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说不清他们僵持了多久，隔着连成线的雨幕，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同水渍般，渐渐淡化。尽管视线受到了影响，但利威尔不用看都知道，站在对面的家伙们一定摆着难过的表情。他们握着剑的手或许都在颤抖，因为没有一个人主动冲上前，更像是在对利威尔作出最后的警告：不要妄想逃出去。
虚张声势——利威尔竟然想在这个时候叹口气，真是一群不合格的下属，应该更加干脆利落一点，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地拔出剑，然而现在他全然没有拔剑的欲望。
怀里的小鬼似乎陷入了混沌状态，精神有些恍惚，说完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再没声音。按这个趋势来看，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利威尔担忧他身体吃不消，顾不得对面的利刃，抬腿就往前走。
他刚跨出没几步，艾维尔大声对他喊：“利威尔！你忘记那天我和你说的话了吗？！”
声音格外响亮，清晰地传到了利威尔的耳边，他面色不变，还是不缓不急地朝对面靠近，一边走一边回答：“没有忘记，但是这和我带走艾伦没关系。”
“利威尔警官！我们都知道您很为难，但艾伦的罪已经有了结论……”
“利威尔警官，请您不要上前了！我们不想对您不敬！”
“利威尔警官！”
一遍遍夹带着哭腔的恳求声终于让利威尔停住脚步，他离他们只有两三米距离，把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果然和猜想的一样，难过的，哀伤的，都有。作为唯一的女性，佩特拉更是直接哭出声，她手无力地松开，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佩特拉连退几步，抽泣着说：“艾维尔警官……我办不到，把利威尔警官当做敌人这种事！”
此话一出，其他人脸上也有了松动，他们隐忍的情绪还未爆发，艾维尔忽然苦笑一声，摆了摆手，叹道：“利威尔，你听见他们的话了吗？做出这种事，真的是你所想的吗？”
他举剑的手慢慢放下，盯着利威尔看了会，一如既往，没有捕捉到任何讯息，艾维尔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奥路欧咬牙硬撑着，埃尔德满脸痛苦，衮达迟疑地往旁边让了一下……带着利威尔的下属来阻止他，的确是个不明之举，他们追随利威尔多年，早就认定了这人，哪怕暂时屈服于上司命令，逼迫他们与利威尔为敌，恐怕他们也不愿真的动手。
即使知道得这么清楚，艾维尔还是不顾韩吉的劝告，把他们带了过来。
也许他心底是希望利威尔能顺利带走艾伦的吧，失职与尽职，徘徊间他早就悄然下定了决心。艾维尔呼出口气，学着佩特拉把手中的剑扔在地上，他无奈地笑，“利威尔……只要你没忘记那天的话，我可以放你和艾伦离开。”
利威尔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扔下剑，给他和艾伦让出一条空路。
“今天，利威尔从监狱里带走了艾伦·耶格尔，我们没能及时制止他！大家跟着我去总警局赔罪！”艾维尔吼着说出这句话，带领其他人头也不回地离去，坚定的步伐不比利威尔差，一直板着脸的利威尔突然淡淡地笑了笑，轻声说：“……谢谢。”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对他的帮助。
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利威尔默默把他们的恩情记在心里，抱紧艾伦开始小跑出警局后门，直奔汉尼斯的家。从行人忍不住蹦出的惊呼声，他知道此时自己狼狈到了极点，雨水打湿了全身，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整个人像是从海里打捞起来，但比起生理上的难受，他更关心艾伦的状况。
汉尼斯的家很小，比利威尔的单身住房还小，在滂沱的大雨中，这间小小的房子仿佛带上了可怜的意味，风雨的摧残之下，颤巍巍地伫立在那。
利威尔不在意房子的大小，他在意房子的清洁程度，尽管在这节骨眼上，他还是在暗暗祈祷别让他见到满屋的垃圾，起码有个干净的床。做足了心理准备，利威尔才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伸手推开门。和想象中截然不同，虽然弥漫着不知来由的酒味，但没有见到垃圾的踪影。
总体来说，透露出一种“特意打扫过可完全没有打扫干净”的感觉。
利威尔皱皱眉，强忍着排斥感，把艾伦轻放在还算整洁的床上，对方的囚服也是前胸贴后背地粘在身上，刚一碰到床上，底下的床单就沾上了水珠。利威尔摸了摸艾伦的额头，没有发烧的现象，他手又往下移，最终停留在艾伦紧闭的嘴唇上，冰凉的感觉不是很好，利威尔眉头始终没松开。
他想起了那个监狱里的亲吻，绝对称不上愉快，至少艾伦传达给他的信息是无尽的悲伤，以及最深的绝望。利威尔缩回手，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艾伦，思念许久的人就这么躺在那，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的呼吸还未停止，他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开心就笑，不开心就皱眉，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他。
可不惹人讨厌。他没有那么优秀，而艾伦也没有那么多缺点，这样子的两个人不是刚刚好吗？
床上的艾伦忽然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表情迷惘，“利威尔……叔叔？”
利威尔点点头，问：“感觉怎么样？”
“比监狱里好多了。”话是这么说，艾伦却没有一丁点高兴的样子，他从床上坐起身子，环视四周，陌生的家具，过分狭窄的房间，全是他没有印象的，艾伦惊讶道：“这里是哪里？不在家里吗？”
利威尔风轻云淡地解释：“汉尼斯的家，借住几天。”“可是……”艾伦顿了顿，他一向摸不准利威尔的心思，为了保险起见，他换上另一种语气，谨慎地说：“利威尔叔叔这是在帮我逃狱吗？如果是这样，我还是回去吧！总不能让身为警察的利威尔叔叔跟着我一起犯罪！”
他故意开了个玩笑，还傻兮兮地干笑两声，但利威尔一点都没笑，艾伦看着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慢慢止住笑，忐忑不安地低下头，他脑子里混乱如一团乱麻，除了一刀狠狠劈开，他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而且这不是帮助你逃狱，是我劫狱，明白？”
“呃？利威尔叔叔！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艾伦猛地一激灵，震惊万分地瞪大眼睛，没等利威尔回答，艾伦就自己用力摇头，自言自语道：“一定是玩笑，我还真是个笨蛋，怎么会相信那种玩笑！利威尔叔叔明明不喜欢我，不会做出……”
利威尔语气不善地打断他：“你是笨蛋这一点我同意，后面就完全不对。”他重重坐回床上，一手搭在艾伦的肩膀上，微微一用力，毫无反抗之力的艾伦就往前一扑，扑到了他的眼前。利威尔精准度很高，只差一点点距离相撞，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呼出的热气也是直扑门面，艾伦眼神闪烁，发急似的咬住嘴唇，他通红的脸庞让利威尔的坏心情缓和了些。
“勉强算是遵守了约定，可以夸奖一下。”利威尔状似认真地回想，余光瞥见瑟瑟发抖的艾伦，他心里无可奈何地叹气，面上却是勾起嘴角，说：“我讨厌长篇大论的说教，对付你这种小鬼，还是实践比较好。”
“啊……？”
被利威尔吻住的瞬间，艾伦僵硬地一动不敢动，也不知道闭上眼睛，更不知道配合利威尔。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的反射弧没跟上节奏，呆呆地坐在那，维持着一副雕塑姿态，不出一分钟，利威尔松开他，恨恨地瞪着他，凶巴巴地质问：“你怎么不闭眼睛？”
艾伦：“……”
利威尔没过瘾，继续道：“不闭眼就算了，为什么不呼吸？你找死吗？”
艾伦：“……”
利威尔别提有多郁闷了，本想温柔攻势，通过亲吻让艾伦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当他满怀期望地吻上艾伦，他才发觉一个事实，这小鬼不是一般的迟钝！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和墙壁亲吻，硬邦邦的，根本传达不了感情，不，艾伦还不如墙壁，好歹他不用顾虑墙壁是否会窒息死亡！利威尔气得差点一口咬碎银牙，他猛然起身，绷紧身子往外走。
“利、利威尔叔叔！你去哪里？”艾伦总算回过神，急声问道。
“大扫除。”
利威尔生硬地甩给他三个字，心说只要艾伦开口让他留下来他就留下来……
谁知，艾伦听了这话，反而放心似的松口气，微笑着说：“嗯，那我也来帮忙！”
“不需要！碍事。”利威尔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恰好撞见艾伦黯然神伤的表情，他心一沉，之前的怒气通通烟消云散，他不盼望小鬼哪天能变得敏锐，只盼望艾伦遵守活下去的约定。利威尔皱着眉想了想，装作没好气地说：“你别想多余的事，交给我就可以了。”
艾伦勉强冲他一笑，明知道是敷衍的笑容，利威尔却不能戳穿，他实在无法摆出好脸色，为了不影响艾伦心情，他还是等一会再进来吧。等他一走，艾伦顿时耷拉下脑袋，双眼失神地靠在床头，他不后悔杀了斯诺·塞西尔，他后悔的是自己贪恋一时温暖，没有推开利威尔，害得利威尔要背负上不该背负的罪名！他不止是个笨蛋，还是个恶人，明明不想把利威尔牵扯进来，甚至为此做好了死的觉悟，但现在演变成了最糟糕的局面。
该怎么办？只有他一个人去警局把所有罪都认了，然后再求艾维尔叔叔让利威尔复职！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艾伦把视线定格在那扇不高的窗户上，雨似乎小了很多，窗户没关紧，有雨水顺着窗台流进屋里。艾伦屏息听着屋子的动静，除去敲打窗户的雨声，他几乎听不见利威尔的脚步声，但听不见不代表利威尔出了门。
这种事情速战速决才好！一打定主意，艾伦便不再犹豫，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前，把窗户开到最大，雨水顺着风吹到了他脸上，艾伦眯起眼，还是看不清远方的景色，只有两个逐渐逼近的身影给他一种熟悉感……是他多心了吧，艾伦咬咬牙，忍住风吹雨打的煎熬，单脚跨了出去。
他正要把另一只脚跨出去，门猛地被人推开了！
艾伦身子一颤，死命低着头，不敢回头看向利威尔，他等了半晌等不到利威尔的声音，便试探性地抬起腿，还没搁上窗台，沉默的利威尔终于忍无可忍，冷冷地说：“在你跳下去之前，我就能冲过来把你腿打断，要不要试试？”
艾伦不吭声，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坚毅的眼神不用说话就能让利威尔知道他的选择。
利威尔却没有急着冲上去，而是双手抱住胳膊，眼睁睁看着艾伦跳了下去，听见窗外传来的惊叫声，他不爽地啧了一声，慢悠悠走到窗边，低头望去，一个少女勇猛地接住了跳窗的少年，并且下盘稳如泰山。
阿尔敏不忍心再看艾伦惊恐的表情，又因他为两人撑着伞，不能离场，只好幽幽叹息道：“艾伦……下次还是走门吧，跳窗太危险了。”
一不小心就会被三笠接到……为了性命，他没敢说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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