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一百一六章 寒天冻水

??慕容瑶纤出嫁前的住处叫舒兰苑,是王府几个少爷小姐中最宽敞的一处院落,大方典雅,并不奢华。

  慕容瑶纤坐在桌旁,桌子上放着个精致的食盒,里边都是些小孩子喜欢吃的甜食,她柔声道:“三弟,刚从外边回来,饿了吧?在大姐这吃点东西,这是大姐专门让人给你做的,都是你小时候喜欢吃的,大姐都记得的,过来尝尝,好不好?”

  缓归在她不远处负手站着,冷漠的眼神甚至没有停留在那些糕点上。

  “大小姐有话尽管直说。”

  慕容瑶纤张张嘴:“姐姐没什么事,就是想跟恕儿说说话,我们姐弟,很久都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缓归哂笑:“大小姐还有话要和楼恕说吗?”

  慕容瑶纤面容温婉,似还是那个温柔的长姐,柔声道:“姐姐快要回虞地去了,想和恕儿道个别。”

  缓归欠身,“那属下祝大小姐一路顺风。”

  慕容瑶纤噎住,良久才讷讷道:“多谢三弟了,这一别,不是何时才能再见,三弟在家里,要多替姐姐孝敬父王。”

  “二弟四弟他们,自幼被宠坏了,三弟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瑶纯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不会再做任性的事了。”

  “煦儿……以后就算是虞地的首领,也还是魔域的手下……”

  “大小姐”

  缓归打断她,淡淡道:“请转达虞绍,只要他恪守诺言,楼恕也定会守约,但——”

  他目光一凛,傲然道:“如若他敢再次毁约,无论起因如何,楼恕都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慕容瑶纤怔怔看着缓归,已经长大的少年眉目冷峻,那眉眼之间,还有那个乖巧孩子的影子,那个总跟在他身边,软软叫着姐姐的孩子。

  那个,曾经她真的想真心实意去疼爱保护的孩子。

  那个最终还是被她亲手遗弃了的孩子。

  那些个过往的日子,那些个曾经温暖了他,也温暖了自己的日子,她午夜蹍转反侧时,总会想起,看着儿子稚嫩的容颜时,也总会似是看到当年那精致的脸孔。

  轻轻的啜泣声响起,慕容瑶纤双手捂着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

  哭声不大,但一直没有停,缓归冷眼而立。

  过了许久,断断续续的哭声停止,慕容瑶纤抬起头,一双杏眼早已经红肿,她看着缓归,看了很久,才伴着再次落下的泪水,哽咽着问:“三弟,你很恨大姐,是不是,你是不是很恨大姐,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恨大姐,三弟……”

  缓归转过头,清澈的眼神一如往日的平静无波:“大小姐玩笑了。”

  “三弟,恨大姐是应该的,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当年,不得已牺牲了你。”

  缓归语气淡然:“既是不得已,大小姐又何必道歉。”

  “三弟,当年,姐姐也是没有办法,铸儿他还那么小,姐姐实在是不忍心,姐姐……”

  她垂下头,“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都是大姐的错,是大姐做错了,是大姐对不起你……”

  缓归转了下身,看着屋里的屏风,“大小姐,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楼恕不怪,不怨,也不恨。”

  “三弟……”

  缓归淡淡一笑:“大小姐,其实你并不需要那样做的。”他看着慕容瑶纤,竟是很认真地说:“我记得,大小姐那时夜里睡不着,我从别人口中得知缘由,那时我想,如果我也是王府的少爷就好了,那样就可以代替四少爷去为质,王爷和大小姐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三弟……”慕容瑶纤一怔,忽地泪水滂沱,当年她夜里辗转反侧,睡在隔壁的孩子总是不放心来看她,偶尔便自语说,如果父王认自己就好了,她那时不懂,以为他在想自己的事情,却从未想过,他竟是这样的想法。

  缓归静静微笑,“只是没想到,就算我不是王府的少爷,也还是可以替四少爷为质的。”他侧头看着慕容瑶纤,语气轻缓,“大小姐完全不用那样设计,只要你说一声,只要你跟王爷说一声,楼恕就会心甘情愿替四少爷去的,你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

  “三弟”慕容瑶纤哽咽叫着,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手足无措地想去握缓归的手,又不敢动,只睁着泪眼看着他,“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不好……”

  缓归静静看着她,听慕容瑶纤不停地自责,“都是姐姐对不起你,都是姐姐自私,三弟,恕儿,你骂姐姐,你怪姐姐吧……”

  “大小姐”缓归拿起桌上的手帕,递给她,“你不必自责,也不必说这样的话,其实,你和楼恕都知道,如果再有一次,如果时光倒流,你还是会做那样的选择的……”

  “三弟”慕容瑶纤惊愕抬头,泪水挂在脸上,缓归却已经转过了头。

  慕容瑶纤泪眼婆娑,是,她痛苦过,悲伤过,但是,如果回到当年,她会怎样?他说的对,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掩面而泣:“三弟,你要怪就怪姐姐,但父王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是姐姐设计的,你原谅他,他若是知道,不会舍得送你去的。”

  缓归垂在身侧的手握了一下,垂眸不语,过了一会抬头淡笑,“王爷知道和不知道,没有什么区别……”

  “恕儿”慕容瑶纤哭泣着叫了一声,猛一抬头,却当即愣住,半天才张了张嘴。

  “父王?”

  门口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站着,不知道看了多久,听了多久,他整个人隐在门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慕容瑶纤惊呼过后,便颓然坐在椅子上,再次失声痛哭。

  慕容焯成慢慢从门后走出来,没有看女儿,目光一直未离开缓归身上。

  缓归不知是否已觉察到他的到来,只是他突然出现,似是有些惊讶,没有立刻行礼,只站在那,有些发呆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像平时那样平静无澜,看起来竟有些孩子般的茫然和胆怯,慕容焯成的心口蓦地疼了起来,仿佛看到的不是已经长身玉立的少年,而是当年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每次见到自己,都是那样怯生生的眼神,小嘴一开一合,发着无声的呼唤。

  他其实是很想走到自己跟前,很想像姐姐哄他的时候一样,想叫自己一声父王的吧,想让自己抱一抱他的吧。

  他的儿子,想让自己抱一抱他。

  慕容焯成心念至此,双臂就不由自主地张开,下一刻,下一刻那孩子就会扑过来,就会躲在他怀里委屈地哭泣,哭诉那些不公平的委屈和难过,在他这个父亲的怀里寻找庇护。

  他发涩的双眼直盯着缓归,眼中有闪闪的期待,他等着那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扑到他的怀里,这一次,他不会再推开他,不会再残酷地让他离开,不会再让他独自一人承受那些痛苦和伤心。

  他会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柔声地安慰,说自己会保护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他有些焦急地等着,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等着那即将扑进他怀抱的孩子。

  然而,站在他不远处的少年呆望了片刻之后,眼中茫然的神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清亮的色彩,再之后,是多年里看惯了的平静和淡然。

  然后,他对着自己,跪下,叩头,请安,说着他早已听惯了的恭谨而温顺的话。

  张开的手臂僵在半空,坚定的身影晃了一晃,勉强稳定住脚跟,慕容焯成呆呆看着行着下属礼的少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头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疼得几乎要弯下腰去。

  他身不由己地就向前跨了几步,来到缓归的面前,低下身子,伸出手,颤抖了几次,终于环住缓归的双肩。

  手下的肩头瘦削,触手是一片冰凉,这单薄的肩膀,承载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委屈,只是,多年里,无人可诉。

  他不会诉苦,不会抱怨,不会委屈,不会难过,不会为自己不平。

  是啊,这么多年,这偌大的王府里,这么多的亲人里,连一个相信他的人,肯稍稍疼爱他一下的人都没有,他那些委屈,那些痛苦,去说给谁听,去诉给谁排解。

  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孩子,一个被屡次抛弃陷害算计的孩子,除了独自咽下所有的苦楚,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失望了那么多次,绝望了那么多次,怎么可能还会再有一点半点的希望和期待,怎么可能。

  慕容焯成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握着缓归的双肩,用尽力气压制着声音的颤抖,温暖的大手抚上缓归的脸颊。

  前几日被打的痕迹已然消去,慕容焯成却仿佛还能看见那些红肿的指印。

  他竟不敢再去触摸。

  那双迎向他的漂亮眸子中,有一丝的不解,有一丝的疑惑,其余的,都是平静,让他心中扯痛的平静。

  慕容焯成紧紧盯着那双明眸,睁大眼睛看着,使劲看着,用尽全力看着,他那样的期待,从未有过的期待,期待能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一点点其他的感情,看到那属于他年幼儿子的委屈和期待,属于他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的撒娇。

  甚至是难过,甚至哪怕是怨恨都好。

  哪怕是怨恨,他都不会再怪他一丝一毫,一点都不会怪他。

  可是,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丝因他不同寻常的举动而稍稍露出的疑惑外,再没有其他的感情了。

  多年前被姐姐陷害,被父亲抛弃的孩子,在经历了那样大的痛苦之后,在他的父亲如此明显的暗示之下,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慕容焯成胸口一阵阵的疼痛,以至于不得不握紧了按着缓归肩膀的双手,那样大的力气,缓归终于觉得不太对劲,“王爷,您怎么了?不舒服吗?属下送您回去休息?”

  慕容焯成不知如何回答,不知该做什么,才能缓解自己的痛苦,才能缓解面前少年积攒多年的痛苦,他所能做的,只是抬起颤抖的手,轻抚了缓归的脸颊,苍白的嘴唇发出同样颤抖的声音。

  “恕儿,你先回去歇着,回去歇着,别,别怕,去歇着吧。”

  缓归更加不解,想再问,慕容焯成却摇头阻止,再次抚了下他的脸颊,温声道:“恕儿,听话,回去,本,本王一会去看你。”

  缓归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了,叩头之后,轻声离开。

  目送他离开舒兰苑,慕容焯成才撑着酸痛的腿脚,站起身来,目光终于看向了女儿。

  看向他疼爱了二十多年,不曾打骂过一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女儿。

  那目光是慕容瑶纤从未见过的悲凉,看得她心头阵阵发凉,伴着泪水低声啜泣。

  “父王,纤儿错了,纤儿知道错了,父王,都是纤儿的错,都是纤儿的错。”

  慕容焯成看着那样陌生的女儿,许久,移了目光,一开口,连声音都是苦的。

  “纤儿……”

  “父王”慕容瑶纤扑到父亲的脚下,仰着满是泪痕的脸,依旧哽咽着声音。

  “都是纤儿的错,都是纤儿的错。”

  “你没错”慕容焯成有些恍惚,喃喃道,“恕儿说的对,若是回到当年,你还是会做那样的选择,既然如此,何必认错。”

  慕容瑶纤拉着父亲的衣襟,纤弱的身子在颤抖。

  “父王……”

  慕容焯成低下头,这个女儿从小聪明懂事,哪怕是女儿家,也不会轻易哭泣,似乎除了当年远嫁前抱着自己和王妃的痛哭,便再没有过哭得这样失态的时候。

  可是这又怎样,再多的悔恨,能换回什么吗,就如他一样,纵使再多的痛悔,纵使再多的补偿,能换回那个孩子被伤害的岁月吗?

  “瑶纤,恕儿那样待你,你,如何下得了狠心的?”

  “他走之后,你目的已经达到,却都没有告诉父王,他一个人在敌国,你担心过吗?”

  “七年了,都已经过去七年了,你明知道父王和母妃会因为当年的事情迁怒与他,你却一次都没有说出来过。”

  “他已经从文莱回来,尧铸已经没有危险,你却仍是让他担着这罪名。”

  “那些书信,都是你亲笔所写,你写的时候,想到过他吗?”

  不像是质问,倒像是喃喃自语,慕容焯成没有扶起在他脚下哀哀哭着的女儿,脑海中却全是当年那个单薄的身影,那张倔强的面容,一想到,便痛彻心扉。

  “瑶纤,如果恕儿当年……因此……,你和父王,余生如何赎罪?”

  “父王”慕容瑶纤仰起头,泪眼婆娑中看着父亲,“都是纤儿的错,父王没有错,都是纤儿的错。”

  女儿仰着的脸颊温婉端庄,像他,也像她的母亲。

  慕容焯成定定看了一会,再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只留了一个沧桑的背影。

  慕容瑶纤倒在地上,再次痛哭失声。

  

  缓归离开舒兰苑,在门口遇到顾无方和陆啸岩。

  他没有惊讶这二人为何在此,只是微笑打了招呼,顾无方探头探脑:“容伯伯在里边?”

  缓归点点头,丝毫没觉察什么,顾无方叹息,这个笨蛋傻瓜啊。

  “行了,太晚了,赶紧回去睡吧。”

  缓归再次点头,刚要走,顾无方又问:“对了,缓归,明天去景之王府吗?”

  缓归摇摇头,“明天有事。”

  顾无方无语:“有事,什么事那么重要?”

  天上圆月一轮,漫天光华,缓归微笑:“明天,是腊月十五了,什么事都不能耽误。”

  “啊”

  顾无方和陆啸岩不约而同抬头,皎洁月色洒下,宛若冰针般刺眼,两人同时大惊失色。

  腊月十五。

  他们二人和慕容尧宽策划查探多日,终于将当年文莱之事查得水落石出,忙碌之下,却忘记了日子。

  明天,又是腊月十五了。

  陆啸岩眼眶顿时一红,“缓归,明天别去……”

  缓归笑笑,没有回话,却想了想,道:“明天——你们也过去吧。”

  “不去”顾无方一口回绝,侧过头,转身就走。

  缓归有些尴尬和歉意地笑,在他身后轻声道:“无方,明天我,我怕我会……坚持不下来……”

  顾无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他背对着缓归,眼睛却早已润湿,倔强地咬着牙,良久无言。

  

  慕容焯成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舒兰苑的,只觉得心中的疼痛一阵高过一阵,脚步踉跄着奔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所在。

  “王爷,王爷”

  齐寿喘息着追上来:“都半夜了,您去哪里啊?”

  慕容焯成脚下不停,“本王去看看恕儿,去看看恕儿。”

  “王爷”

  慕容焯成继续走着,“天都黑了,恕儿刚才受了委屈,肯定会哭的,本王去看看他。”

  “王爷”

  齐寿再次惊叫,眼见慕容焯成头也不回,着急地向明园走,追上去再次喊了一声。

  “王爷,您别过去了,三公子不在明园啊。”

  慕容焯成脚下一顿,慌忙回头:“恕儿不在明园?他去哪里了?本王让他回去等着的,本王说一会去看他的,他去哪里了?听雨阁?尧宽那?还是顾府?”

  他焦急地想着一切缓归可能去的地方,齐寿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有些害怕,犹豫了半天,低声道:“王爷,您忘了,现在已经是子时了,今天,是腊月十五,三公子,在祭坛呢。”

  慕容焯成身子一晃,若不是齐寿快手扶住,就要跌倒,齐寿抬头,便看见一轮圆月之下,瑞成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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