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
听雨阁主在池游轩里睡着,无论外边有怎样的响声,他都没有被惊醒。
睡得很沉,睡得——十分不安。
浓浓的血腥味笼罩着,眼前晃动着的,都是狰狞恐怖的脸颊,带着血的,被烧毁的,残缺的,大声啼哭的,一张张,接连不断地涌出来,汹涌如潮水般扑向他,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淹没了,淹没在无数冰冷的尸体间,压抑着,无法呼吸,无法移动,张开口想呼救,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泼水!”
残酷的命令,冷水泼在伤痕翻卷的肌肤上,冻得连话都说不出。
那是他梦中喊父王,喊娘亲,哀求着别人去救他换来的代价。
整整三个月的残酷训练,之后,他连在梦中求救的资格都被剥夺,连说梦话的权利都不再拥有。
于是他只能在梦中一个人挣扎,紧握着双手,青筋暴起,血管凸现,仿佛要崩裂一般,额上的汗水大滴大滴落下来,不一会,汗水便浸透了衣衫。
使劲地揪着胸口的衣服,终于可以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一瞬间,卸下了恐惧和惊慌,放下手,再次沉入冰冷的黑暗。
反反复复,循环而至,黑暗和痛苦,血腥和愧疚,仿佛没有尽头。
凤鸣一进来,就看到那张惨白如鬼的脸孔,掩在薄衾下,仿佛随时就要消逝。
修长的手指摊在床边,垂下来,苍白的指尖,没有一点的血色。
疏影红着眼睛,擦着眼泪,“凤少爷,您让秦姑娘过来看看吧。”
凤鸣苦笑,安慰了疏影一声,让她去熬药,才疲惫坐下来。
屠村,难怪他说,这样的事要遭天谴。
锦都惊动,聪颖的秦女侠一猜便知,她刚刚来过,打了他几拳,差点就要冲进九皋楼杀了她口中那个“魔鬼”。
魔鬼啊,凤鸣想,那一年,也是那样一个寂寥的冬日,一年的励精图治,韬光养晦,直到那一日,那十二岁的孩子带领他们,带领听雨阁上下,踏上暗杀了厉苍天的江湖一等门派,血腥满地,百年门派一夕沦为地狱,岂止是孩子,连一只小猫小狗都没有留下。
那些躺在血泊里的人,睁着仇恨的眼睛,骂他“魔鬼”。
他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十几岁的少年,身量还未长成,一袭素衣,苍白瘦弱,唯一双眼睛幽黑深邃,冰痕不染血,那血早就顺着剑尖流了一地。
他站在那血泊里,站了一夜,寒风凛冽,吹起衣摆,寂寥的背影,像被遗弃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红日东升,朝霞满天。
苍白的少年终于转过身,在灿烂的霞光中,他轻轻地微笑。
他说:“阿鸣,狐狸,我将来是要下地狱的。”
下地狱啊。
凤鸣使劲揉一下眼睛。
下地狱,他早就认为,他那样的人,将来是一定会下地狱的。
可是下地狱又如何,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还怕什么地狱。
只要别人,只要他在乎的人,可以活在光明里,就够了!
缓归在第三天醒了过来。
秦夕玦没有管他,听雨阁的大夫早已对他做恶梦的习惯束手无策。
但他还是醒了过来。
就像这些年里每一次的生死瞬间,没有人管,没有人救,最后还是一个人坚持了下来。
凤鸣松了一口气,疏影送了些清淡的白粥进来,缓归便坐在床上,围着被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他刚醒来,没什么胃口,但吃饭对他来说,无非是活命而已,他要活着,只能吃下去。
吃了几口,抬头见几个人都盯着他看,忍不住微笑:“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凤鸣嘲笑道:“看你又捡了条命。”
缓归失笑,结果看到凤鸣瞪眼,忙换上一副乖巧模样,“我就是累了,多睡了几天嘛。”
那语气太委屈,凤鸣骂不出来,懊恼地瞪了缓归一眼,不说话了。
门口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声私语,有人似是想进来,疏影在劝:“公子刚醒来,一会再说吧。”
男子犹豫了一会,“好,我一会过来。”
墨黑的眸子转了转,缓归道:“小白,让黎远进来。”
“公子”小白不愿意,“您才醒,睡觉——”
“不去罚你蹲马步。”
“您就会吓唬小白”小白最怕蹲马步,当年在南州被师傅逼着练基本功吓到了,嘟嘟囔囔去开门。
黎远一般都在竹园,一进来就看到众人怨恨的目光,苦笑一下,他也不想啊。
“公子”
“什么事?”
黎远看了那苍白的脸孔,仿佛随时要化掉的雪花,刚要出口的话就咽了回去。
“没什么事,弟兄们担心公子,属下来看看……”
“黎远”缓归道,“你也学会欺瞒我了吗?”
“属下不敢”
虽只是清清淡淡一句,黎远却立刻听出那语气中的警告之意,垂手道:“回公子,虞绍来了。”
“他来的倒是很早。”
听不出是喜是怒的语气,黎远低头,听缓归问:“他人呢?”
“公子,他在清苑侧门跪着呢,已经跪了一日了。”
“哦”
缓归淡淡应了一声,面无表情,轻轻搅拌那碗已经有些凉的清粥,黑眸不知道看向哪里,过了一会方道:“带他去竹园等着,我这就过去。”
“是”
“还有什么事?”
“公子,虞绍的儿子中了毒。”
“嗯?”
“上次在落英坡,他被沈轻仕下了毒,昨天已经毒发。”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南疆离锦都有几千里之遥,虞绍却在两天之内赶了过来。
他当了十几年的世子,二十多年的神虞首领,也是天朝的尊贵朝臣,而此时,他却深深伏着身子,叩首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前。
“少主,都是属下的错,属下罪不可恕。”
“少主,属下一时糊涂,酿下大错,请少主饶恕属下这一次,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属下发誓,终虞绍此生,都会臣服少主,神虞终身都为魔域分堂,若再有二心,天诛地灭。”
……
缓归捧着一盏茶,慢慢地啜饮,热气缭绕,才有了些温暖。
他终于开口,清淡的声音,没点温度,“虞堂主看完那封密信了?”
虞绍叩头,“属下教导不严,差点伤了公子性命,沈忠他们死有余辜,只请公子饶了属下失察之罪,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肝脑涂地报答公子。”
“失察哦?”缓归轻道,杯盖轻轻划动,他淡淡微笑,“若只是这样,那也不算什么大错。”
“公子明察”虞绍抬头,“都是属下教导不周,属下在此发誓,如有二心,死无葬身之地。”
那双黑眸,似是看进他的眼里,虞绍浑身发抖,听那慢条斯理的声音淡淡道,“你的誓言,我不信。”
“公子!”
虞绍慌张哀求,“属下,属下发誓,如果再次背叛少主,让属下”
他一咬牙:“让属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吾妻惨死,吾儿无生。”
屋里静了一下,黑衣的少年终于站起来,淡淡道:“既然如此,虞堂主起来吧,此事,我不再追究,也请虞堂主记住自己的誓言。”
“虞绍谨记,谢公子恩典。”
虞绍再次叩了个头,方要起身,黎远匆匆进来,“公子,王府的大小姐来了。”
虞绍一惊,黎远已经禀报,“还有王府的王妃和四少爷,带着她儿子,说要见公子。”
“少主”
虞绍以头触底,眼中含泪,“属下罪孽深重,但请公子看在骨肉之情上,救犬子一命,我神虞上下,定当结草衔环,感念公子大恩大德。”
他连着叩了无数的头,再抬头时,那少年却早已离开,唯有黎远在门口站着,冷冰冰地逐客。
“虞堂主请回,虞堂主的誓言,少主记下了,我黎远也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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