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分，外面漆黑一片，汉尼斯的住宅略偏僻，白天时还有行人经过，一到晚上，就安静得像是突然被掐断了声音，就连蝉鸣声也是断断续续，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下，屋子里的人一有动静，艾伦就该察觉才对。
然而，等他揉着眼朝地上望去时，整个人都怔住了，原本躺在那的利威尔此时不见踪影，薄薄的毯子被揉成一团丢在一边，而屋子里并没有响起脚步声。
外出了吗？在这个时间点？艾伦坐在床上小声喘着气，由于噩梦渗出的冷汗顺着下颚往下流，他不由得抬手擦了擦脸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推开门，果然利威尔不在这里。
梦境忘得差不多，只是带来的束缚感让艾伦难受得不行，他知道今晚自己无法再次入眠了，于是拿着利威尔的毯子坐到门边。虽然是夏天，但是下雨的原因，导致温度骤降，空气也清新湿润起来，地板的凉意更是直戳尾骨。
艾伦下意识打了个颤，连忙用毯子把自己裹住，这才抑制住这股寒冷。
其实温度不算低，只是他的内心迅速结成了冰。
艾伦在害怕，利威尔就这么悄声无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明知道不会成为现实，可还是无法避免地惶恐，艾伦讨厌这一点，也想着去克服，但最后，还是宣告失败。毕竟这是在小时候养成的坏毛病，他改不了。
也许等到有一天，利威尔真正离他而去，他才会改掉这个坏毛病吧。
艾伦眼眶一酸，不期然想起他对利威尔的表白，又丢人又懊恼，他已经没有再说一次的勇气了，艾伦双手圈住自己，把头埋进膝盖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话……利威尔肯定会觉得很无聊，那就好，他可以安心了。
只要忽略那份痛苦，一切都很好。
啊啊可恶，眼泪快溢出来了！艾伦慌忙仰起头，闭上眼吸了吸鼻子，却在下一秒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头，吃痛的艾伦一手捂住头，呲牙道：“利威尔叔叔？！”
“喂，艾伦，你知道现在的时间吗？”
熟悉的声音一出来，艾伦顿时放心下来，不过利威尔恶劣的语气又成了他的新难题。艾伦为难地支吾几声，干巴巴地说：“呃……因为醒来发现利威尔叔叔不见了，所以我才会……”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接着睡觉！”利威尔没好气地撇撇嘴，伸手按下电灯开关。
艾伦眯起眼还没适应亮堂的客厅，利威尔突然弯腰抓住艾伦的手，用力把他提起来，艾伦跌跌撞撞地跟在利威尔身后，被拉回卧室，他没敢反抗，乖巧得闭上嘴，直到看清利威尔右手拎着的包装袋，艾伦好奇地咦了一声。
利威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耐烦似的把包装袋往艾伦勉强一举，扭头道：“这个星期新出的甜品。”
“哎？”
艾伦傻了眼，利威尔半夜出门就为买甜品？这、这实在不符合利威尔的行事作风！他吃惊的表情太过夸张，利威尔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把包装袋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去拿落在门边的毯子，他特意放慢了动作，只因掩饰某种冲动，背后传来的道谢声他充耳不闻，一边想着‘我真是太糟糕了’一边暗恨小鬼的慢半拍……但是，在看到艾伦的笑容后，他也没什么想抱怨的了。
利威尔一屁股坐在床上，还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旁边，对艾伦一挑眉，“现在可以好好睡觉了吧？”“当然可以！”艾伦喜滋滋地捧着包装袋，眼里闪烁着欢欣的光彩，迟迟没有发觉利威尔的地理位置不太对。
等艾伦也坐在床上时，迟钝的他终于有了反应，放下包装袋，看向利威尔，对方脸上那诡异的期待他不太明白，不过艾伦觉得必须要说清楚才对得起半夜出门的利威尔。
所以，艾伦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说：“那个……利威尔叔叔，虽然我很开心，但是……我不是特别喜欢吃甜品……”
利威尔淡定道：“哦。”
艾伦缩缩脖子，尴尬道：“对不起，惹你生气了吗？我、我会吃完这些的！利威尔叔叔你……”
“哦。”利威尔用一个单音节打断他。
“非常抱歉！果然我不该说出来！”深知自己罪恶深重的艾伦内疚地低下头，后悔得恨不能把自己嘴给缝上。
“都说哦了，烦不烦啊你？”
可是利威尔叔叔你的手一直抓着床单啊啊啊！床单都快破成条了！
艾伦的余光注视着那青筋毕露的手，默默远离了利威尔，韩吉小姐说得没错，大人的话都不可信。
半晌，利威尔好像自我调节了情绪，平静地说：“艾伦，往里面挤一下。”艾伦不敢在这时候反抗他，乖乖往床里面爬去，然后身体条件反射地跟着利威尔的指挥行动。
八个字不带停顿：“躺下闭眼闭嘴睡觉。”
艾伦闭上眼的一瞬间，就察觉到身边多出了个人，他身子紧绷，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他知道那是利威尔在旁边，可正因为是利威尔，他才会无比紧张，大概又面红耳赤了。艾伦内心挣扎许久，终是多嘴问道：“利威尔叔叔……我去睡地板吧？”
“不用。”利威尔皱起眉，汉尼斯家的床比他家小得多，两人挤在一块没法昧着良心说好受。尤其是艾伦，为了不触碰到利威尔，他缩成一团，都快掉下床，利威尔想也不想搂过他的腰，扯到自己身边，低声斥责：“小心掉下去，你连睡觉都不会睡了吗？”
艾伦紧咬嘴唇，腿一碰到利威尔就痉挛似的抽搐，手也无措地不知往哪搁，他鼓起勇气睁开眼，一瞧见利威尔正看着他，艾伦顿时呼吸一滞，周身的力气也全被抽走般，提不起一点劲。他终究不能长时间忍受近距离的对视，又重新闭上眼，面色通红，喉咙里也干干的，他舔舔嘴唇，迟疑着说：“利威尔叔叔……你这样做，会让我产生误会，说不定会得意忘形，做出什么蠢事。”
一些自欺欺人的误会，就能高兴得像个笨蛋。
这句话是艾伦的极限，一说完他就再也不吭声，像是睡着了一样，利威尔沉默没多久，开口说：“你做的蠢事还不够多吗？再多一些也无所谓。”
明天，两人约定好的两日就要结束，艾维尔的劝说还没有结果，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利威尔还是想期盼一下，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清楚劝说无效的概率是多少。
按照之前的说法，利威尔将不再阻拦艾伦去警局自首，实则这只是个谎话，他早就做好打算，如果无效，他就带着艾伦离开乌莫缇小镇，不管小鬼会不会恨他。
这家餐厅的甜品以后没多少机会吃到了，至少想为艾伦多做一些事。
“艾伦，装睡的时候身体太僵硬了，呼吸也不够平稳。”利威尔无情地指出他的错误，就见艾伦的身子顿时彻底僵住，利威尔无奈地去拍他的背脊，不拍还好，一拍反而更加紧绷。这就是小鬼和他的不同吧，完全隐藏不了心事。
说起来，艾伦还不知道他的审判结果是死刑，要是知道了，小鬼还能坦然面对吗？利威尔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那可是比任何人都坚强的艾伦，就算前方是悬崖万丈，这个混蛋也会一鼓作气冲过去，即使后果是粉身碎骨。
利威尔手搭在艾伦肩膀上，半圈着他，像是看不够似的盯着那张装睡的脸，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抿成直线的嘴唇有些苍白，利威尔忽然叹息一声闭上眼睛，那家伙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鬼啊……任性的次数也太少了吧？明明可以再放开一点。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很开心。”
细若蚊吟的声音在耳边转悠，利威尔毫无反应，只是注意到艾伦慢慢主动靠近他，他嘴角忍不住翘起了小小的弧度，今晚会是好梦呢。
雨后的清晨格外漂亮，雨滴在嫩绿的叶片上打着转，亮晶晶的连成一串，风一吹，簌簌落到泥土上，蒸发不见，艾伦趴在窗台，一手撑着头，眼睛望着近处的花草，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就见识了无数次泥土汲取水分的过程，每吸收一滴，他就恍惚觉得花朵变得更加娇艳。
养花果然是有趣的事吧……可惜利威尔叔叔的威力太大，仙人掌也能断送在他手里，艾伦泄气般耷拉下肩膀，思量着种葱苗之类的会不会比较适合利威尔。想着想着，他自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又抬头看向天空，可能是出于心理作用，总觉得天空也比以往干净透彻，那样清澈的蓝色，伸出手都怕玷污了。
艾伦收回视线，笑容缓缓消失，眼神随之黯淡，以后在监狱里的日子，就看不见这些光景了，那扇小窗的光线远远不够。他喜欢阳光，向往光明，崇尚自由，然而从今往后，只有无边的黑暗陪伴他。
几年，几十年，在漫长的时光里，艾伦怕再次与利威尔站在天空下时，自己却忘了如何伸手拥抱他，那一定是最悲伤的事。艾伦无意识地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自以为麻木的心脏再一次感受到了痛楚，沉甸甸的情感扔掉就好了，为什么要选择让自己痛苦的道路？因为他真的是笨蛋吗？笨到连怎样丢弃都做不到。
开门声突兀地响起，艾伦胡乱抹了抹眼睛，转头冲那边笑，利威尔面色难看地站在最前方，后面是艾维尔，韩吉，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警察。
“抱歉！忘记时间了！我现在就跟着你们回去！”艾伦一愣过后，急忙深深鞠了个躬表示自己的歉意，韩吉干笑着上前拉起他，小声说：“艾伦，不好意思啊，最后一次了，配合一下就行！”
“……”
最后一次？
艾伦疑惑地看着她，没等韩吉回答，艾维尔严厉地咳嗽一声，禁止她继续透露真相，这下艾伦更是一头雾水，他在一群人中间来回看了看，还是没能发现什么，最终他望向利威尔，努力想挤出笑容，结果成了苦笑，本人还浑然不知。
利威尔却是相当不满这个笑容，嘁了一声，直接别过脸，在艾伦要跟着艾维尔他们出门时，他才冷不丁问道：“艾伦，你还记得在监狱里说过的话吗？”艾伦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大声喊：“不可能会忘记那种话吧！”
“那就好，如果你敢忘记，我绝对饶不了你。”
“是！”
艾伦总算是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同时也泪流满面——意识到原来笨的人不止他一个，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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