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城只是一座土城。
虽然连年加固但它终究是一座土城,曾为废墟,也许在它最完整坚固的时候,都不曾面对过数万敌人的围攻。
两千名逍遥骑士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批登上城墙,他们将城墙上的帆布一块一块揭开的时候,阳光在帆布下得到辉映,那是沉重的又锋利的光芒。
城防弩。
来来往往的商队都曾看到过那厚重土墙上的帆布,他们也曾有人询问,得到的答案是当值士兵休息所用的帐篷,无人怀疑。
这里阳光格外充沛,到了炎热的时候直晒下来的光芒能把人的皮肤灼伤,所以城墙上有些用以遮阳的低矮帐篷,当然合理。
更主要的是,谁会想到这座废弃之城这座贸易之称这座也被称之为塞北魔鬼之城的地方,竟然会有重型的城防武器?
而那些来自草原上的骑兵,竟然动作娴熟的操控着这些的大家伙。
这些被商人们称之为逍遥骑的马贼,他们最大的名声就来自于纵横驰骋所向披靡,没有人可以在马背上击败他们,除非以十倍以上的兵力围追堵截。
逍遥骑出行的时候穿戴着厚重皮甲,脸上带着獠牙面具,商人们看到这样的装束又是害怕又是心安。
害怕的是逍遥骑杀人如麻的名声,心安的则是他们只要交了保护费就没人能伤害他们的规则。
当今日逍遥骑登上城墙,迅速且有序的将城防重弩瞄准敌人的那一刻,他们摘下了脸上的獠牙面具,露出一张张中原人的面孔。
两千草原骑兵?
从逍遥骑戴上獠牙面具的那天,逍遥骑就不是那两千人了。
完全没有料到逍遥城已经被改造成一座堡垒的答答部骑兵根本没有减速,他们试图直接冲击到城门下,然后靠飞索攀爬上去。
迎接他们的第一轮重弩,就把他们的一往无前打的落花流水。
一支重弩从土城上飞下来,就能穿透一串骑兵。
紧跟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羽箭。
训练有素的逍遥骑在下马之后,又化身成了最为精锐的弓箭手。
只一个冲锋,答答部的骑兵就人仰马翻,还没到城墙下边,至少数百人被重弩和羽箭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呼楞格带着人冲锋在前,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亲兵被一支重弩轰碎了半边脑壳,那支重弩又把后边一名骑兵的脖子直接轰断,然后贯透第三名骑兵的心口,再把第四名骑兵的肚子洞穿。
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重弩威力的草原骑兵,在这一刻似乎觉醒了他们上一代内心的恐惧。
最主要的是城墙上那些逍遥骑......无人指挥。
逍遥王府。
唐匹敌还在等。
坐在台阶上,手里的酒囊早就已经空了,他没有回头看屋子里正在谈些什么,也没有去看外边那些已经封锁了进出的箭手。
为什么敌人这个布局是在西北?
为什么是在逍遥城?
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有人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这个布局就是奔着他来的。
第二,有人猜到了太子一定也在逍遥城,这个布局是奔着他们两个来的。
至于其他人,比如那些原本隐居现在出来走一走的老一辈,都是对手的目标但绝非主要目标。
能猜到他身份的人不多,屈指可数。
能想到太子殿下就在西北的人更不多,毕竟知情者少之又少。
而且这个局不是最近才开始制定出来,在至少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布置。
所以在那个时候就有人猜测出逍遥王的身份,那个时候就已经精准预测了太子殿下的走向。
如果不是有知情者给他们泄露消息的话,那这个布局的人简直是天纵之才。
他根据唐匹敌失踪的时间和逍遥王出现的时间做对比,再根据其他方面的综合推测,得出逍遥王就是唐匹敌的结论。
他根据太子殿下鲜为人知的历练路线,推测出太子殿下必会来见唐匹敌劝说他明年九月去参加立国之庆。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放在正经地方最起码不输给徐绩。
唐匹敌的视线稍稍有些迷离。
他也很想看看,这个布局者到底是谁。
大宁这二十年来走的举步维艰,从满目疮痍废墟遍地的中原重建了一个欣欣向荣且越发强盛的帝国,不管是国家还是民族,自信与团结都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种情况下试图谋逆的人,不仅仅是胆子大。
是疯子。
就在这时候方知我从屋子里走出来,像是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似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快死了,我真的没有勇气挨着大将军的身边坐下来。”
方知我自嘲的笑了笑。
唐匹敌没有回应。
方知我道:“想想看,初次见到大将军的时候我还侃侃而谈,觉得自己口若悬河妙语连珠......果然古人早已洞穿一切才会想出无知者无畏这样的话来形容我这样的人。”
唐匹敌此时回应:“你最大的自信是依然觉得是你们在把控全局。”
方知我道:“虽不是全局,七八分还是有的。”
唐匹敌这次又没有回应。
方知我道:“我们行事确实有些极端,这一点不可否认,我们之间,也并不是意见十分统一。”
唐匹敌点了点头,似乎是告诉方知我他看出来了。
“魏君庭不是一个人,但都极具才华且不畏生死,所以谁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主导,大家都是商量着行事。”
“但并不是所有事都能达成统一,比如今日的事,大将军说我们不能把控全局我认,因为我们自己都意见不合。”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再有所隐瞒。”
“最初的魏君庭之一就是徐胜己,是徐相的儿子,这次的草原计划,也多数是出自他手。”
“他本打算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是到了逍遥城的草原可汗就都要死,不管怎么死,都要死。”
他说到这又自嘲的笑了笑:“所以太子殿下突然现身在逍遥城,就是阻止这件事发生的吧。”
唐匹敌依然没有回应。
方知我继续说道:“徐胜己说,唯有这些心向大宁的草原可汗都死了,他们的部族才会团结起来去征讨答答部等与大宁敌对的部族。”
“也唯有这些可汗都死了,大宁皇帝陛下才会被大势所驱下令向答答等草原部族出征。”
“徐胜己说,大宁需要的是草原,是无数的战马和牛羊,而不是有着极大战力的草原各部。”
“唯有一场波及整个草原的战乱彻底发生,才能让大宁成为最大的得利者,大乱之下,诸部战力全都消耗殆尽,大宁统治草原便轻而易举。”
唐匹敌听到这的时候点了点头:“徐胜己有他爹的风采。”
这件事若要徐绩来谋划,必然和徐胜己的谋划一模一样。
我要草原,要土地,要牛羊战马,但我就是不想要强盛的草原骑兵,不想要那些呱噪的人,不想让草原各部有任何与大宁谈条件的本钱。
从战略眼光来看,徐胜己的做法无比正确。
方知我道:“可我却成了叛徒,我也许是最没资格做魏君庭的人。”
他自嘲之气更浓。
“我不想让这些草原人都死在逍遥城,不想看到草原上生灵涂炭,那样得到的归顺不是真的归顺,只是暂时的臣服。”
所以方知我才会极力阻止诸部可汗离开逍遥城。
他应该做的,按照事先的计划是促使诸部可汗尽快逃离,只要离开逍遥城,这些可汗死的更快。
“魏君庭,很好听的名字。”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也本该都是一群好孩子。”
方知我道:“徐胜己的心思过于激进了些,所以他深知魏君庭并不都与他志同道合,所以他还有另外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我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但他们一定会完全执行徐胜己的命令,他们会倾尽全力的放答答部骑兵进城。”
唐匹敌点了点头:“年轻人总是乐观。”
方知我第一时间并没有听出来这句话更深一层的含义,他以为唐匹敌只是单纯的欣赏年轻人,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深思,这话说的是他还是徐胜己。
他也没有想到,另一支属于归众义的队伍,以白三娘和白小七为首的要偷袭城门的死士,会被廷尉府千办许流年不计代价的拼死。
唐匹敌忽然问:“第一个魏君庭不是徐胜己?”
刚才方知我说过,徐胜己是最早的魏君庭之一,如果徐胜己是第一个,那方知我就不会说是最早的之一。
方知我道:“不是,但志向相同,他们两个都认为,他们可能会被误解,甚至会被唾骂,但他们要进行的事业终将不朽。”
唐匹敌没有问那个人是谁。
方知我没说,自然有他不能说的理由。
“但是后来他们两个有了些分歧,因为徐胜己更偏激。”
方知我道:“一个想的是以稳妥的方式去为大宁做些什么,不必追求认可,另一个想的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促进大宁崛起的进程,将来必被认可。”
唐匹敌侧头看向方知我:“显然你是第一个魏君庭的朋友。”
方知我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唐匹敌起身。
“我坐在这是在等两个消息,两个消息都没来就说明你对自己的判断确实过于乐观。”
“第一,徐胜己安排的另一支队伍到现在还没有打开城门,证明他们已经来不了了,就算他们去了城门,也一样不行。”
“第二,你说你刚才有把控全局七八分的把握......其实你们连三分都没有,自始至终,你们都被利用。”
唐匹敌道:“自从我亲手斩掉一个晚辈的头颅之后,我和以前就变得有些不一样,我以前不会和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多说话,我性格如此,也不只是你们,我和谁都不愿多说话......除了陛下。”
“可杀了那个孩子之后我才懂得,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拯救天下的大事都做完了,却没有教好下一辈......我和你这样的孩子多说几句,就可能多让几个人走上正路。”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你留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你们到底被利用了什么。”
然后他跨步走向门外:“亲兵。”
七名已经年过四十看起来也很朴素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唐匹敌道:“半刻,把外边箭手清一清。”
七名亲兵将面巾往上一拉,飞身而出。
半刻之后唐匹敌走出大门,七名亲兵已在大街上等他。
七个人身边有二十一具无头尸体,他们手里是二十一颗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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