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像她,像她”
缓归连个名字都没有说出来,疯子却忽地跳起来,跳着脚在屋里蹦跶,一叠声地道:“就是像她,像她。”
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瞪着眼睛惊恐看着缓归:“不对,不对,她,她还活着吗?还活着?你怎么会像她,你是谁,你是谁?”
缓归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那她呢,她是谁?”
“她是——”
疯子却是犹豫了,只说“像她”,却是不肯说出“她是谁”,缓归冷笑,“你问她还活着吗?她是不是被你们害死了?怎么被你们害死的?”
“我没有害她”疯子忽然提高了声调,恶狠狠瞪着缓归,忽而又颓然坐在地上,带着哭腔,“我没有害她,没有害他们,我不知道会那样,我没想到,他们都来找我,我好怕,他们都要我偿命,啊,他们都要我偿命……”
一抬头,一张极为熟悉的俊秀面容正在他眼前,漂亮的黑眸盯着他。
“你说你没有害他们,怎么证明?”
“我——”
楼梯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年一刻停顿之后,手起风落,瞬间点了那疯子穴道,便听到有人道:“恩穹少爷?”
身材挺拔的黑衣男子站在门口,他虽是身为暗卫,但却坦然受着几个小执事的礼节,看了看牢里的少年,努努下巴。
牢门大开,牢头阻拦不得,有些无措地站着,他们奉了丁统首领之命,自是不许任何人接近这少年,但这个皇上身边的红人,他们又着实得罪不得,见缓归对他们笑笑,并没有责怪之意,这才松了口气下去了。
这个拜访者,倒是在意料之外。
缓归看着那张和年幼时已经不怎么太相像的脸孔,心里竟有些想感慨,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垂眸不语。
恩穹已经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很少笑,比竟武还严肃,但又不是竟武那样憨厚耿直的性子,眼中都是深沉之色,看了缓归,忽道:“我们,很久没见过了吧。”
缓归扬起嘴角,“恩穹哥贵人多忘事吗,楼恕那次去宫里,还有上次在瑞成王府,不是都见过了的?”
“是我忘了”恩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道,“这样算来,那次在宫门口,我们也算是见过的。”
“被罚在宫门口跪了三天的暗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缓归只不说话,恩穹也没在意,继续道:“朝中几乎没有人知道,瑞成王有这样一个厉害的暗卫,楼恕,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哪怕你隐藏了所有,却总能在该出现的时候,给所有的人一个惊喜。这点,恐怕就是素辞最嫉妒你的,他用尽了所有的能耐,却总是比不过你,怎能没有不甘。”
“恩穹哥来,是要和楼恕叙旧的吗?”
“也不是了”恩穹终于露出个古怪的笑,“我来看看,这里安全不?”
缓归淡淡道:“恩穹哥放心,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楼恕”
恩穹也笑,看着面前少年的眼睛,道:“只要你不死,素辞就永远不会甘心。”
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抬起头,看着他,道:“那皇上是想让楼恕死,还是想让素辞死呢?”
恩穹微微一愣,忽而叹口气:“楼恕,人太聪明了,不好。”
缓归轻笑:“那就麻烦恩穹哥跟皇上转达下,楼恕现在还——不想死。”
恩穹盯着他的眼睛看,试图从里边看出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失望了,起身,道:“好!”,便走了出去,头也未回。
缓归靠着床榻目视他走远,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转头再看那疯子,已然恢复了疯疯癫癫的样子,想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笑笑,叫牢头来上了酒菜,招呼那疯子过来大吃了一番。
一天相安无事,唯一的收获就是,三公子和那疯子仿佛成了要好朋友,偶尔推杯换盏,偶尔切磋技艺,玩得不亦乐乎。
那疯子虽疯,却一点都不傻,嘻嘻哈哈变着法地让缓归陪他玩耍,缓归知他在牢里寂寞太久,也不点破,只是言语间,再提不起那日被打断的话题。
待到第二日黄昏时分,缓归又睡了一觉醒来后,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只是来人还在门口和人争执,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孔,缓归立刻就要跳起身,目光触碰到周围的环境,才反应过来是哪里,苦笑:“老人家,您又变脸吓唬晚辈。”
疯子嘻嘻哈哈一阵笑,拉着缓归不停问:“这是谁,这是谁?”
“唔”缓归故作皱着眉头想了一番,道:“好像——瑞凌王爷?”
“没错”疯子一拍手,在屋里蹦跳起来,“就是他,哎呀小子你连瑞凌王都认得,你快跟老人家说说,你到底是谁?”
“我才不说”缓归道,“你都不说你是谁,我干嘛要告诉你我是谁,等你告诉了我你是谁,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他一番绕口令般的话把疯子饶得迷糊,半天才委屈道:“我不是不告诉你,我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等我想起来我就告诉你好不好,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不好”缓归一口回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份儿,什么时候你说了,我再说。”
疯子委屈得不行,缓归坐好,故作好奇问:“老人家,晚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超的易容术,您有空教教晚辈,可以吗?”
“好啊好啊”疯子顿时来了兴致,忘了刚才的不高兴,跳起来道,“哎呀小子你知道吗,当年连皇上和瑞成王都夸我的易容术是天朝一绝呢,可惜没人有那天资学得了,你小子够聪明,有眼光,我现在就教你,先教你个什么呢?”
他走来走去,苦思冥想,然后一拍手:“哎呀,我先教你易容成瑞成王爷吧。”
还在淡笑的三公子登时瞠目结舌。
疯子却真的极其感兴趣,就要立刻教缓归,脚步声渐渐近了,缓归眼珠一转,笑道:“老人家,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疯子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游戏?”
缓归看着门口,笑吟吟道:“一会有个人要来找我叙旧,如果你能保证在他走之前都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我就告诉你个关于瑞凌王爷的秘密,成交否?”
“瑞凌王爷?那没用的小子?”疯子嘀咕了一会,然后道,“成,成交!”
然后果真在那人来之前,躲到角落里装着睡觉去了,只是偶尔从衣袖间露出一只眼睛,悄悄看着这边。
在一个疯子的眼里,眼前这对话着实有些奇怪。
那两个年纪差不了几岁的少年,分明是认识,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悉,看他们一个接一个细数以前的事情的就能看出来了。
可是,似乎又有着深仇大恨,看着对方的时候,眼睛里不是鄙视就是怒火,唇枪舌战谁也不肯认输。
唔,真是有趣。
疯子喜滋滋偷看着,忽听那后来的男子指着他怒道:“这人是谁?”
疯子一哆嗦,听他已经熟悉了的少年懒洋洋说:“这牢里原本就关着的人,我知道他是谁,就一个疯子而已。”
疯子刚想说,我不是疯子,忽然想起来和缓归的约定,立刻闭了嘴,好在那男子看了他半天,似是确定了他是个疯子,才没有追究,继续问:“恩穹来过了?”
“你都已经确定了,还来问我?”
“哼,上次明明是你闯进他房间,他却还一直以为是我,楼恕,你拿了他什么,他可是一直在跟我要。”
缓归不说话,素辞忽然想到了什么,往前凑了凑,笑道:“你拿了丁远编的小玩意,是不是?我就知道,哈哈,楼恕,我就知道你忘不掉丁远的死,难怪他一直以为是我,他以为我是对丁远愧疚,所以才拿了那东西纪念的吗,哈哈,真是好笑,丁远还会什么,就会拿些枯枝烂草编东西,谁稀罕,我离开冰寒殿的时候就扔了!”
他看着缓归,挑衅一般:“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缓归淡淡笑道,“那些东西,我早就没有了,比你没有的要早得多,既然我都没有了,你也早就不该有了。”
“哈”素辞笑道,“你想说什么,说你不在乎丁远吗?你既然不在乎他,干嘛还死命护着他弟弟,还要为他报仇,楼恕,你有什么资格为他报仇,你别忘了,丁远是你害死的。”
沉默,没有回答。
素辞冷笑,“那天,明明该死的人是你,最后却是丁远替了你,还有我,楼恕,你那天是想杀死我的,是吗?是想眼睁睁看着我死的,是吗?”
他凑近缓归,将手在脸上一抹,反手抬手捏住缓归下颌,咬牙道:“看我这张脸,看着我这张脸,楼恕,这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被别人发现,我已经在火里被烧死了,你说,我该怎样对你,才对得起我自己?”
疯子看得专注,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却听一声奇怪的细微响声,然后那黑衣男子怒吼一声:“你为何不躲?”
疯子一个机灵,忙把头埋下,不敢再看,耳朵却竖了起来,听那少年反唇相讥道:“除了这些,你还会做什么?我为何要躲,我就要你自己知道,除了阴谋诡计,落井下石,你什么都不会。”
“素辞,我——瞧不起你!”
“哈哈”素辞狂笑,“瞧不起我?没错,是瞧不起我,你们都瞧不起我,哈哈,恩穹,丁远,他们都觉得你厉害,都觉得我无能,哈哈,是,我无能,那我就看看,你折了一只手,还能有什么能耐?”
他走近缓归,狰狞笑道:“楼恕,这滋味,不错吧?”
“这滋味我尝过的,很是——舒服呢,当年死里逃生之后,我便被打断了手腕,整整断了半个月呢,不服管束,呵呵,楼恕,继你之后,我可是第二个被叫做不服管束的人呢。”
那张和幼时一样俊秀的脸孔上,还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表情。
素辞恨,恨这个人这样的表情。
总是这样,他就是这样,这样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却能轻而易举得到他用尽力气都得不到的东西。
血统、天赋、机遇、可以用生命去换取他性命的人。
而他,一个都没有。
他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不想。
他们都是低贱的暗卫,凭什么就他要高高在上与众不同,凭什么?
“楼恕”
素辞笑,“让你的二四哥来告诉你一件事。”
“那天,就丁远死的前一天,寒营里来了两个人。”
“他们两个,在屋里悄悄说话,我躲在窗外,一直听着。”
“楼恕,你猜,二四哥听到了什么?”
他看着缓归的眼睛,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不带一点悲喜的眼睛。
他还是在笑。
“他们说,王爷有令,杀了他!”
“他们说,王爷说,他没有用处了,留着,将来也是祸害,不如,现在就杀了算了!”
“楼恕,你说,知道你在冰寒殿的王爷,还有谁呢?本来留着你有用处的王爷,这世上,有几个呢?”
“楼恕,你,真是——可怜!”
素辞松开手,后退几步,看着那张苍白的脸。
他期待,期待那张苍白的脸上会露出别的神情。
慌乱、痛苦、心碎、绝望……
什么都好,只要是不一样的,不是那样平静从容的,洒脱宽容的,只要不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那种让他厌恶的感情,什么都好。
可是,他终究还是失望了,彻底的失望了。
那张脸上,连一丁点别的表情都没有流露出来,一丁点都没有。
这是他永远都忍受不了的。
“哈”素辞笑,大笑,拧住那不自然弯曲的手腕,“是不是很痛?嗯,是不是很痛?”
“是不是比当年那一场鞭刑还要痛?”
“楼恕,你这辈子,只配得到痛苦吧。”
“我们,都是一样,这辈子,只配得到痛苦的吧。”
“你还在,期待什么?”
他施施然向外走,走到门口,回头道:“不知道瑞成王爷和七皇子知不知道,送入九五堂监牢的人,要封住内力穴道。”
“他们恐怕是不知道的吧,不然,你的好父亲,好师父,好兄长,怎么舍得让你任人宰割。”
“真是——不值得——”
不值得。
真是——不值得——
他向外走,背上的伤口摩擦着粗糙的衣料。
那是来之前,他的主人特意赏的。
他的主人,他从小就视为主人的主人,冷笑着看着他,说:
“你已经失手了太多次,错过了太多的机会。”
是的,他错过了太多的机会。
十年前,他的主人第一次说,杀了那孩子,我就会认你。
这句话,重复了无数次,他却——错过了无数次。
那不是他的错,他攥着手指,那个人,是命好,是他没有的命好。
这次,这次呢?
“这次,是要你完成任务,只要你除掉他,你就是我瑞凌王光明正大的儿子,是我瑞凌王府的少爷,仅次于世子的少爷。”
“我允许你——叫我一声父王,去吧——”
父王,孩儿,叫您——父王,孩儿——不会,让您失望——
布置舒适的牢房里,疯老头愣愣看着对面的少年,垂下来的黑发,苍白的容颜,长长的睫毛,他就坐在那,一直到那人都走了许久,还在那坐着,连动都没有动。
漂亮的黑眸看着自己的手腕,秀致白皙的右手腕,扭曲地软软垂着。
眼睛里,空洞而麻木,什么感情都没有。
只是在眼底深处,压着那么一抹——冰凉的嘲讽。
不是在嘲讽别人,却像是在——嘲讽自己。
许久许久,他终于抬起左手,托住右手,用力,只一下,就给自己接好了手腕。
骨头咔嚓一声脆响,疯子惊得长大了嘴,却见那一瞬间,那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容。
疯子怔住。
“那个,你别这样笑,看着——难受——”
少年没有理他,在床榻上坐好,闭目,双手放在丹田之前。
疯子张大嘴。
好熟悉的姿势,这是在——
反转内力——
他准备,冲破穴道?
瑞成王府。
瑞成王正在着装。
以前这些事大多都是缓归做的,今天是明羽,瑞成王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虎着脸别扭了好久,才算是在诸葛沧海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影凉从门外快步进来。
“王爷”
“都准备好了?”
“是”
“东西都到手了?”
“是,瑞凌王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九五堂了,府里没什么部署,属下轻而易举就拿到了。”
“好,走吧。”
“王爷”影凉道,“您还是不要亲自去了,太危险。”
“啰嗦”
“王爷,真不让三公子知道吗?”
“不用,你让明凯去九五堂等着,事情一了,就带恕儿回来。”
“王爷,那是瑞凌王府啊,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肯定是鸿门宴啊,还是小心着。”
“再啰嗦本王不带你去了。”
“是,属下闭嘴。”
天极宫。
身着龙袍的男子在桌案后,对着灯光,笑问面前的黑衣人:“开始了?”
“是,皇上,瑞成王已经往瑞凌王府去了。”
“哦?那瑞凌王爷那边,准备的如何啊?”
“依恩穹看,只要是进去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哈,恩穹,你说话何时这样有趣了?楼恕去了吗?”
“已经快到了。”
“连穴道都能冲破?厉害,那就让他们——先玩玩吧。”
“皇上,我们不管吗?”
“不管了,朕倒要看看,那孩子有多大的本事,去,继续替朕看戏去。”
九五堂。
脸色苍白的少年起身而立,擦了下唇角的鲜血,向外走去。
“哎”
疯子喊一声,少年回头,那一双原本温和的双眼此时却是如刀锋般冰冷。
疯子往后边退了退,讷讷道:“你,你还没跟我说瑞凌王的秘密呢?”
少年闻言一怔,随即轻笑,轻声道:“秘密就是——他是个混蛋,没用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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