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成王府。
离王府三公子被七皇子从刑堂带走已经有五六天了,瑞吉院的下人们觉得,王爷似乎有点不对劲。
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就是哪里不对劲。
比如,王爷这几天不仅胃口大减,用膳用的很少,甚至连茶都不肯喝了,别说齐大总管和诸葛侍卫沏的茶,就是王妃和大少爷亲自沏的,都喝了一口就不再动,说一点味道都没有。
再比如,王爷之前喜欢一个人在屋里看看兵书暗报,不让别人打扰,但这几天诸葛沧海和影凉总是被他抓到屋里去问话,一问就是好半天,外边谁也不知道问的时候,只知道这两个人每次都是满脸焦虑担心地进去,然后哭笑不得地出来。
他们自是不知道里边谈论的内容,那是诸葛沧海和影凉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
去景之王府打探三公子的情况。
对此,诸葛沧海无言以对,影凉无语凝噎,但没办法,一来谁也不敢违背瑞成王的命令,二来他们的担心比起瑞成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两个人天天轮班往景之王府跑,然后再回来汇报情况。
第一日——“王爷,恕儿全身都是伤,血都止不住,景之王府的太医都不敢治伤,七皇子把太医院首找来了,好几个太医一起才算是敢下手去看。”
第二日——“王爷,总算是止了血了,七皇子差点要把自己的血喂给三公子,满地都是血,七皇子就坐在那,动都不动,拉着三公子的手,发呆看着他不说话。”
第三日——“王爷,恕儿还没醒,七皇子命令几个太医一直看着,自己下了朝就过去日夜守着,沧海看他眼睛好像都哭红了,谁劝都劝不走,饭都不肯吃,就坐在床边看着恕儿。”
第四日——“王爷,三公子还昏迷着,不过终于不吐血了,太医说内伤要慢慢调理,您让送过去的药都用上了,幸亏三公子不知道,不然一定不肯用的,啊,王爷那是琉璃盏,拿来砸影凉太不划算了。”
第五日——“王爷王爷,恕儿醒了,醒了,恕儿终于醒了,啊,醒来了一小会,谁也没认出来,就又昏过去了,太医说终于没有性命危险了。求您用一次晚膳吧,一天只吃一顿饭怎么成。”
一直到了第六日,一直阴沉着脸的瑞成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王爷,三公子醒了。”
诸葛沧海和影凉也都觉得一颗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了,两人激动得差点哭出来,都红着眼睛在禀报。
慕容焯成坐在桌案后头,看似平静地在看书,头也没抬地应了一个“嗯”字,表明自己知道了,就不再说话了。
但诸葛沧海和影凉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他们王爷一向平稳有力的一双大手,在颤抖。
抖啊抖,抖了能有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稳了下来。
两人才算是暗暗放了心,听瑞成王吩咐:“药不够的话,再送过去些。”
“那边需要什么找不到,就让他们过来要。”
两人应了,心道,王爷何尝这样啰嗦过,听瑞成王迟疑了一下,才犹犹豫豫地问:“嗯,恕儿……醒来后,说什么了没有?”
两人对视了一眼,影凉道:“没有,听竟武说,三公子醒来后就问了自己怎么在景之王府,然后,然后还问了……”
偷眼看一下慕容焯成,影凉才又道:“还问了王爷有没有同意,七皇子说王爷同意了的,让他别担心,他就再没说什么了,然后又睡了,王爷您也知道三公子的性子,能不说话的时候是不会主动说的。”
慕容焯成又“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道:“身子好些了吗?”
诸葛沧海摇头,红着眼睛又开始埋怨:“能好到哪里去,王爷,您下令的是鞭刑,鞭刑啊,连九五堂现在都不怎么用了的,您怎么下得去的令,您,您想要恕儿被打死吗?”
慕容焯成握书的手僵了一下,才抬起头,道:“沧海,你都埋怨本王几日了,怎么又来说,本王,本王不知道……”
他想解释一下,但最终还只是叹口气,不再说话。
影凉看看诸葛沧海,忽道:“王爷,我们把三公子接回来吧,好不好,我们府里的好药好太医比景之王府多多了,让三公子在家里养伤不是更好。”
慕容焯成看他一眼,影凉低下头,小声嘟囔:“七皇子都不肯去救恕儿,谁知道他这次把三公子带走是怀着什么心思,三公子在那多危险。”
慕容焯成沉默一会,摇头:“不用,尧宽对恕儿,始终都是在乎和心疼的,只是有时候逼着自己不去理会,这次阴错阳差,他肯定愧疚万分,不会对恕儿怎样的,再者,恕儿毕竟是我们王府的暗卫,他也不会对恕儿如何。”
影凉不肯相信,但瑞成王说了,又不敢多话,于是换了问题:“王爷,那您为何不让我们进去看看三公子,从小柯和竟武他们那打听情况多麻烦,让我们看看三公子去吧。”
慕容焯成再次沉默一下,又摇头,声音里有些惆怅:“你们若是去了,恕儿肯定以为本王找他有事,那孩子,心重的很,还是别去扰他,让他安心养一段伤吧。”
影凉闻言便不再多说,倒是诸葛沧海又问:“王爷,明凯都在刑堂当了五天值了,您不打算让他回来了?为什么要他去打扫刑堂啊?”
那日他们三个护送慕容瑶纯姐妹回来后,都以失职之罪被禁足在瑞吉院,并不知道外边事情,事后听说刑堂之事,都痛悔万分,瑞成王并未责罚他们,只是派了明凯去打扫刑堂,但这都五六日了,还没发话放明凯回来。
慕容焯成把书放在一边,沉吟一下,道:“沧海,影凉,恕儿从凤栖梧直接去救尧宽,而没有和你们一起去追瑶纯,这件事情,王府其他人是怎么知道的?”
诸葛沧海一愣,那日他们三个回来时,曾约定好只说没有见到缓归,但他们回来后不久,缓归不肯去救慕容瑶纯姐妹的谣言便传遍了王府,这几日忙乱之中,他们也没有心思去想,听瑞成王提起,才觉得脊背一凉。
“是,明凯……”
慕容焯成抬手止住,道:“本王去地牢问恕儿时,就已经透露给他了,他却仍是护着明凯,一定有别的隐情,这件事,等恕儿回来让他自己去找明凯解决,你和影凉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王爷”
“行了,你们两个先下去,这件事情不许和任何人说,还有那些刺客,不管是不是魔域的人,都不要声张。恕儿那里……接着去打听下,有什么需要的,不必等本王在时禀报,直接送去用就是。”
景之王府。
醉锦阁。
到了九月,锦都就已经有些凉意了。
景之王府的醉景阁一直都是整个王府最暖和的地方,之前都是景之王自己避寒的地方,现在却腾出来让给了一个人。
一个暗卫。
府里跟随景之王多年的下人一个个嘴巴好几天都合不上,醉景阁那是什么地方,除了父皇母后和王叔,景之王都不肯轻易让别人进去的,现在竟然让给了一个暗卫去住,还特意挑了几个府里跟随他多年的“老人”去照料,还百般跟他们强调,要像照顾自己一个照顾那个人。
“老人”们多有不服,他们都是跟随七皇子多年的人,平时连别的大臣来都要给个面子的,居然让他们去照顾一个暗卫,真是太掉价了。
不过不满归不满,在照料了几天之后,他们发现,其实照顾这个暗卫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其一,这个和自家皇子同龄的小暗卫脾气简直太好了,漂亮的眉眼,温和的表情,懂事有礼,颇为惹人爱怜;其次,他简直太好照料了,吃穿用度不挑不拣,从不发脾气,从不为难别人,能自己做的事情绝不麻烦别人。
短短几日,他们对这貌似身份复杂的小暗卫已经很有好感了。
只是有一点,这少年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些。
就像今天,七皇子去上朝后,他们便又被那少年温和有礼的微笑给“请”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整整一个上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得好像屋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只是偶尔从开着的窗子看过去,能看到一张秀致苍白的漂亮脸孔,漆黑的瞳仁压在秀眉之下,深得看不到底。
已到秋日,秋风萧瑟,黄叶漫天,昨夜还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秋雨,醉锦阁的院子里,满地都是厚厚的落叶,金黄色的落叶,映着秋日的阳光,煞是好看。
缓归半躺在窗边的软榻上,已经看了许久。
前些年在南州,闲暇时候他总爱坐在窗口出神看着外边,连冬天都是如此,刚开始凤鸣和顾无方等还不由分说关了窗子怕他冻着,后来才渐渐觉得,这恐怕是他们这好友多年里唯一的爱好了,心酸之后,便任他在窗口一看就是半日了。
只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可以安静闲片刻的时候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几次这样的机会。
缓归紧了紧被子,身上还是彻骨的寒冷,稍稍一动就是哪里都疼,轻轻揉了揉额角,想再睡一会,抬头却见慕容尧宽从大门口进来,远远地就对着他微笑。
那微笑和初见时仿佛,明媚宛若朝阳,缓归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自从他醒来看到慕容尧宽,就觉得,这个一直他已经认识了几个月的七皇子,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但却说不出来那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想着的时候,慕容尧宽已经走进了屋里,身后只跟着一个太医服饰的人,缓归坐起身,但他受伤太重,身子太虚弱,一坐起来就要摔倒,慕容尧宽快步过来,一把扶住他,有些责怪道:“都说了多少次了,不用行礼,怎么就不听。”
一手扶着缓归,一手拿了旁边靠枕塞到他背后,又顺手关了窗子,才在床榻边坐下,拉过缓归的手给太医诊脉。
缓归对那太医道了声辛苦,那太医一直照顾缓归伤势,对这少年的礼貌懂事已经习惯,于是回了一个笑容,便打开药箱给缓归上药。
一般太医来时其他人都在外边候着的,无意间瞥到那一身伤口,都吓得说不出话。
不过他们只是惊吓,心疼的是他们的主子七皇子,缓归醒来之后,每次太医过来上药,他都要无奈地赶慕容尧宽走。
“皇子,您出去转转吧。”
“不去,七哥在这看着。”
“皇子,这么难看的伤口,有什么好看的?”
“恕儿,渴不渴,先喝口水好不好?”
“皇子——”
“来,喝口这个。你给本皇子轻点,别弄疼了恕儿!”
这样的对话天天都要重复,太医对于七皇子这样悉心照料一个身为暗卫的少年,早已从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现在的见怪不怪了,忍不住笑道:“皇子,您还是出去转转吧。”
“不去”慕容尧宽擦着缓归头上的汗,“你倒是快点。”
“是,是”太医无奈,但纵使再快,那从肩到脚的伤口还是处理了很久,缓归半闭着眼睛,几次差点又疼晕过去,心里苦笑,这副身子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这么点刑就折腾成这样,无意识地握了下能握住的东西,这才缓了一会,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慕容尧宽的手,忙松开。
“皇子,属下失礼……”
慕容尧宽反手握住缓归的手,安慰着:“恕儿,疼就抓着七哥的手,没事的。”
直到太医带着药箱离开,慕容尧宽还握着缓归的手,冰凉的手心里都是汗水,都不知道疼成什么样子,他第一反应却是自己“失礼”。
慕容尧宽一直不敢再回想把缓归从刑堂带出来的样子,有时候,甚至不敢看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那墨黑的瞳仁里,似乎包容了所有的苦难和折磨,而留给别人的,都是过滤后云淡风轻的安静。
“恕儿,对不起,都是七哥不好,七哥若是早点过去,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都是七哥不好,对不起……”
“皇子”缓归似是有些无奈,半坐起身,“您救了属下,属下该谢您才是,怎么又说对不起,您没有任何对不起属下的地方。”
慕容尧宽紧紧握着缓归的手,低垂的面容上是看不出的难过和悲伤。
这几日,自己说过无数的“对不起”,而每次,他都是这样不解地看着自己,然后说这样客气礼貌的谢意。
养伤的这几日,除了日常用的,其他东西他连看都没有看,得知有些药是瑞成王府送过来的后,便坚持不肯再用,慕容尧宽知道,他不是在怪自己,也不是在怪王叔,他只是,不敢用,更,不想用。
他已经习惯了受伤后自己独自疗伤,不习惯被这样呵护照顾,尤其照顾的人,还是他名义上的“主人”。
因为是名义上的“主人”,所以,他不怨不恨,因为他觉得,“主人”没有要去保护他的义务,而自己这个总是以“哥哥”自居的主人,在他心里,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是救他的那个人。
慕容尧宽心里酸涩,很多话都梗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埋着头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拍拍缓归的手,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恕儿,饿不饿?婉言说你一上午都没吃东西,七哥让他们做点清淡的菜来,简单吃点,好不好?”
缓归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忽然轻声问:“皇子,这几日,王爷派人来过吗?”
慕容尧宽没想到他会问这,愣了一愣:“王叔……”他想了一下,才道:“恕儿,王叔他,很后悔的,他是,他不是有意的,是七哥的错,起七哥和王叔的错,王叔他,这几天一直都派人打听你的状况,又不敢过来打扰你,要不是这几日朝中的事情太多,他早就亲自过来看你了,你别……”
他说着说着,看到缓归的神情一点点变化,忽然就闭了口,“难过”两个字就停在唇边,搅得他心里一阵阵疼。
他忽然明白,这少年并不是在问王叔有没有过来询问他的情况,有没有关心他担心他,他是在问,王叔有没有下令带他回去。
受了这样重的刑罚,连着昏迷了几日,浑身都是伤口,可是,在明显已经知道自己是没有早一点去救他的时候,他却没有丝毫的埋怨和责怪,而对于下令这样重罚他的父亲,他居然连一点可以被关心的想法都没有,自然而然想到的却是,父亲会不会因他的私自离开而再发火。
慕容尧宽心内的苦涩一点点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别无他法,只是紧紧握着缓归冰凉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恕儿,七哥带你过来的时候,王叔是知道的,王叔答应了的,不会再叫你回去,你别怕……”
不是怕,缓归抿唇,是有些——不太正常,自他醒来又已经过去几日了了,可是王府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王爷从来没有这么“仁慈”的时候,没有他的令,中断了鞭刑被带出来,怎么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皇子,西然使臣那边,是怎样说的?”
慕容尧宽一手倒了水递给缓归,故作不在意地说:“他们敢怎么说,什么都没说,什么事情都没有。”
“皇子”缓归直视着慕容尧宽的眼睛,有些看着撒谎孩子的无奈,“他们闹了这几日,叫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心知缓归已经听到了什么,慕容尧宽放下水杯,道:“恕儿,不过是西然使臣而已,他们闹一阵也便罢了,七哥和王叔都在,你不用担心,好好养伤就是了。”
缓归不置可否,有些出神地想着什么,过了一会才用另一只手按了按额角,询问着:“皇子,属下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可以吗?”
“好”慕容尧宽见他眼底都是倦意,额上再次渗出细密都的汗珠,忙应了,给缓归掩好被子,又安慰道:“恕儿,你就在这好好养伤,什么都别想,有七哥在,有什么事情七哥来处理,记住了吗?”
缓归模糊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慕容尧宽再想强调一句,却见他早就睡了过去,这才悄声退到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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