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天气晴。皇历上写着:宜签订合同、搬新房……
事不宜迟,雷大力一大早就来到了中介公司,着手学区房的事。
中介公司的玻璃窗上贴着琳琅满目的学区广告和楼盘信息,一排排格子间里,工作人员敲着键盘、打着电话、不断报价,声音此消彼长,每个人都紧张地在跟时间赛跑。
一个中介小伙看见雷大力进来,顾不上放下手里的自嗨锅,冲过去拉住雷大力:“哥,找我呢!来这儿坐。”他不由分说地把雷大力领到会客区,这个客户他就这么抢下了。
“我叫李志明,叫我小李就行。”小伙指指自己的名牌。
雷大力开门见山,开始咨询学区房的情况。
小李插空拼命嗍几口自嗨锅,然后对雷大力说:“学区房提前三年就要看,你也太晚了噻。”
“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噻。”
这话小李听得舒坦,但他也只是个房产中介:“关键是现在的政策……哥,你本市户口有的吧?”
雷大力一愣:“买房子还要户口?”
小李马上抓住了重点:“你不是本地户口?那买不到学区房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雷大力有些急躁:“现在弄户口还来得及不?”
雷大力真是没想到,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有朝一日会被户口困住。他十几岁职高毕业,一路闯荡,走到这里,留在这里,结婚生子,水到渠成,生活于此,理所当然啊!小米妈妈高亚君是上海人,研究生毕业时,不顾父亲的反对跑来这里实习,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逃离原本窒息的生活,而留在这里,则是偶然遇见雷大力后的必然。
在雷大力的认知里,幸福的人生由很多东西组成,爱情、婚姻、孩子……想不到还得有户口。
小李琢磨了一下,擦擦嘴上的油说:“哥,有一个办法,你考虑一下嘛。”
雷大力眼神亮了亮,问:“什么办法?”
“我认得倒一个女客户,本城户口,离过婚,有个娃儿,之前因为学区房太贵就放弃了。你们两个欸,可以好生谈一下条件,登个记,结个婚。”
雷大力震惊:“假结婚?稳不稳当哦?”
小李肯定地说:“放心,买完就离,一拍两散,互不相欠。”他似乎对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
雷大力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小李拍拍雷大力:“就这么定了,哥,你今天先回去,明天打扮得帅气一点,来找我。”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雷大力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昨天他还在守身如玉,明天就要再婚了,但……
不过都是为了小米,亚君应该会理解的吧?
翌日清晨,雷小米正坐在马桶上用力,就看到雷大力穿了一身稍微正式的衣服站在办公室的洗手池边,对着镜子不断地梳头。他往左梳,不得劲,又往右梳,好像也不太行。
小米疑惑地问:“今天是什么节日?”
雷大力不知该如何跟小米解释,就干脆卖了个关子:“跟倒我,等一下你就晓得了。”
雷小米狐疑地看着雷大力,有一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不好预感。
雷大力开着车,载着小米,在小李的一顿指挥下,绕过无数条街道,终于在一条逼仄的小街口停下。车开不进去了,他们只能下车走过去。街道两旁都是饭店商铺,小李领着他们又是一顿七弯八拐地穿梭,终于在一座庄严的院子前停下:“就是这里。”
雷大力纳了闷,不是要“相亲”,为啥子要来文殊院?
文殊院的大门还是相当气派的,闻着扑面而来的香火气,雷小米抬起头望向大门上的三个字:“少林寺?”
小李哈哈大笑。
小米发现了不对劲,干脆撇撇嘴:“我还没上小学,认错了有什么好笑?”
说得好有道理啊!
客户就是上帝,小李是懂见机行事的,立马严肃认真地说:“所以说学区房是刚需,小朋友,等你上了一所好的小学,就什么都懂啦。”
他们走进去,庙里香火旺盛,大殿外烟雾缭绕,很多家长都在烧香拜佛——有的家长低头上香,有的家长跪在地上正举着准考证默默念着保佑。他们并不会想到,多年后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上香的年轻人,和他们的孩子,可能是同一批人。
小李指着一个正举着香的女人说:“就是她,她叫刘真真。我已经跟她说了大概情况,现在你过去跟她聊聊,我先回去了,谈妥了直接来找我。”
雷大力点点头,小李赶紧走了,去忙下一个客户。
雷大力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没有立马走过去,而是先观察了一下正在虔诚祷告的家长们,才缓缓走到刘真真的身后。
刘真真衣着素雅,面容消瘦,虽然没化妆,但收拾得精致干练。她双手举着香,十分虔诚地三鞠躬。
认真做完这一切,刘真真才转过头来,看见雷大力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她对雷大力笑了笑,雷大力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边的雷小米看看刘真真,又看看爸爸,他挑了挑眉,不明所以,又觉不妙。
许愿廊里挂满了红灯笼,映衬着整个通道变成了红色,好似通往结婚洞房的走廊。雷大力和刘真真慢悠悠地并排走着,气氛有点尴尬,还是刘真真率先开口:“不好意思啊,今天大师帮我家孩子祈福,所以约在这儿了。你们做生意的,以前只拜关公吧?”
雷大力赶忙应和:“是是。”
刘真真继续说:“以后孩子上了学,得拜文殊了。对了,你家宝贝几岁啊?”
雷大力说:“6岁半。”
雷小米跟在两人身后,无精打采地走着,一路都拨动着灯笼。
刘真真道:“我女儿也在幼升小。听中介说,你是丧偶啊?”
雷大力点了点头。
刘真真又说:“我离异,但就我女儿那个爹……你就当我也是丧偶吧。”
雷大力有些错愕,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女人一个人带孩子的辛酸,也好奇刘真真怎么养活孩子,于是问道:“那……你做啥子工作?”
刘真真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我的工作就是带孩子,在几个妈妈群混了个群主,平时群里卖点课,卖点包,卖点化妆品,这不,连自己都卖了……”
刘真真有些心酸和无奈地笑笑,作为这笔金钱交易的买方,雷大力多少有点尴尬。
两人走到走廊口站定,刘真真掏出打印好的合同递给雷大力说:“价钱按照之前咱俩通过中介谈好的,10万。守着佛祖不谈虚的,我这人特直接,而且这也是行情价,我不坑你……”
雷大力赶紧附和:“理解理解,规矩我懂,我也信菩萨。”
身后的小米默默观察着两人,看着他们签字后互相交换合同,小米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刘真真打量了一下雷大力,用有点意外的语气说:“你挺有钱啊,还买得起学区房。”
雷大力为难地说:“只有点压箱底的钱,本来想给店里装修的,既然要买学区房,那装修的事,就先搁置吧……”
听完这番话,刘真真直觉雷大力是个坦诚靠得住的人,这笔交易应该不会有啥风险,就索性提议:“要不咱下午就去登记?不过我今天见佛祖没化妆,你不介意吧?”
雷大力听了,下意识地用手弄了弄发型:“没得事……时间要紧。”
两个人边走边聊,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尊菩萨的殿门前。刘真真主动跟雷大力握了握手,愉快地说:“合作愉快!来,一起进去磕一个吧。”
雷大力和刘真真一起走进去,跪在殿前,在一尊金光灿灿的菩萨像前,两人一起磕头叩拜,俨然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侣。
雷小米心里怪怪的,怎么也说不上来。就是说,他老爸要结婚了,他就是被通知了一下。这种心情应该怎么形容?
拜完菩萨,雷大力和刘真真溜达到一间供灯屋里,这里摆满了小小的蜡烛,烛光闪烁。此时,刘真真的手机响了,她跟雷大力示意一下,便出去接电话了。
雷大力也没闲着,来都来了,那就也点一盏灯吧。身旁的雷小米盯着不远处的刘真真,只听她对着电话,语气强硬地说:“我跟你说,培训课程促销八折只到月底,我给你最低价了!还想等折扣?你儿子等得了吗?现在不是我求你,是你求我!我告诉你,群里妈妈多的是,大家都在抢课程,你干脆点,一句话,买还是不买?我只等你到下午3点。”
这个刘真真和签约前那个朴素瘦弱的刘真真,简直判若两人。
雷小米还是个小朋友啊,他又不懂大人。他拉下雷大力,踮起脚靠近雷大力耳边:“这个女的,你可能搞不定哦!”
雷大力看了一眼刘真真,心虚地点点头。
雷小米试探性地问:“我要不要喊她妈妈?”
雷大力果断回答:“喊毛线,那个不用。 ”
雷小米还是不放心,接着问:“那你的家产是不是要分她一半?”
雷大力依然语气坚决:“分铲铲,那个也不用!”
雷小米稍稍放心了一些,喃喃自语:“那还好。”紧接着又凑到雷大力耳边,像个老父亲一样喋喋不休地提醒,“你小心点儿。”
雷小米说完,转头继续看着远处的刘真真,她依然语气强势地对着电话聊着。
雷小米的心到底是没有完全放进肚子里,又抬头问雷大力:“你会爱上她吗?”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外面的刘真真。
雷大力斩钉截铁地回答:“你想啥子,肯定不会噻!老汉儿是为了你上学,我们只是合作,都是假哩。”
雷小米终于不说话了,他倚在爸爸身边默默观察着刘真真,看起来像是一种防备的姿态,大有一种“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的准备。
雷大力看着儿子,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甚至还有不放心。
是啊,小米怎么会高兴呢。事出紧急,他也没和小米商量过,但是他又无法征求小米的意见。他只希望一切顺利,小米顺利上学,自己安全下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归从前那样平静的生活。
刘真真打完电话,麻溜地跟雷大力前往民政局领了结婚证。这个城市又多了一对闪婚的夫妻。
领完结婚证,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娃。
雷小米的情绪依旧不高,雷大力只能在小米睡觉时摸摸他的肚子,把耳朵送过去给他抓着,等着天亮。
户口搞定后,小李就带着雷大力在各个楼宇间穿梭,新建的楼盘林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飞速发展的景象。各种学区房的广告牌交错悬挂,“大学城首席学区”“孟母三迁,择塾而居”“门第学府,坐拥名校”……中介公司恨不得用尽所有的词粉饰并刺激家长们跃动焦灼的心。
小李骑着电动车带着雷大力横跨天桥,然后从一个广告牌下驶过。车辆穿梭不息,电动车在车流中飞速行驶,雷大力吓得紧紧抓住小李的衣服。
小李带着雷大力驶入一条深巷,穿过深巷,进入老城的街道,然后快速驶入一个老旧的小区。进入小区后,不等雷大力发问,小李便开始解释:“新小区早就抢完了,现在还剩的学区房只有老房子。我带你去问。”
小李从一摊积水上驶过,停在了一个单元门前,随后带着雷大力上了楼。昏暗狭窄的楼梯,不太结实的栏杆,都昭示着这个小区的年代久远。
小李敲开一户房门,见到房主后,直截了当地表达带了客户来买他的房子。房主得意地说:“我这房子两天前就卖了,不好意思。”然后不耐烦地对着小李说:“你个中介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打电话!”说完重重地关上房门。
这时,另一个房主正好从外面回来,上楼时经过雷大力他们,雷大力和小李赶紧追着他走到家门口,边追边说明来意。房主也很直接:“六年一个学位指标,还有三年才轮得上,你们等得了吗?”
雷大力都傻眼了,这学区房政策比结婚还复杂吗?
雷大力出师不利,连吃闭门羹,但……人生来不是被打败的,他很快就恢复战斗力,跟着小李挨家挨户地敲门,结果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
雷大力终于有点颓败,问小李:“李总,还有没得别的办法?”这样子蛮干不是办法哦!
话音刚落,对面的门打开,一个老太太站在门口,为难地看着雷大力:“我想卖啊,但我儿媳妇刚生二胎。我这个儿媳妇我不喜欢,本来我儿子和她结婚我就不同意,前两天因为一碗红烧肉又开始跟我吵……”
雷大力没打算听这些家长里短,转身便走,老太太拽着他没命地聊,甚至追出了单元门口。
小李带着雷大力逃命般地快速走远,经过小区里的小广场时,看到三个戴袖章的大妈正在训斥一个孩子。雷大力从没见过这阵仗,很是惊讶。小李解释道:“业主指派的捉娃小分队,专门盯着那些在外面疯耍不回家学习的娃。”
雷大力“哦”了一声,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来到另一个单元,雷大力跟着小李上楼,雷大力四处看着,老楼的墙皮斑驳、玻璃昏暗,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拥挤不堪,他们穿梭其中,很多次差点被绊倒。
经过一户房门时,看到几个孕妇正围圈追着房主在谈判,雷大力见状也凑近了想钻进去,但还没跟房主说上话,雷大力就被强横的孕妇们给挤了出来。雷大力有些绝望,在绝望中又生出了想要上厕所的欲望,为了压制这种不合时宜的欲望,雷大力跟着小李先下了楼。
雷大力觉得很压抑,抬头就看到密不透风的天井,又无奈地垂下头。一帮老头老太太正在一小块空地上悠闲地打着麻将,越发显出他的焦急。
正好两个大妈出来散步,雷大力和小李跑过去问她们这个小区房子的在售情况,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两人又累又绝望。
暑热实在难耐,雷大力和小李买了两支冰棍,大汗淋漓地蹲在马路牙子上,边吃边休息。喋喋不休的吵嚷声从不远处传来,只见那个房主被几个不死心的孕妇继续穷追不舍,几个人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从他们眼前经过,雷大力被这气势震慑住,呆愣地看着。知道的,是在抢学区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狗血伦理剧。
等到终于缓过神来,小李和雷大力起身走过拐角,小李还在打着电话询问房源。雷大力十分疲惫,有点灰心丧气,他转头突然看到车棚保安室门口的沙发上,一个胖保安正在一边玩游戏,一边和两个大妈聊天。雷大力思索着什么,心里有了主意……
浴池里,搓澡工正在给保安搓澡,保安满面笑容,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雷大力果然总能出奇招,既然众里寻房千百度,那些业主对他不屑一顾,他只有剑走偏锋,去“贿赂”保安了——只要保安肯给他打听那个小区房子的售出情况,就给他提供免费的搓澡服务。
此刻,只见雷大力手里拿着一张单子。
那保安邀功似的说:“我帮你打听两天了,我们小区只剩一套房子还没有出手。”
雷大力内心一阵跃动,眼神落在单子上画了圈的名字和电话上。
只听保安继续说:“不过呢,有个小问题……这小区有个租户煤气中毒,一家三口还有一条狗全都死了,你听说过吗?”
雷大力摇头。
保安继续道:“就死在这套房里了。大哥,凶宅你介意吗?”
雷大力惊得说不出话来。
凶宅……刚听到这两个字,雷大力只觉得头皮一紧,背后似有一阵阴风吹过。他也是个人啊,怎么能不怕呢?但转念一想,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还有什么事比小米不能上一所好学校更可怕呢?他这个人小小年纪就出来混社会,天也怕,地也怕,牛鬼蛇神也都怕,但最怕的还是小米妈妈不高兴,从前逗小米妈妈笑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篇章,现在也是。这样想着,雷大力就不害怕了,决定明天就把这套房子买下来。
第二天一早,雷小米起来屙屎,睡眼惺忪地看到雷大力在镜子前搔首弄姿,嘴里还喃喃自语着:“我左青龙、右白虎、肩上文个米老鼠……”比画了半天,又听见雷大力大吼一声,“老子就不信这个邪,管他啥子牛鬼蛇神,老子现在就去会一会他!”说罢,不顾小米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直奔“凶宅”。
楼道和房子里的灯光都很昏暗,雷大力站在走廊往屋门的方向望了望。房主正在清理堆在门口的家具。
雷大力表明了来意,房主爱搭不理,见雷大力一直站着不走,才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跟他说:“不好意思哈,这个房子已经有人定了。”
雷大力惊呆:“死过人哩房子都有人抢啊?”
房主对他的反应不屑一顾:“皇宫房子好不好,死没死过人?莫看死过人,这房子风水好,从这走出去的娃儿全是大学生,我电话都遭打爆了,最关键哩是,这个小区只剩这一套……”
别是想坐地起价吧?雷大力也是见过一点世面的,决定好好跟房东掰扯掰扯:“我也是做生意的,你这些套路我都清楚得很。”谁承想,房主压根儿不理他这一套,淡定地拍拍包说:“人家的订金收据都在这儿,好走不送。”
雷大力有点失算了,学区房从来就不是公平对等的交易,买方与卖方的地位,也从来没在一条水平线上。
房主进屋准备关门,雷大力慌忙把门拦住,焦急地说:“能不能让给我?我今天就能签。”
房主有些为难地说:“我都答应别人了。”
雷大力锲而不舍:“没给钱都可以不算数噻,做生意有风险,万一别个不要了呢!”
此时,房主的电话适时地响起,房主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喂,哦哦,你想今天就签啊?”
雷大力一听,顿觉大事不妙,他紧张地拉住房主,急切地说:“先不要答应,我们再商量下噻……”
房主捂着电话,小声对雷大力说:“你要是能加点儿,我就先给你嘛。”
果然是要坐地起价,学区房的业主,才是永远的甲方“爸爸”。
雷大力一看有戏,赶紧拿出乙方的诚意:“加好多?”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问题是,钱够不够。
房主琢磨了一下,伸出两个指头:“20万。”
“20万?!”雷大力惊得声音都打鸣了,“你要抢劫唛?!”
房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语气里还带了点嚣张地说:“不得行就算了噻。”
房主要继续讲电话,雷大力不敢妄动,怕房主被搞烦了要再加价,但又不敢不动,怕房主一口答应对方。他在慌乱中按住房主电话顺便还了个价:“10万,要不要得?”
房主不愿退让:“最多减2万!”
雷大力一咬牙:“15万,马上转钱!”
房主看着他,似乎有点动摇了,雷大力不给他任何犹豫的时间,慢慢伸出手,上前按了房主手机的挂断键,然后对着房主嘻嘻一笑。
嗯!只要锄头舞得好,没有墙脚挖不倒。雷大力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雷大力还接到了刘真真打来的电话:“我不是催你办离婚。我是关心你……的学区房买好了没有啊?”
雷大力扬扬眉:“马上就搞定了,只差一点手续了。”
刘真真的声音有点激昂,甚至带点羡慕:“不错啊你。”
雷大力也不敢忘了自己现在还是“有妇之夫”:“也是托你的福哈。”
雷大力差的那一点,就是最重要的——钱。
朋友到用时方恨少。毫无悬念地,雷大力又来找陆总了。尽管上次被陆总那样羞辱,但他不能记仇。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一个人的能屈能伸。他……就先一直这么屈着吧!
雷大力见到陆总后,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陆总问:“想借多少?”
雷大力伸出一只手,五个手指头都张开:“50万。”
陆总听了想去卫生间,雷大力不能承受被拒绝,紧跟着也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隔间门外,雷大力站在那儿念叨着,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借过高利贷,征信有问题已经贷不到款了,你也晓得这两年我那店里的情况,我把家底都掏干了,就差这50万……”
陆总的声音从隔间里传来:“凶宅你也敢买啊?脑壳进屎了唛?”
雷大力也很无奈:“只要学校好,你就当我脑壳进屎了嘛……”
冲马桶的声音响起,不多时,陆总走了出来。
陆总觉得雷大力已经不可理喻,不耐烦地说:“再见再见。”说完,转身走到洗手池边洗手,雷大力仍然一路跟着。
雷大力不肯放弃,继续恳求:“哥,再帮我一回嘛,以后我命都是你哩!”雷大力站在旁边举着擦手纸,身形已经变成了一个乞求的姿势。要不是陆总需要亲自上厕所,雷大力都想代劳了。
陆总接过纸擦手,一脸不屑地问:“你这条命能值几个钱嘛?!”
陆总这个人,也怪会打击人的。
可雷大力能怎么办呢?只能一直屈着呀。
见雷大力不说话,陆总说出了盘算很久的事:“这样,拿你哩店来抵押。”
雷大力愣住,原来陆总是跟这儿趁火打劫、乘虚而入呢。
陆总见他这样,也不着急,只轻蔑地说了句:“不行就算了!”转身要走,雷大力一把拉住他,一口答应:“好!”
之前洗浴中心生意好的时候,陆总就有意无意地向雷大力透露过想要收购他的洗浴中心。雷大力就当没听见,陆总也就知道了雷大力是不肯转手的。现在雷大力急需用钱,算是给了陆总可乘之机。
短短的几十秒,不知道雷大力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他舍不得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店,这不只是他和儿子的家,也不只是他的营生,火哥和店里伙伴们的生计也都靠着这间小破店。但是,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了,小米的前途必须放在第一位。在来的路上,雷大力就做好了付出一切的打算。
生活真像那首《忐忑》,没有明确的歌词,却又过得惊心动魄。
那个深夜,雷大力领着小米从漆黑的楼道里往上走,小米举着老式手电筒惶恐地看着周围。
这栋楼建于20世纪90年代,楼龄已有30多年。楼梯入口处抬头是一个天井,上面是旋转的走廊,走廊上窗户斑驳破旧,整个走廊里弥漫着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大……大力哥,我肚子疼,我感觉要拉裤子里了。”小米紧张地说。
你看看,“害怕”就这么治好了雷小米的便秘。
雷大力当然知道小米在害怕,这个破房子也着实有点为难孩子了,但没有一点点胆量,怎么做他雷大力的儿子呢?雷大力想缓和一下气氛,便调侃道:“你不是很喜欢探险唛?这里多合适!你爷爷家传的手电筒送给你了,这个是专业的探险神器哦。”
雷小米除了还不怎么认识字,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会儿是着实被吓得不肯走了。他拿着手电筒直接照在雷大力脸上说:“商量一下,借我点钱,我自己坐车回澡堂。”
“没得钱!”雷大力很干脆地拒绝。
雷小米更干脆:“那我走回去!”说完便转身往楼下走去,雷大力从后面喊着:“走了就太可惜了噻,你看这个装修风格,你和同学还去啥子密室啊鬼屋啊,直接来这里耍噻,现成的,分儿钱都不要。”
雷小米拐过楼梯角,突然不知从哪层传出恶犬的吼叫声,吓得他又跑了回来。
雷大力开玩笑:“你看,还有小动物陪你,野生哩。”
雷小米看着斑驳破旧的墙皮和闪烁不停的白炽灯,幽幽开口:“雷大力,你不要再坑我了。”
雷大力反驳道:“哪儿坑你了嘛,以后别人讲的鬼故事都是假哩,你讲的都是真哩,哪个能想得到?”越听越瘆人,雷小米抱住了雷大力的大腿,真的不肯走了。
雷大力开始旁敲侧击:“老汉儿还给你买了个礼物,走了就看不到了哟……”
小米的手又松了松:“礼物酷不酷?”
雷大力从包里掏出一个长物,小米拿灯一照,一把剑就这样横在了他面前。
雷大力随即解释:“辟邪宝剑!酷不酷?”
小米看着宝剑,哭丧着脸说:“我真是信了你的邪。”辟邪宝剑是他小时候喜欢的东西,他马上就大班毕业,早不是当年的雷小米了。
雷大力嘿嘿一乐,把剑递到了小米手里,哄着他:“走嘛,去屋里头看一下,老汉儿精心为你设计哩。”
雷小米狐疑地看着雷大力,仿佛在说,你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但看到雷大力努力的表情,雷小米想了想,还是说:“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给你点面子。”然后双手拖着宝剑跟着雷大力上了楼。
这居然是他们的新家……
雷大力打开新家的门,顺手开了灯,两人就站在门口向屋里看去。房间十分简陋,有些地方墙皮都掉了,雷大力特地把浴池墙壁的小天使画移到了这里——粉饰一下。
雷小米低头望着脚下:“这也是你设计的?”
雷大力顺势低下头,脚下全是水,一只充气的小黄鸭已经游过来。
“哦哟,坏了!”雷大力惊叫一声,“漏水了!”
雷小米耸耸肩,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他抬头问雷大力:“这也是个澡堂?”
地板已经被水淹了,慌也来不及了,雷大力蹚着水在屋子里找了找,发现是卫生间的水管漏了。
雷大力一直觉得自己能把卑微的生活活出耀眼的光彩,事到如今,他倒是有点活出了生活的卑微本质。
温暖的黄色灯光下,雷大力弯着腰在客厅里修理着水管。雷小米有些无聊,扒开他的上衣,拿笔在他后背拔罐的罐印上画画,红印子被小米画成了有手有脚有表情的小人。
整个房子的水管上全是铁锈,必须全都换了,今天只能先想办法把漏水的地方堵上。雷大力干着干着叹了口气,停下来跟雷小米推心置腹:“小米哥,房子确实差了点儿,老汉儿这回吹牛了。”
雷小米翻身背靠着雷大力的背,打量着屋里,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你哪次不吹牛?我都习惯了。这个房子破归破,但还可以修啊,只要有你在,就没得事!”
雷大力苦涩一笑,说道:“今天有点懂事哦。”
雷小米也傲娇起来:“我哪天不懂事?我不是你的贴心小马甲?反倒是你,经常让我操心啊。”
雷大力终于修好了水管,对雷小米说:“去,把老汉儿的好东西拿出来。”
小米跑到茶几下拿出一瓶酒放在桌上,豪迈地说:“整两口唛?”
雷大力接话:“划两拳嘛!”
雷小米得意地说:“你又耍不过我,你是个菜鸡,不怕喝多唛?”
雷大力坐在墙角的小凳上,拿毛巾擦着脸,如释重负地说:“哎呀,学校落实了,庆祝一下噻!”
雷小米这些天看着老爸一天到晚跟个车轱辘似的东奔西跑没得停,今天是难得的放松,他想,事情应该真的忙完了吧?只是……他收拾着桌子,摆出酒杯,不解地问:“为啥子非要上重点?”
雷大力想都没想就说:“你妈从小就读重点,啥子都懂,爸爸特别崇拜她!你哩未来要像你妈,如果像我啊,完都完了……”
雷大力把毛巾扔到手边的箱子上,箱子里面堆着还没收拾的杂物和高亚君毕业的照片,雷大力拿起照片,用手温柔地抹了抹,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雷大力把照片翻过来冲着小米,很是骄傲地问:“你妈帅不帅?”
小米看着照片,认真地说:“有点美丽。”
“你以后要像你妈一样,戴起那个博士帽拍一张,往这里一摆,嗨呀,想起都安逸。”
雷小米似乎对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调侃地说:“拍照太麻烦了,PS一张噻。”
雷大力笑了:“小米哥,你这些投机取巧是随的我唛?”
雷小米把酒倒好,对雷大力说:“搞点嗨曲,喝起来嘛!”
雷大力很是配合地点开手机里的音乐:“要得!整起!”
雷小米觉得光听歌还不够,拉着老爸起身,使了个眼色,雷大力心领神会。雷小米立马用脚勾着雷大力的脖子,头朝下,像一个摆锤一样,被雷大力转了起来。一旁柜子上高亚君的遗像,仿佛正在看着这对父子玩耍,这就是他们从前的生活。
突然,“咚咚咚”的砸门声响起,把两个正玩耍的人吓得一愣。
随即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这套房我们先订哩,你给老子出来!跟老子搞这一套!爬(1)出来!”
雷大力和小米面面相觑。雷大力要去开门,小米警觉地拉住他,雷大力把小米护到身后。
门一打开,四目相对,目瞪口呆。门口竟然是火嫂,她身后还站着火哥。火哥火嫂也真的是“火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小米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三个人,老爸和叔叔阿姨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还带这样的?
真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为了这么一套“凶宅”互相厮杀的两家人,竟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干架是干不成了,火嫂欲言又止,最终没说出一个字,一脸不甘心地转身快速离去。火哥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手忙脚乱地比画一通,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急得一跺脚,就去追火嫂了。
雷大力内心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没办法啊,事已至此,他不能回头了吧?
雷大力只感叹,生活真厉害啊,谁都不是它的对手,它总有办法打你个措手不及!
(1) 爬,四川方言中骂人语,意思相当于“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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