以感到万分温暖的……
“哎哟!”我低叫了一声,已被青衣人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见我叫痛,他缓了缓,握住我手臂的力气也轻了几分。站起来,风一飕,只觉得屁股有些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后湿漉漉一片,不禁有些个尴尬,正想伸手去拽衣服掩了……
“走吧。”青衣人低声说了一句,伸手轻推了推我,“十三爷,您最好别让人跟着,在下认识路,就不劳您惦记了。”他略微抬高了声音。
我看了他一眼,强忍着再去看胤祥一眼的冲动,转过身往青衣人所指的方向走,手里还不忘勉强遮掩着湿处。没走两步,不远处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轻笑,我脸一红,心里却安稳了许多。
僵僵直直地走了两三百米远,感觉那青衣人应该是跟在我身后的,不过是凭直觉,而不是靠耳力。越往前走路越发崎岖起来,并不是我与胤祥方才来的那条路,又是一阵担惊受怕,不禁有些气喘起来,步伐有些踉跄。正在想要不要问他一句会不会轻功什么的,如果他会,我并不介意他夹着我还是扛着我走。
“别出声,抓紧了。”他突然低喝了一声。
“啊!”我刚想回头,已被人一把抓了起来放在肩头往前飞奔起来。我忙紧紧抓住了他后背的衣衫,一阵热力透过指尖传来,虽然没有我想象中轻功该有的那么快,但还是能让我觉得屁股被风吹得凉飕飕的,只是胃被他的肩头硌得生疼。勉强抬了眼看着梅树一棵棵地往后退去,被颠得有些难受,心里却无意识地估算着他的速度有多么快呢……突然觉得他脚步猛然一顿,一阵天翻地覆之后,我人已经被送进了一片黑暗。
头一阵眩晕,眼前发黑,我一手扶了太阳穴,一手摸索着撑到了一边的板壁。闭眼定了一会,才觉得眼前的晕黑感觉缓缓地消散了。我睁开眼适应了一下,再四下看看,不禁有种想哭的感觉,怎么又进了马车呢。
最近跟马车好像很有缘,自己家的、别人家的、皇家的,不知道坐了多少,这要是在现代,就相当于把法拉利、宝马、奔驰那些好车都坐了个遍,这倒也罢了,可偏偏是在清朝,坐的是吱吱嘎嘎的马车。
看看眼前的这个,心里不禁苦笑,今天看来要坐夏利了。正在胡思乱想,外面传来一声轻喝,马车缓缓地开动起来。我悄悄地靠近窗边,想往外看,这才发现窗子已经被厚油布封死了,忍不住皱了眉头。
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儿闪了进来,靠在另一侧坐了下来,脸上的蒙面巾依然没有揭下,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我悄悄地做了个深呼吸,心里盘算了一下,故意不去看他,只是合眼靠在了窗边休息。
过了一会儿,就在我快忍不住想睁开眼的时候,“你的身份还是多变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定了定神,慢慢睁开眼,看了他在阴暗中熠熠闪光的眸子一眼,微微一笑,“彼此彼此,原本以为是唱正旦的,没承想居然是唱武生的。若是知道您有这种本事,那次的寿筵还真是我太多事儿了。”我顿了顿,笑说,“您说是不是呀,赵老板……”
青衣人的眼光仿佛有些意外似的闪了闪,什么话也没说,就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马车里顿时安静起来,我们两个人只是随着车子的前进而轻微摇晃着。
“居然……”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我睁大了眼,可没等我再细听,他突然一抬头伸手把蒙面巾拉了下来,一张清俊的面孔霎时现了出来。车里虽暗,可隐约间还是能看得见那挺直的鼻梁,细薄的嘴唇,当然还有那标志性的凤眼,我眯眼又仔细看了看,他果然是在八爷府时想要伸手救我的那个人。
赵凤初见我上下地打量着他,仿佛有些不自在,他略偏了眼光,“嗯哼!”又作势清了清嗓子,这才转头看向我,好像扬了扬嘴角儿,他轻声说,“侧福晋还真是好眼力呀……”我有些怔,他的声音已不再如方才那么低哑,只是他说到“侧福晋”这几个字时,听着似乎加了几分嘲讽的重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我只笑了笑,随意地说:“那是自然,像您这样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不多,想忘也不容易。”话一出口,对面的赵凤初一愣,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也是眼珠不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有些自失地一笑,“赵某一个戏子,难得您还记得。”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现在的样子和我印象中的那个身份低微却有些傲骨的赵凤初好像大不相同了。不过转念一想,连我自个儿也跟当初不一样了,就更别提这些跟皇亲贵戚有着盘根错节关系的人了,只不过,他到底是谁呢,或者说,他属于谁……
任凭脑海中各种念头呼啸盘旋着,我脸上却是淡淡的,而赵凤初说了那句话之后也沉默了下来,只是随手捏着那个蒙面巾在指间把玩着,也不再看我。我仔细地想了想,不管他说与不说,我总得探探他是哪个部分的,虽然知道此时的胤祥已经行动起来了,不过我当初在公司上安全课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不论遇到何种情况,自救才是逃生中最重要的。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对面的赵凤初闻声抬眼看了我一眼,润了润嘴角儿,我笑问,“赵老板,你还在唱戏吗?”
他顿了顿,打量了我两眼,显然在想我为什么这么问,过了会儿才说:“在下都一把年纪了,唱不动了。”
“哦——”我拉长了声点了点头,又问,“那明复清反,母地父天?”
他一愣,“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一脸的疑问,心里琢磨着他要真的是乱党,应该能听得懂我这句话,或多或少也该有些反应。
“您这话是……”赵凤初坐正了身子,手臂搭在了膝盖上,“在下不太明白。”
我暗暗咬了咬牙,“我是说,你是不是搞反清复明运动的?”说完我紧紧地盯住了他,借着车帘缝隙中透来的光看去,他的面容平静得很,听我说了这句话,只是微微一愣。
“运动?什么叫运动?”顿了顿,他又有些好笑地说,“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跟那些事儿无关的样子,只能干笑了两声,“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赵凤初看了我一会儿,就放松了身体又靠了回去,“难道侧福晋认为我是乱党吗?”
我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对你的身份有些好奇,把能连到一块儿的事情放在一起想而已,毕竟你向十三阿哥行刺,又绑了我不是吗?”
赵凤初把那块儿布巾攥成了一团儿,闻言只是一笑,“难道在下只能和乱党连在一起吗?”
我听他一口一个乱党说得万分自然,看来他真的不是那边的人,我一笑,“我见过你的次数不多,也没什么好连的,宫里一次,”我顿了顿,“再有就是在八爷府了。”他手指的动作一僵,我心猛跳了两下,难道他真是八爷的人,那他……
“啪——”突然马车外一声鞭子脆响,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赵凤初看,猛一听不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窗边瞅了一眼,再回眼来……“啊!”我低叫了一声,赵凤初不知何时已挪到了我跟前。
见我睁大了眼睛,那双细长的凤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一笑,“很可惜,这回您又猜错了,还是别费这个力气了吧。”我眨了眨眼,不以为然。他突然用手中的蒙面巾在我脸前晃了晃,瞬时一股甜腻的香气袭来,想闭气的时候眼前已是一黑,昏沉间只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蒙汗药吗……
“她怎么还不醒呀?”一个好像很清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嘘,你小声些,师傅说了不能吵醒她的。”另一个清脆却压得低低的声音传了来。
“可是,我又没要吵,唔……”那个很亮的声音一闷,好像被人用手捂住了似的。
我努力睁了睁眼,眼前顿时一阵晕黑,忙闭上了眼稳了好一会儿,头晕的感觉才渐渐过了去。慢慢地张开眼,入眼就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承尘,上面的蛛网隐约可见,转眼看看旁边的墙壁,也有些斑驳了。
“你醒了?”方才那个听起来很清亮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我缓缓把头转向了右侧,一个唇红齿白的笑脸顿时映入了眼底,“你是……”我刚说了两个字,就觉得嗓子烧得难受。
抬了手握住嗓子正想咳嗽,“小六,你让开!”随着清脆的声音,一个秀气的小女孩走了过来,伸手轻推开了靠在我床边的那个小孩儿。
“大姐姐,你喝点儿水吧。”她未语先笑,一个酒窝顿时现了出来。我下意识地回了她一笑,勉强挣扎着坐起来。那个小女孩一手端水,一手还要来扶着我。我笑着摆了摆了手,自己慢慢地坐了起来。
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四周,这显然是一间民房,除了桌子板凳炕头儿,就只有一个水缸挤在墙角儿而已。打量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低了头才看见那两个小孩儿正一齐盯着我看。我冲他们笑了笑,想想方才听到他俩说的话,我哑声问:“你们师傅是不是姓赵?”他们俩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
那个小点儿的伸手拽住了我衣袖儿,有些兴奋地说:“师傅说让您踏踏实实地住在这儿,别想太多,时候到了自然送你回家,他还说……”小男孩儿皱起了眉头,“师傅还说,要您别节外生枝,说一说您就会明白的。”一旁的小女孩儿清晰地补充说道。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我偶尔还是会有想吐的感觉,不禁暗自咒骂那个姓赵的到底给我下了多少蒙汗药,不过想想现在自己已是在河北易县的地界上了,若是下少了,他是怕我这一路上给他添麻烦吧。这几日我就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间屋子里,倒不是不想“节外生枝”,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而已。
又过了几日我才慢慢地弄明白,那个赵凤初早就离开京城,自己与人合开了一个小小的戏班子,一般就在易县周围演出。那个周老板出了些钱,而他则负责教戏,那日在我房里的小五、小六,正是他所收养的两个孤儿,也是年纪最小的两个弟子。
可那日送我来的并不是赵凤初,而是那个车夫,正确地说是一个女车夫,若不是那日小六问起来,我还真的不知道。
“宁儿姐姐,你认不认得兰儿姐姐,她很厉害的。”我当时正在翻皇历。这几日实在无聊,让小六帮我找本书来,跟他说只要有字就行,结果他找到的书就是我手中翻的这本皇历。无奈之下,只好随便地翻着,心里想着我和胤祥去看梅花的那天,是不是写着不宜出行。
听小六问我,我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随口笑答了一句:“什么兰儿姐姐呀,我唯一认识的很厉害又叫兰儿的就只有慈禧一个。”
“喔,那个慈什么姐姐会射箭吗?要是不会,那就没有我们的兰儿姐姐厉害了。”
“哧……”我忍不住喷笑了出来,“慈禧姐姐”,呵呵,不知道西太后要是知道有人这么叫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一说射箭,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擦着我颊边而过的利箭,不禁怔了怔,转了头看向一旁正跟着我傻笑的小六,“你们那个兰儿姐姐箭射很好吗?”小六大大地点了点头,“是呀,师傅都说她好厉害的,那天就是兰姐姐送你回来的。”我心里一悸。
这个有些神秘的兰儿姐姐我是又过了三天才见到的,本是想去找小六的,结果推开门却看见一个蓝衣女孩儿正站在院中和小五他们说话。细细的眉,黑白分明的眼,看起来不像侠女,倒像是小家碧玉的样子,见了小五、小六是一脸的笑意,看见我却是迅速地冷了面孔下来。
其中的原因我隐约猜到了,唯一庆幸的是那天她没有彻底了结我,已经算是很克制了,因此也没想再去跟她攀什么交情。因此只是笑了笑就退了出去。没走两步却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一句:“清狗!”我一愣,脚步迟了迟,又赶紧加快了步伐回了自己屋子。
那个兰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的口吻分明就是……可赵凤初看起来又不像……心里正想着,小五脸红扑扑地从屋外跑了进来,看样子是刚练完功,我也曾因好奇去看过一次,可却再也不想看了,那种练习根本就不是“辛苦”两个字可以说明的。
“宁儿姐姐,你是不是想家了吧?”小五仰了小脸儿看着我。听着那清清脆脆的声音,小巧儿的酒窝儿时隐时现的,我不自禁一笑,小五和小六都是很贴心的孩子。拿出手绢正要给她擦汗,外面“哗啦”一声,那个周老板破口大骂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个臭小子,架了个屎盆子在老子门口,以为老子看不见?你过来,到我屋里去,我让你这小兔崽子先尝尝滋味,你还跑……你给我站住!”小五的脸色一白,忙推开门跑了出去。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先儿赵凤初给这个周老板留的话儿,说我是他的一个亲戚,暂时借住一下。周老板也曾上我这儿来打探过一番,被我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居移气,养移体,这些年来我主子做惯了多少也有些威仪,那周老板虽浑,可他吃不准也不敢把我怎样。
只是他好酒又好赌,是极不成器的一个人,原本祖传了几分田地,手里也有俩钱儿,可早早地就被他抖搂干净了。我怀疑就是因为他不成器,赵凤初才会选择跟他合作。
小六一向淘气,而周老板人既刻薄又常在背后说赵凤初的不是,因此小六经常偷偷地和他对着干,若是被周老板发现了,不是打就是骂,可小六不在乎,打完了骂完了,还照做。
今天估计他又输了钱找小六撒气,从我到这儿如此的吵闹已经有过三次了,我心里冷笑了一声。第一次见他打小六打得狠,我给了他一只镯子,他两眼放光,乐呵呵地走了;后来是对儿耳环,再后来是我头上的簪子,这些东西价值不菲,而最重要的是,首饰内侧都刻着两个字:宫制。
我曾无意间在那本儿皇历中找到了两张周老板的当票,上面只盖着鲜红的指印,当票上印制着由官府监制的文字抬头,那就说明了两件事儿,第一他常去的当铺是官当而不是私当,第二他不识字。
易县是个小地方,要是一连十天连着收了三件宫制首饰,任谁都得掂量一下,更何况以古代人行进的速度,胤祥他们定然猜测这几天我们跑不了多远,附近县镇应该早就收到查访公文了。
不过应该是暗中进行的吧,不然县城要是一贴文档告示,戏班子里的人肯定就会知道的,可这些天还是风平浪静的,并没有听谁谈起过。我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今天该给周老板些什么呢,身上的首饰剩的不多了,我不禁有些后悔,早知今日,我就应该盛装打扮了再出行。
一伸手摸到了脖子上缀着的扳指儿,心里一暖,但这个我可不想给了那个周老板,可是……犹豫中刚要开门,突然发现院中没了声音,我下意识地站住了脚,等了会儿,轻轻打开门,周老板没了人影儿,小五、小六也不见了。
心里有些奇怪,也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让我不想留在屋里,推开了院门,发现戏班子所租住的这几个院落都很安静,不若以往耍刀弄剑、吊嗓子、念道白地乱成一团。
正想着是不是要出去看看,忽然前面的院门有被打开的声音,我心里一急,四下瞅瞅,看见侧面有一扇坏了的院门正斜靠在墙角儿,我忙踮着脚藏了进去。没过一会儿,那个兰儿跑了进来,直向我的屋子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看她推门出来,我忙缩好,闭住了呼吸,“赵大哥,她不见了,这可怎么办,我再去找找。”兰儿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用了,官兵马上就到了,你赶紧走吧。”赵凤初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听着离我有段距离。我一怔,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方才我怎么没看见他,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有轻功,我没听见倒也正常。
“可是……”兰儿还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赵凤初是什么表情,总之兰儿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她有些哽咽地说,“那我先走了,你千万要小心,我在教坊等你。”
“嗯。”赵凤初淡淡地应了一声。
听着兰儿仿佛跺了跺脚,转身走了,我觉得自己憋气憋得都快要晕过去了,可是又听不到赵凤初走开的声音,我也不敢乱动。正盘算着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院门一响,一个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希福,你怎么来了?”赵凤初低低地说了一句。
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一笑,“装模作样地放那些乱党们走而不让他们发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接着他声音一肃,“那件事儿怎么样了?”我心一沉,这个声音虽然听得不多,可是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佟希福,是冬莲的心上人,更是八爷的亲信。
“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说,”赵凤初压低了嗓门,“万一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佟希福轻声说:“也好。”接着他又笑谑了一句,“你的胆子好像变小了,不像当初徒手搏虎的勇士了,不是唱戏唱的吧,济尔海。”
“胡说些什么,快走吧。”赵凤初沉声回了一句,他好像很匆忙,一直在赶着佟希福走。
听着他们的声音越行越远,我僵直在门板后又等了会儿,才缓缓地挪了出来,顺着墙壁溜坐了下去。我不是没想过赵凤初在玩间谍的把戏,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满人,一时间脑子乱糟糟的,自以为想明白的事情都被刚才发生的一切给推翻了。我愣坐了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不论方才是不是他有意放我一马,这会儿八爷的人马就在外面,要是落入他的手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忙翻身站起,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呼吸也乱得仿佛在跳快步舞。
四周乱瞅的时候突然想起前天小六说我屋子背靠的是一座小山,里面有好些野兔云云。现在正门肯定不能走,后门估计也被封了严实,我忙退回到自己的院落往后看,房子后面果然是隆起的小山脊。现在只剩下华山一条路了,我一咬牙,把衣襟儿别在裤腰里,踩着屋角的柴堆努力上房。千辛万苦终于攀了上来,我尽量放松地伏在上面,天晓得这种茅草房子承重是多少,我虽不胖,可是……
正想着怎么往后面的山坡爬去,院门“哗啦”一声,已被人一脚踢开了,一堆穿着号褂子的兵卒冲了进来,一阵鸡犬不宁之后,周老板被人带了出来。我悄悄地探了点头往下看了看,这才看见周老板他们那群人早就被绑在了众人住的大房里。
见有兵卒向我这儿跑来,我忙缩回了头,就听见身下的房子里面是叮咣乱响。过了一会儿,“去跟佟大人回,这里确实没人在。”一个兵卒低声说道,却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我越发缩紧了身子,只觉得心里凉津津的,闭紧了眼,心里玩命地祈祷着,但愿这房子能撑得住我,千万别有人想到房顶上来看一看……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嗯?”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却是当地的口音。就听周老板哭天抹泪,指天发誓说不关他的事儿,然后又不停地念叨着他死定了什么的……那当官的不耐烦起来,一声腰刀出鞘的声音,“你要是再鸡猫子鬼叫,老子要你的命,说,这谁的屋子,你的?”周老板立马没了声音,只呜呜了两声。
我暗暗地想,若是想让他们死,赵凤初早就可以悄悄地把他们灭了口,没必要搞得动静这么大,现在这样倒仿佛在做给什么人看似的,看来一时半会儿的这周老板还死不了。正想着,就听到“咣啷”一声,那当官的鬼叫了一声:“他奶奶的,你这个混蛋,敢弄个屎盆子给老子。”我一愣,这才想起了方才周老板说小六怎样怎样的,“嗤——”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忙伸手握住了嘴,看来周老板这回是真的死定了。一阵脚步声响,听着这些个兵卒都奔着那个当官的去了,我悄悄地往后挪了挪。
看来这房顶还算结实,正想着要不要现在就往后爬,以免一会儿有人真的爬上来就糟了,可又怕有人看见。正犹豫着,身后突然传来“嘎吱”一声,我大惊,正要回过头去,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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