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宵禁开始之前,顾留白进入了归义坊。
长安城南的归义坊地势平坦,但距离皇城和热闹的集市很远,所以在前朝的时候,这块地方就有些被人嫌弃,隋朝有个皇帝觉着这块地方空着总不是个事情,所以索性将这块地皮划成了几块,分赐给了几个儿子和异姓王,前朝的这些皇亲国戚在这边建了府邸,随从和仆人一多,这归义坊才渐渐有了人气。
但到了大唐,这些大的宅院渐渐荒废,又被许多有战功的将领渐渐分割,现在的归义坊就走了两个极端,有些庭院成了大唐权贵门阀的私家花园,因为有许多前朝就种植的奇花异木,这些庭院的味道倒是别具一格。但绝大多数民宅大大小小没个固定的格局,尤其里面住的好多都是边军退下来的将领或是军士,其中很多人对布置宅院一点兴趣都没有,能不漏水,冬天能保暖就觉得住得不错了,所以很多民宅都显得异常杂乱,东西都堆得乱七八糟,门前屋后连个点缀的绿植都没有。
幽静雅致的庭院精致得要命,乱的民宅就乱得像个狗窝,就连门前的道路两边都甚至随时可见堆放的杂物,连马车经过都得小心别碰着什么柴垛和罐罐。
王夜狐所说的那间小院子很好找,就在归义坊中间的一条大渠边上,靠近一座已经废弃的小庙。
这座小庙以前祭拜的似乎是前朝的一个本地神仙,据说祭拜之后可以治病。
但在大唐立国之前,这座小庙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废弃了,之后曾有两个贵人打过这个地方的主意,因为一般而言,庙宇占的地方都是吉地,而且这座小庙的位置也的确好,就在大渠水面最为开阔处,就像是一个鼋头伸进水面的位置,三面都可以做码头,无论是做临水宅院,还是做酒楼还是码头,都是得天独厚。
但每次组织人去拆这座破庙的时候,却都出问题,一次是刚看了吉时要动工,结果庙里就突发可怖雷鸣,进去之后看却什么都没有,还有一次就是明天就要动手拆庙了,晚上庙里却是红彤彤的发光,第二天早上庙里游出许多条蛇来。
接着两个带着工人的工头就生了一场大病,但其余人却没一点事情。
如此一来,就再没人敢打这破庙的主意。
后来香火还旺盛了一阵,但据说拜了也不灵了,说是这庙里的大仙已经恼了,你们这些人之前断了香火,别人来拆庙也不阻止,还想我保佑你们,门都没有。
道理固然不错,但长安这些普通的民众也很现实,西边不亮东边亮,你这不帮忙了,那我就找别的帮忙的地方。
这破庙的香火就又断了。
隔壁大通坊的一座寺庙的香火就特别鼎盛。
王夜狐的信笺上说的小院子就在这座破庙由南向北第三个院落,也是对着大渠,只有两进,后面就是国子祭酒贺语生的弟弟贺平之的寂思园,也是这归义坊里很有特色的私家园林之一。
院门是锁着的,顾留白就随便蹦跶了一下,蹦过了院墙。
院子里的卧室也就只有一间,门也没锁,就是虚掩着。
里面的陈设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看上去就是男子居住所用,没什么梳妆的地方。
床也不大,估计两个人睡也挤得慌。
顾留白双手试着往上抬了抬,这床就是普通的硬木床,没什么玄虚,所以他索性将这床整个抬了起来,横转过来靠墙放着。
床底下放着两个樟木箱子,顾留白也不心急,打开看了看,都是些很寻常的衣物。
搬开这两个樟木箱子之后,下方是一块好像是用来防潮的木板,但挪开这块木板之后,下面就又有一块木板显露出来。
这些时日李氏一直在满城搜寻贾炼,不管有人没人的宅院,都会有人问询和查看。
这密室的入口并不算隐秘,但王夜狐却有信心不被人发现,恐怕是早就做好了安排。
顾留白的手掌上渐渐亮起荧光,密布于手掌的真气就像是蜘蛛丝一样黏附住掩盖着密室入口的木板,然而在轻易的提起这块木板之后,映入他眼帘的东西,却是让他瞬间皱起了眉头。
木板的下方有一块青铜板。
青铜板异常平整的嵌在地上,边缘和地砖严丝合缝,青铜板上只有数条如水流般的纹理。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要花些时间去想到底如何处理。
然而让顾留白皱起眉头的原因,却反而是这题他会。
他娘有很多个青铜匣子,上面也是这样的纹理。
此时恰好宵禁的鼓声已经响起。
一阵接着一阵的鼓声,就像是雷鸣一般冲击在他的心田,让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他伸手触碰在其中一根水纹上,真气从左至右的快速掠过,接着又落在另外一根水纹上,真气从右至左的划动。
所有的水纹瞬间亮起。
青铜板的表面散发出一层透明的水润光泽,接着以它为中心,床下的数尺见方的地面往下无声的陷落,露出了一条石阶。
石阶的尽头并非是黑暗,而是有一团红彤彤的光芒在晃动,就像是有人点着一盏红色的灯,但又像是有巨大怪物的眼睛在发光。
顾留白可以感知到尽头的确是一间密室,比这卧室也大不了多少,而且内里并没有什么活物的存在,他平时也并非纠结之人,然而看着石阶尽头那妖异的红色光亮,他却迟迟的没有动步。
他的心中充满很怪异的感受。
这团红色光亮突然给他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在很久之前见过这种光亮。
难道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他的脑子下意识的出现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他后悔自己没让裴云蕖回来和自己出发一起来这里了。
以前他自己一个人做任何时候都不慌张,但这时候他却莫名的心慌,就想裴云蕖能在身边陪着自己。
王夜狐和他的娘是旧识?
要不为何连这种锁纹都一样?
长安这些最顶尖的人物,为什么都是一个德性,连到死了的时候,都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说清楚?
顾留白在心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拼命跳脚骂着这些人。
冲谦老道、玄庆法师,还有这王夜狐。
他觉得这些人都是知道很多事情的,但偏偏就是不说清楚,而且这些人的修为境界还都比他高出太多,他也没办法把他们打服了逼他们说。
骂了好一阵,纠结了好一阵,终究也没办法将裴二小姐隔空挪移来,终究也挡不住眼前这密室的诱惑,依靠骂骂咧咧来缓解自己情绪的顾留白还是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然后一走进这密室,他的心里顿时就又有一万个草飘过。
谁家的密室长这样?
密室里面只有一张用于摆放婴儿的摇摇床,床上还摆着几个布老虎,一个拨浪鼓。
这分明是个育婴室!
难不成自己小时候就在这床上呆过?
但纯粹的就是个育婴室也就算了,关键散发着红光的地方,就是一座神龛,神龛里面放着一座红色的小塔。
那红光就是这座小塔散发出来的,而且还是很有规律,红光亮一阵,又略暗一下,就像是在呼吸一样。
最最扯淡的地方,是这神龛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很醒目的写着大字,“神通物,别动!”
神通物不要面子的吗?
弄得大路货一样到处都有?
神通物了不起吗?
都是神通物了,还不让人动?
顾留白觉得这王夜狐真的是操蛋。
但更操蛋的地方还在后面。
他看到红色小塔前面有一封信笺。
他当然选择马上过去打开了。
“我就怀疑你才是四耳黑猫的主人,所以我会在你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试一试,如果试出来感觉不是,那我虽然放了一封信在姚煮酒的手里,但那封信也到不了你手里。”
“既然你能到这里来,见到我这最后一封信,那你自个就应该明白了。”
“这地方你熟悉吧?”
“如果记不起来了,那也正常。”
“那小塔真的是神通物,但你真不能动它,带出去这间密室就会被长安城里的厉害人物感知到。真正必须要用的时候再拿吧。”
“吕微凉应该早就凉透了,乘着李氏还没养出替代他的人来的这段时间,你去和四耳黑猫好好谈谈吧,可怜的小东西,等了你很多年了,见了你的面都怕连累你,不敢和你相认。”
“我和你娘也好,你爹也好,都不是朋友,和他俩都是敌人,你爹的死和你娘有个朋友的死也和我有点关系,是敌人嘛,也不算对不住吧。但觉得你娘也真的挺有意思的。”
“我这一走,世上真正有意思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不知道你将来有没有意思。”
这就完了?
顾留白拿着这封信笺,气得脸都白了。
死了留封信,最后两句话还装逼也就算了,关键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指名道姓的索性说说清楚?
我一个娘还整不明白呢,你这个王夜狐又给我搞出一个爹?
爹也死了?
死了就死了,我也没觉得他活着,但你好歹告诉我他是谁行不行?
他妈的你们这几个家伙的八品大神通,都是靠打哑谜打来的吗?
……
顾留白好一会才恢复理智。
他看着那座两尺来长的红色小塔,越看就越觉得熟悉,甚至看了一会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个长辈。
甚至再看那张摇摇床和这石室的顶部时,他都觉得熟悉起来。
小时候估计没少看。
肯定在这个石室里呆过一阵。
我没生在关外,是在长安就出生了,然后被带到关外的?
王夜狐打了一通哑谜,但信里面至少还说了点有用的。
我是四耳妖猫的主人?
怪不得这猫跟着小蛮女来,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
那四耳黑猫的主人是上代堕落观道子,这么说来,岂不是坐实了他娘就是上代堕落观道子?
顾留白的心情好受了些。
他想自己是不是索性明天再去看一趟玄庆法师,就告诉他说我知道了我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王夜狐跟我说的,就看玄庆法师这回会怎么说。
接下来肯定先听王夜狐的,找这四耳妖猫问话。
四耳妖猫虽然神出鬼没,但好在周驴儿随时都能找到它。
好歹这一趟算是很有收获。
这么一来,他的气倒是有点顺了,但看着那信上最后两句装逼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和王夜狐隔空对话,“我有没有意思倒是没啥,关键你那两件神通物给了谁我倒是知道。”
说完这句,他将王夜狐的这封信往袖子口袋里一塞,就准备回去给裴云蕖看看。
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这密室正对着河渠的那堵石壁上。
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堵石壁看上去平平无奇,和其余的石壁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的,王夜狐最后充满装逼范的那封信里也没提这石壁有什么特别,但他看着看着也生出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潜意识里就觉得那里好像有朵花要开出来的一样。
他走了过去。
看着的确没有一点问题。
但等到他挥洒出真气覆盖上去的时候,那石壁好像有地方并没那么平整。
寻常的修行者哪怕像他这么试,试出什么略微不平整的地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顾留白又看出了问题。
那些不平整的地方的边缘,显得有些过于方正了。
而且那小塔的红光明灭之间,他就隐隐看出了几个方块。
这题他也会。
他敲了三拳,打在不同的方块上。
石壁中央就像是一扇门一样往后打开,小塔的红光映射在内里的土墙上,土墙上隐隐有一幅门神的画,一个肥胖的将军提着一柄宝剑,作势欲砍的样子,他身上铠甲的胸口上,有很大的一团花。
的确是有朵花。
顾留白记不得事情,但他此时却确定这是条秘道,应该有人不只一次在他的面前进出过这里。
都到了这份上,他也没有什么吐槽和犹豫的地方了,他走了进去。
秘道很长,很幽深。
而且应该是许久没有人进出的关系,哪怕里面有细微的风流动,但还是有股发霉的味道,还有种说不出的臭味。
一会走了估计有两里路了,压根见不到头,但地上却是一地褪下的蛇皮。
这里面估计都有个蛇窝了。
不过和周驴儿从小玩蛇,要是有个蛇精他估计会害怕,这种会蜕皮的正常蛇哪怕再多,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是护体真气都可以将它们弹得飞起。
就继续往前走。
蛇倒是一条都没见到,但这秘道弯弯扭扭,长度就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都觉得至少走过小半个长安城了,秘道才终于出现了一排往上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也是一块很大的青铜板。
听着外面寂静无声,周围没有什么人活动的迹象,他便打开了这青铜板。
上面不是床。
他走出去之后一愣。
他在一个庭院里。
而这个院子周围的房屋显然都是用作库房。
有几间屋子里堆放着的都是晒干了的药材。
他只是嗅着那药材散发出来的味道,就知道那些药材都是用于解风湿或是受了风寒、头痛发热的普通药材。
在地下秘道里行走他也辨别不出具体方位,但嗅着这药材的味道,第一时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南边的一堵墙。
这堵墙特别高,里面是特别大的宅院。
根据周围的标志性地貌来判断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这对于任何一个边军的暗桩来说都不难,顾留白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一座道观的殿顶。
再看见那座道观内里还有一座小山,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贾炼提及的玉泉观?
那这处的宅院,不就应该是静王府?
顾留白心念一动,虽然他带着大食国师铁流真给他的神通物,但此时挨着这皇帝都很上心的王府,他也不敢轻易动用,于是他就只是往上无声的掠起一丈有余,朝着那堵高墙后方看了看。
这一看他就觉得自己又浅薄了。
高墙后方还有一堵更高的墙。
原来紧挨着这里的还不是静王府,只是静王府里的下人居住的院落。
静王早就完犊子了,一个静王妃还有这样的排场,他心中对这神秘的静王妃顿时有了更多的好奇。
但更好奇的是,那个密室这么长的一条秘道通过来,却是通到静王府外面不远处的一个库房,隔墙就是静王府下人们居住的住所。
这又是什么鬼?
费这么大的力气,还不如选个地方直接挖皇宫里去吧?
大隐隐于皇宫,没事在皇宫里某个地方探个头出来透透气多好。
他这其实也只是心中下意识的一句吐槽,但下一刹那,他的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不断挖井的乔黄云!
乔黄云的宅院可是真距离皇城不远。
乔黄云该不会真想挖条秘道直接到皇宫里头去吧?
正因为这个想法而瞠目结舌的时候,他突然呼吸一顿,因为此时他觉察到那堵高墙有了些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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