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七十三章 软踏帘钩说

??这一下下手太狠,缓归一抿唇——啧,好像有点疼,不是做梦啊。

  他无意识的小动作其他几个人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无语。

  秦书画和秦夕玦无语。

  诸葛沧海无语。

  慕容焯成更无语。

  秦书画无语之后是幸灾乐祸,秦夕玦无语之后是诧异,诸葛沧海无语之后是心疼。

  慕容焯成无语之后就复杂得多,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又是难受又是气愤,百感交集最后也只能化成一个动作,轻啜了口茶,摆摆手:“起来吧。”

  啊?

  缓归又呆了一呆,起来?这些年他在王府的主人面前,除了要必须站着伺候的时候,似乎就没起来过,挨罚的时候跪着,没事做的时候更要跪着,在冰寒殿时跪着伺候师父和执事们,在王府跪着伺候王爷和王妃少爷们,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王爷让他起来,是要他出去领罚了吗?

  再被打一顿,会不会耽误事?

  毕竟没有躲过罚,缓归着实犹豫了一下,慕容焯成对上诸葛沧海心疼又嘲笑的眼神,又咳了一声,道:“让你起来,想什么呢?”

  虽是斥责,但并没有生气,既然想不通,缓归就索性不想了,谢了一声站起身来,唯恐再惹了王爷生气,慕容焯成看了眼满脸乌云的秦书画,笑笑,对缓归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你师父沏茶去,越大越没规矩。”

  从进来就一直赌气不说话的秦大殿主终于转头,瞥了瑞成王一眼,啧啧,这语气,听着倒像是个嗔怒儿子的父亲。

  再一转头,见缓归已经在他跟前跪下,有些愧疚地道:“师父请用茶,恕儿不孝,惹师父生气,恕儿知错,师父责罚恕儿就是,不要气坏了身子。”

  秦书画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闷头喝茶,就是不说话。

  慕容焯成也不理会秦书画,看缓归还在他面前跪着,道:“恕儿,起来,去你诸葛叔叔旁边坐。”

  啊?

  缓归又呆住,抬头看慕容焯成,一脸“王爷您是不是糊涂了”的表情,慕容焯成被他看得莫名心虚,佯装威严:“起来,去坐!”

  看王爷不像是糊涂了,缓归眼睛看着慕容焯成,脑子里却不知转了几个弯,难道,自己又在做梦?

  不过这回他没敢再去掐自己的胳膊,转头看秦书画,低声叫:“师父……”

  秦书画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心里直骂,笨死了,自己怎么教出来这么个傻徒弟,真是笨死了,真是给自己丢脸。

  想到此张口就骂:“坐着?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有脸坐着?老实跪着!”

  慕容焯成不满:“你嚷什么,恕儿,去坐。”

  秦书画冷哼:“他敢!跪好了!”

  瑞成王把桌子一拍:“恕儿,去坐着!”

  秦书画把茶杯重重一摔:“站着!”

  缓归苦着脸,您两位老人家吵架,别拿我当靶子啊。

  那边师兄弟二人还在大眼瞪小眼,一个叫:“坐着!”,一个喊:“站着!”

  唇枪舌战了一番,最终秦书画口渴难耐,一甩手:“秦某不管了。”

  你早就不该管了,慕容焯成哼了一声,对缓归道:“恕儿,过去坐!”

  缓归哪里敢动,诸葛沧海看看秦书画,又看看慕容焯成脸色,站起来,心疼地说:“恕儿,王爷让你过来坐,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叔叔这坐。”

  拉过缓归,刚要把他按在椅子上,缓归却又腾地站起来,扑通跪下。

  “王爷,属下知错,属下闯了大祸,连累了王爷和王府,属下甘愿受罚。”

  慕容焯成一手无意识摸着茶杯上的花纹,静静看着那低头请罚的孩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这孩子究竟是有多怕自己,对自己是有多失望,人家的儿子闯了祸,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求助父亲,他倒好,想都没想过要来求自己不说,自己这当爹的说要说要救他,反而以为是在做梦,就只让他坐一下而已,就怕成这个样子。

  慕容焯成深吸口气,平复下胸口的烦闷,手敲敲杯沿,道:

  “恕儿,这次,本王不罚你,让你坐你就坐。”

  缓归还是跪着,低声道:“王爷,属下在府里,没有坐着的资格。”

  慕容焯成敲着杯沿的手停下来,目光投到台阶上,那里,似是有个瘦小的身影,随着藤条的起落,冷汗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下来。

  那是,八年前吧,慕容焯成神色恍惚地想,这孩子刚从冰寒殿回来不久,腊月二十九家宴的时候,他们一家吃团圆饭,他就跪在角落里,慕容瑶纯那时才八岁,对这个从小就离开王府的小哥哥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是见他一直跪着,就好奇问慕容焯成:“父王,为什么他要跪着?”

  慕容焯成哄着女儿:“他是下人,自然要跪着。”

  慕容瑶纯不信:“那奶娘他们都是站着的,怎么就他要跪着?”

  当年自己那样恨这孩子,慕容焯成回想着,叫他跪过来,问他:“你自己跟二小姐说,为什么只有你要跪着?”

  那时的孩子是怎么说的,“回王爷,回二小姐,属下是暗卫,最低等的暗卫,最卑贱的下人,在主人的面前没有坐着的资格,只配跪着。”

  现在想来,那该是他在卫园那一个月,邢五他们教他说的吧,但自己当时听得那样满意,本来也就没什么事情了,可慕容瑶纯调皮起来,站起来将缓归拉起按在了椅子上。

  那完全是个得宠女孩的恶作剧,牵连的却是另一个只说了一句话的孩子。

  刚刚伤好些的九岁孩子被按在台阶上,挨了五十下藤条,又被罚跪了一天不许吃喝,这事,才算是了结了。

  慕容焯成将目光从门口移过来,缓归还在他们面前垂首跪着,一如往日的温顺。

  那个孩子,当年是那样骄傲和倔强,纵使在那样的苛责折辱下,却还敢固执地重复说他是瑞成王爷的儿子,还敢反抗那些无理取闹的屈辱,他说出那一番话时,就已经很难过了吧,可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却又被无辜牵连受罚,是不是从那时起,他就对自己这个父亲能给予的疼爱和保护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还是,从他被送去冰寒殿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绝望了呢?

  从那之后,就真的再没见他在自己面前坐下过,甚至连站着都很少,他在王府的这些年里,竟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跪着的,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的,跪在落雪的院子里,以至于到现在,自己让他坐一下,都觉得是在做梦。

  慕容焯成别过头,好一会才又转回身,看着缓归,重复:“恕儿,起来坐吧。”

  怎么吩咐缓归都不肯起来,慕容焯成无可奈何,只得故作沉声骂他:“让你坐你就坐,坐了本王就不罚你,不坐就滚出去挨鞭子。”

  缓归无奈,您老人家又无聊了吧,拿我开刷,但还是战战兢兢坐下了,反正坐不坐都要挨打,还不如坐着。

  慕容焯成看着他终于颤巍巍坐下,小半个屁股搭在椅子上,依旧是腰杆挺直,时刻准备站起来的样子,又心酸又好笑,不理他了。

  秦书画却不气了,看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幸灾乐祸地瞥着瑞成王,心里直念叨,自作自受了吧,有你后悔的一天。

  慕容焯成视若无睹,对诸葛沧海吩咐:“这几日若是九五堂在过来人,一律不见,再去把邢五在府内的事情查清楚。”

  诸葛沧海应了,慕容焯成这才转向秦书画,道:“师兄,邢五之事,如果别人不信,只能你去作证了。”

  秦书画把茶杯放下,若有所思看着缓归,看得缓归心里发毛,差点又跪下。

  秦书画好像对缓归的表现颇为满意,轻叩桌角,慢慢道:“王爷,你觉得你这个儿子会是仅仅为了明凯才做出这事的吗?”

  慕容焯成苦笑,秦书画无奈摇头,“七皇子找人找了那么久,怎么人回来了反而不见了?”

  “尧宽在宫里,今晚就会过来。”

  慕容焯成看着缓归,似是安慰解释一般,道:“是本王和皇后娘娘不让他过来的,他早些过来也于事无补,不如在宫中打探消息。”

  秦书画有些惊讶,想了想道:“那就等他过来再说。”

  慕容焯成点头,对缓归道:“这几日只许呆在屋里,哪里都不许去,一切事情本王来处理,敢偷跑出去,让你师父打断你的腿。”

  秦书画噎住,不再理瑞成王,敲敲茶杯,“去,给你师姐倒茶去。”

  缓归还没坐暖椅子,又站起来,倒了杯茶,腹诽,倒了人家又不会喝,还倒什么倒。

  果真,秦夕玦连接都没接,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冷冷地说:“秦某不敢劳驾三公子。”

  缓归只得去求助秦书画,秦书画踢了他一脚,骂:“就这么给你师姐倒茶的?你以前给你师兄也是这么倒的?没规矩,找打是吗?”

  师兄才不用我给倒茶,缓归心里嘀咕,不过倒是实话,秦羽疼他的很,当年难得有空师兄弟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忙着给他上药疗伤偷着喂他吃喝的,哪里舍得让他给倒茶。

  不过没怎么倒过,规矩倒是知道的,缓归双膝跪地,举着茶杯,恭恭敬敬道:“秦姑娘请用茶。”

  秦书画差点又要开口骂,茶都奉了,还秦姑娘,真是一根筋,这绝对不是他教出来的,怎么越大越笨。

  慕容焯成也觉好笑,他自是早就看见了秦夕玦,不过秦书画一直没介绍,也便没问,此时才笑:“师兄,这姑娘也是你的徒弟?你收了这么多徒弟,不是破了冰寒殿的规矩?”

  冰寒殿里无论是冰殿自愿学艺之人还是寒殿受训的暗卫,出了冰寒殿之后,都和冰寒殿再无关系,常年下来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历代冰寒殿主都只收一个徒弟,作为下代殿主培养,旨在不和其他人有瓜葛。

  秦书画轻蔑一笑:“规矩?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别的殿主能定,我这个殿主自然就能破,秦某无儿无女,不多收几个徒弟,将来谁给秦某养老送终。”

  前一段说得狂傲无比,后一段却又实在胡搅蛮缠,慕容焯成和诸葛沧海都笑起来,听秦书画又道:“要不然王爷把您这儿子送给秦某吧,反正你也不想要,也省得秦某麻烦徒弟们。”

  慕容焯成满头黑线,心里直骂缓归,臭小子,有什么好的,怎么这么多人都想着要你去当儿子,以前是顾青和陆之遥随便说说,后来是厉苍天,再后来是诸葛沧海和影凉,现在居然连秦书画都来凑热闹。

  他一想着,就不由自主去瞪缓归,缓归历来不敢看他,不过不看也能感受到王爷愤愤的目光,心里哀叹,师父,您就不能说点让王爷高兴的,王爷要是生气了又来打,恕儿又要挨揍了。

  秦书画还在邪魅地看着慕容焯成,竟然很认真地在等瑞成王回话,瑞成王无奈,只得找借口。

  “不成,这逆子在你那呆了五年了,在本王这呢,除了这两年,都是成日里往出跑,加起来还不到五年,等什么时候够数了,本王再考虑考虑把他给你做儿子。”

  秦书画不屑地哼了几声,却也没纠缠这个话题,对秦夕玦道:“玦儿,去见过王爷吧。”

  秦夕玦绕过还跪在他面前举着茶杯的缓归,在瑞成王面前双膝跪倒,叩头行礼:“夕玦见过王爷。”

  慕容焯成很是惊讶,按理说这女子是秦书画的徒弟,和他并无关系,看样子是个江湖女侠,怎么竟然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忙道:“姑娘不必多礼,请起。”

  秦夕玦没有起身,慕容焯成更加疑惑,看向秦书画,秦书画看了看缓归,又看了看诸葛沧海,再看了看秦夕玦,才慢吞吞道:“王爷,这孩子是我五年前收的徒弟,便随了我的姓,夕玦也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她本不姓秦,而是姓吴。”

  “吴?”慕容焯成回味这个姓,猛然想起了身子,情不自禁向前探了身子:“你是?”

  秦夕玦的声音和往日一样冷冷的,只是稍稍带了些颤抖:“王爷,夕玦本姓吴,家父叫吴会。”

  慕容焯成呆了半晌,才猛然站起身,险些碰到了桌案,来到秦夕玦面前,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吴会的女儿?你是,小昔儿?”

  诸葛沧海也腾地起身,他年少时便随瑞成王征战那边,对当年瑞成王身边的将士不仅了如指掌,而且多个都和他关系亲近情谊非常。

  吴会,当年的楼城的副都统,瑞成王麾下的十虎大将之一。

  当年一场恶战下来,大家都以为吴会一家都已经惨死,没想到,当年年仅两岁的小女孩竟然活了下来。

  慕容焯成颤抖着手扶起秦夕玦,声音都是抖的:“你真的是小昔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秦夕玦忍着泪,拿出颈上系着的玉佩,瑞成王一眼便看出来,“是昔儿,这块玉佩还是你出生时,本王亲自送的,好孩子,你还活着,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秦夕玦含着泪:“王爷还记得昔儿?”

  “怎么会不记得”慕容焯成颤抖着声音,“你的名字还是本王起的,昔儿,好孩子,你都长这么多大了,你爹娘若是看见,肯定高兴的很,来,起来让本王看看,让本王好好看看。”

  震惊的不只是瑞成王和诸葛沧海,缓归还举着那杯茶,自相识以来,秦夕玦就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甚至可以说极为厌恶,饶是他聪明绝顶,也猜不出来原因,便也不管了,今日才知真相。

  只是这真相,太过残酷。

  他九岁刚回王府之时,尚不明白为何瑞成王和那些将士们那样待他,这些年渐渐长大,越来越明白自己被恨着被憎恶着的原因,当年那些无辜的生命和流满楼城的鲜血,他就是死上几百回,也赎不了那样的罪孽。

  师姐秦夕玦,竟然是吴会幸存的女儿,那么那样的厌恶和憎恨,怎样都说得过去了。

  原本以为,自己承载的恨意已经足够多了,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还有着数不清的罪孽。

  刚刚还稳稳的手臂不由一颤,杯里的茶泼了半杯出来,缓归慌忙要去擦拭地板,又怕摔碎了杯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尴尬地跪在那。

  瑞成王拉着秦夕玦站起来,虎目里已经含了泪,仔细端详她酷似吴会的眉眼,凝视了许久,才颤抖着大声叫道:“齐寿,齐寿,快去把徐威他们都叫过来,快去!”

  之后紧紧拉着秦夕玦的手,仿佛看着失散已久的女儿,大声笑道:“好孩子,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以后就在王府住下,这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本王的女儿,好孩子!”

  秋日的萧瑟没有影响到大厅里的温暖重逢,瑞成王激动得无以复加,连诸葛沧海脸上都露出笑意。

  黑衣少年静静拭去地板上的茶渍,将茶杯轻轻放到桌上,然后膝行着后退几步,悄无声息地跪在了黑暗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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