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苣葵。”
小土司蹲在一株绿植前边仔细看过,格外确定这个东西的作用。
“这东西确实有驱蚊虫的作用,尤其是晒干了之后,把草打成粉用布袋装了挂在屋子里,整晚都不会有蚊虫靠近。”
太医院的一位御史点头:“这算是蜀中独有的植物,对土很挑剔,能驱虫,被蚊虫叮咬之后,取叶片汁液涂抹有止痒效果,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什么作用。”
小土司感受了一下蛊王虫,又出现了些许躁动。
“这种草确实让虫子害怕。”
她起身看向叶无坷:“也许真的只是巧合,金雀镇的人确实是苣葵来帮助车队驱蚊虫。”
叶无坷:“金雀镇里没有什么虫。”
小土司听到这话先是微微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母亲说过,金雀镇的人有他们独特的对抗蛊术的办法。”
叶无坷道:“我虽未刻意关注,在我印象中金雀镇确实没有那么多蚊虫。”
小土司想了想:“所以金雀镇的人把苣葵带到长安来肯定是有目的,现在金雀镇的人死光了呀,想找个人问问都没了。”
太医院的人说,既然知道这东西可能会有危害不如就拿走,不只是把它拿走,所有的花木最好都不要在陛下身边摆放了。
内务司和内监司的人商量了一下,也觉得这些花木不能再用。
一夜没睡,叶无坷看了看高清澄稍显憔悴的脸色,让她先回去洗漱休息一会儿,他入宫去请示陛下。
半路,叶无坷一直都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从五年前开始,宫里所用的食言改用了金雀镇的古井盐。
这些琐事陛下当然不会过问,皇后娘娘也不会过问,就连大太监冯元衣都不会过问。
叶无坷不相信这是巧合,他必须把宫里的事查清楚。
半个时辰之后,在冯元衣的代领下,叶无坷已经拿到了内务司采买的档案,御膳房的总管太监郭鸣也被叫了过来。
“宫里用的任何食材,都会经过最严苛的挑选和检验。”
郭鸣道:“之前用是西北盐湖的粗盐,相对来说运到长安方便些,各项支出都少,大概是五年前,我在东市官府盐铺买回来一些金雀镇的古井盐做了对比。”
“西北盐湖的粗盐除了滋味发苦带涩之外,最大的弊端是化开的很慢,就算是精心烹制的菜品,有些时候都会吃到还没化开的盐粒。”
“那时候咱们大宁已经逐渐富裕起来,我们作为专门负责陛下和后宫贵人们饮食的人,有责任改善宫内的用材。”
“经过比对,金雀镇的古井盐最好,而且在彻底换用之前,先用养的活物喂了一个月之久,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亲自吃了一个月之久,也没有什么事。”
“前前后后,包括我在内一共有数十人试过,经历了长达半年的检验,宫里的用盐才改为金雀镇古井盐。”
叶无坷听到这之后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盐没有问题。”
郭鸣道:“盐没有问题,但已经断了。”
叶无坷醒悟过来,金雀镇被灭族之后官府必然查封,况且还涉及到了贩卖私盐的生意,所以古盐井也会被查封。
他问:“既然宫里用的是金雀镇的古井盐,为何我去金雀镇的时候没人提及?”
郭鸣看着他说道:“看来叶千办还是不太了解宫里的规矩。”
他解释道:“不要说宫里的用盐,就算是用水都是秘密。”
叶无坷微微一怔,这些事他确实并不了解。
郭鸣道:“宫里一共有二十六口水井,但只给宫里的牲口用,宫中用水都是从长安城东山的天然泉里取来的,取水的地方也是机密。”
“用盐,宫里不可能直接到金雀镇采买,还要公之于众说这是皇宫用盐,这样做一点好处都没有。”
“宫里用的东西,都是通过不同的渠道采买,就算这五年来用的都是金雀镇的盐,可采买的途径每个月都不一样。”
他说:“叶千办负责查案,应该很清楚这样做绝非是多此一举,事关陛下和宫中贵人们的安全,我们做事向来慎之又慎。”
叶无坷点头:“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明白了,如此行事,确有必须。”
郭鸣道:“如果让人知道了宫里用盐是什么地方且一直不变,用水是什么地方,用的小麦面粉是什么地方,用的茶,用的糖,都被人知道了,就有太多可乘之机。”
叶无坷抱拳:“诸位公公也辛苦,请问现在宫里用的金雀镇古井盐已经没了?”
郭鸣道:“宫里用的东西从来都不会一下次存储太多,如果存了,也一样有可乘之机,所以一旦断了供应宫里备着的用不了多久。”
“我听闻金雀镇的古井盐产量本来就不多,外边私卖的价钱居高不下,前阵子断了,长安城里连黑市都没有,只能换。”
叶无坷问:“现在用的是什么地方的盐?”
郭鸣回答:“能及时替换的只有西北的盐,产量大,长安城内供货足,长安官盐还会经过第二次提炼之后制成精细一些的精盐。”
“比之前好些,不过依然有一些涩舌的感觉,换盐对于做饭的人来说其实影响很大,哪怕是官制精盐也不如金雀镇的古井盐。”
叶无坷想了想,隐隐约约的好像抓住了什么。
他问:“官制的盐都从西北来,西北什么地方?”
郭鸣以为这样的常识叶千办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很耐心的回答了叶无坷的问题。
“旧楚时候属于雍州治下,名西海,归属大宁之后,改名为青湖。”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把现在用的盐取样留存,我会让廷尉府的人过来查验。”
他大步往外走,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刺杀,一切都是为了掩饰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宫内以前用西北湖盐,温家之前起家就是因为控制湖盐生意,走私盐的,七成以上的货是出自温家。
那会儿还叫西海,产盐量巨大,过于粗糙是最大的缺点,可对于楚国末年时候连饭都不能保证顿顿吃饱的百姓来说,谁还对盐什么苛求?
产量大,价格相对低廉,极容易赚钱。
大宁立国之后西海改为青湖,湖盐依然是中原地区主要的用盐。
温家虽然在明面上已经不再做私盐的生意,可暗地里谁能保证他们没继续做?
叶无坷一边大步走,一边在脑子里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尽量串联起来。
西蜀道的事,导致金雀镇灭门。
金雀镇灭门导致宫内用盐不得不换回西北湖盐,西北湖盐和温家关系密切,之前也用西北湖盐没事,是因为那会儿温家还没有过谋逆的念头。
现在换回来的盐,宫里采买对于品质和安全一定要求严格,也不可能透露出去是给宫里买的,但这种事太容易查到了。
温家的人对盐如果还有精确掌控的话就会知道宫里从哪个地方提了盐。
长安城内向百姓售盐的官方盐铺有上百处,听起来不少,哪个地方提走的盐忽然数量多了,马上就会被注意到。
哪怕宫里用的是别的名义,比如由东广云汇出面采买也会被注意到。
第一次被注意到的时候,宫里采买走的盐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这就证明宫里已经要换盐用了,所以这上百个卖盐的地方会不会都在对手的控制下?
叶无坷的脑子飞速的转着。
走着走着脚步忽然停住。
可是不对啊。
就算对手有把握在察觉到宫里换了盐之后,把上百个卖盐的官方铺子用盐都做好准备替换,也能根据宫里买走的盐量推测出下一次什么时候买盐,但盐真能下毒吗?
就算能,也是无差别的下毒。
若宫里的人都出意外了,唯独几个人没事那岂不是暴露无遗?
对手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刚才郭鸣说过,宫内用的东西其实从来都不是固定渠道。
表面上有的固定渠道,都是做样子。
百姓们都以为,供应宫里用的东西一定是固定且监控严密的,可只要是一成不变的,一定容易渗透。
宫里以后可能会改一改这样的应对策略,可现在不能改,大宁初立,内外想杀陛下的人太多了。
这是高皇后定的规矩,创建了廷尉府的高皇后知道怎么最安全,所以未央宫采买的日常用品,都不是固定渠道。
“盐?上百处?”
叶无坷脚步停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更为清晰起来。
看起来查用盐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旦长安城内上百个售卖官盐的地方都被查,那所有库存都要查封......
且不说需要调动多少人力才能完成查封,就说查封之后的检验需要多久?
因为他一个猜测,长安城的盐就要断供?
只需一天,长安城必定人心惶惶。
今日查到盐,距离庆典也不到三天......叶无坷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已经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如果他在急切之下把这个命令下达了,巡城兵马司和武侯马上就会动起来查封长安城内所有的盐铺。
百姓的恐慌,到天黑的时候就会蔓延出来。
叶无坷停在那,眼神越发复杂。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出现了高清澄的声音。
“也许这一切都是对手在扰乱我们的视听。”
高清澄缓步走到叶无坷身边,显然她也不可能真的去休息。
洗漱更衣恢复了几分精神的少女,再次回到叶无坷身边。
“现在撤掉花木的事已经封不住,长安城里应该已经有人在说谋逆者试图在大典上刺杀陛下。”
她看着前方,眼神有些复杂。
“查的时候因为太急,用到的人手有多所以消息必然很快传出去,人人都知道了花木有问题,人人都知道了陛下有危险。”
“如果再把盐铺都封了,长安城里的乱子就会彻底失控......”
高清澄的视线从前方回来,停在叶无坷的侧脸。
“我们一直盯着的都是番邦外族,都是与西蜀道有关的人和事,哪怕现在查出来花木和食盐,其实已经晚了些。”
“如果不是那个先生引你去东市,咱们还不会关注这些小事,因为这些事是宫里的人在负责,他们也确实真的很负责。”
“对手打了一张明牌,给你看到了,他们要看的是怎么应对,是查还是不查,查就人心惶惶,不查他们或许真的有机可乘。”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眼神越发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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