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阁锦都分舵，清苑。
小小的红色身影站在九皋楼最顶层的回廊里，扒着栏杆眼巴巴看着楼下，大眼睛一眨不眨，嘟着小嘴好似颇为委屈。
听雨阁锦都分舵一众重要人士都在屋里愁眉苦脸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计可施，雅姐端着冒着香气的食盒，小致抱着一堆价值不菲的礼物，小白来来回回走着，凤鸣终于忍不住：“小白，你别走了，看的头晕。”
小白无奈坐下，疏影白他们一眼，轻轻过去，给小缺整理了一下刚穿上的新衣服，柔声劝道：“小缺乖，咱们回屋里等去，雅姐做的长寿面都快凉了，先吃点好不好？”
小缺执拗摇头，紧紧握着栏杆，“不要，小缺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疏影无奈，回头道：“凤少爷，您过来劝劝啊。”
凤鸣抬头，心想，都劝了一早上了，除了楼缓归那臭小子，谁劝得了这个小祖宗啊。
不过想归想，还是叫道：“小缺，进来，先吃早饭，你哥一会就回来了。”
小缺还是不停摇头：“不吃，等哥回来了一起吃。”
凤鸣脸一沉，见小缺固执的小脸上带着委屈，又心软下来，走过去揉揉小缺的头发：“乖，阿鸣哥送你的笛子好不好。”
那是天下闻名的寒玉笛，凤大少爷拿来给个孩子当生日礼物，可惜小孩子却不领情，爱理不理地说：“还行。”
凤鸣气得敲小缺的头：“就你哥送你的礼物好是不是？”
小缺这次没有回嘴，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佩，之前在南州，每次他过生日对哥哥来说都是大事，纵使再忙，哥哥都会放下一切事情给他过生，听雨阁的叔叔伯伯婶婶大娘哥哥姐姐们都一样，这两年虽然在锦都，哥哥更忙，忙得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但是每年他的生日，一大早起来就会在枕头底下看到哥哥送他的礼物，然后哥哥会一天都陪着他，每年都是。
可是今年，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呢，小缺难过得想哭，扁着小嘴道：“阿鸣哥，哥不会忘了小缺的生日吧？”
凤鸣又揉他的头发：“胡说，怎么会，再等等……”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凤鸣还没反应过来，小缺已经从他身旁窜了出去，飞奔迎过去，张着嗓子喊：“哥，哥……”
“小缺”缓归刚刚上楼，一把接住扑到自己怀里的小身子，小缺把小脑袋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带着委屈：“小缺以为哥不回来呢。”
缓归将小缺从怀里拉出来，揉着他漆黑的头发，宠溺笑着：“小缺过生，哥怎么能不回来？”
小缺毕竟是小孩子，看到哥哥就忘了刚才的难过，拉着缓归的手：“哥，雅姐做了好吃的长寿面，快来吃。”
缓归摸着小缺圆圆的小脸蛋，笑道：“哥还有个惊喜要给小缺。”
“哥不是都送了小缺礼物了？”
缓归笑着揉他的头发：“是更大的惊喜。”
小缺疑惑万分地看看哥哥，忽听有人笑道：“小缺，还记得大哥吗？”
小缺看向楼梯口，一人一身黑衣逆光立着，一向冷酷的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小缺揉揉眼睛，不相信，又揉了揉，试探着问：“影凉大哥？”
影凉站在那只笑不语，小缺这才确定，跳起来直扑到影凉怀里，被影凉一把捞起，抱着他的脖子高兴叫着：“影凉大哥，你怎么在这？小缺好久没见到你了。”
影凉抱着小缺转了几圈，当年他随缓归去听雨阁，第一次见小缺时，小缺才四岁，缓归和顾无方凤鸣虽是小孩子，但当时都忙的很，倒是他最是个最闲的人，陪着小缺最多的也是他，此时抱着粉妆玉琢的孩子笑道：“小缺都长这么大了，影凉大哥都快抱不动了。”
这里众人除了一直在清苑的疏影，其他几人都在南州和影凉熟识，一一见过，待见到凤鸣，影凉就追着他打：“你个小鬼头，当年大哥临走的时候，你还拿你那破琴声折磨大哥的耳朵，大哥还没打你呢，今天一起还回来。”
凤大少爷是谁，那是一不高兴，武林盟主都要哄着宠着，一沉下脸，听雨阁主都要撒娇讨好的人，偏偏唯一不敢惹的就是影凉，当年想捉弄影凉反被捉弄的事情是极大的阴影，忙连连求饶。
众人笑闹了一番，又吃过早饭，小缺两年后再见影凉，格外的高兴，央求着缓归和影凉陪他出去玩。
缓归哪里受得了小缺这样软语哀求，便应允下来，于是他们兄弟二人加上凤鸣影凉疏影，热热闹闹出了清苑。
小缺在锦都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清苑里，偶尔几次出来都是凤鸣他们带着，这次跟缓归一起出来，高兴得手舞足蹈，在人群中窜来窜去，一会要这边的好吃的，一会拉着缓归去看那边的好玩的，小脸红扑扑，热得流汗都不停下来。
缓归握着小缺的手，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小脸，笑容宠溺中带着愧疚，自己能给小缺的，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连这样再平常不过的逛街玩耍，都是奢侈。
他并未想过，他自己这一生，又何尝有过这样放松玩耍的时候。
影凉和众人重逢也很是开心，他本不是安静的性子，在塔里憋了两年，终于可以肆意一回，跟着几个小的不停打闹，回头却看见缓归的眼神，不由停下脚步，走到缓归跟前，拍拍他肩膀，笑道：“三公子，累不累。”
这腿脚还没好，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亏他还能坚持下来。
缓归摇头，对影凉道：“影凉大哥，恕儿还没谢谢你。”
影凉笑道：“谢什么？”
缓归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大哥帮忙，恕儿恐怕就要从剪烛塔偷着跑出来了。”
影凉了然地笑道：“就知道你会那样做，当年在南州，无论多大的事情，这一天你都是要放下的，大哥知道。”
缓归眼神一黯：“我能给小缺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影凉按了按缓归的肩膀，认真道：“恕儿，你看小缺这样高兴，他并不要求什么，只要有你这个哥哥陪在他身边，他就知足了，不要总是胡思乱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不需要自责和愧疚，影凉心里唏嘘不已，你做的，已经比所有人，都要好得太多太多。
早在几年前他就知道，这个弟弟，恐怕是这少年坚持活下来的最大的勇气了。
影凉已经很久没叫过他“恕儿”了，每次一叫，都是像大哥般要开导安慰他，缓归抿抿唇，对影凉歉意笑笑，影凉再次爽朗大笑，拉过前边蹦跳的小缺，“小缺，走，影凉大哥带你去那边投壶去，赢下他整个摊子。”
那边围了一堆人，影凉和凤鸣等都是高手，投壶岂在话下，连小缺都凭着小功夫赢了些，摊主苦着脸把赢来的小物件拿过来，众人这才笑着离开，随便找了个地方刚要吃点东西，小缺忽然叫道：“咦，那不是那个姐姐吗？”
几人随他目光看去，见一个青衣冷峻的女子坐在一张小桌子旁，独自饮着酒，店小二却对她分外恭敬，不时问她还要什么。
这不是那日在凤栖梧门口跟人打架的女子吗？缓归转头去看凤鸣，果真见凤大少爷难得一见的有些脸红，瞪小缺道：“就你眼尖。”
小缺嘿嘿一笑，小白和疏影都跟着笑起来，道：“凤少爷，我们去把秦姑娘请来一起坐好不好？”
也不等凤鸣说话，两人立刻跑过去，那女子本来不想搭理他们，目光在他们众人身上各转了一圈，却点头答应了。
众人再次找了宽敞的座位，凤鸣才有些尴尬地介绍：“这是秦姑娘，阿玦，这是缓归，这是小缺，这是……”
一一介绍过去，众人才知，这女子姓秦名夕玦，是凤鸣年少游历江湖时认识的，看一向潇洒的凤大少爷忸怩的样子，便知道是何种情况，便都只看着他笑而不语。
凤鸣被他们笑得有些着恼，给了每个人一记白眼，才坐在秦夕玦身边，再次详细介绍了一下几人。
怎奈凤大少爷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下，秦夕玦一直都是和初见时冰冰冷冷的，小二介绍说秦姑娘来锦都一段收拾了不少“坏人”，疏影和小缺有些敬佩地看这她，她都没个反应，只礼节性地跟众人说了一两句话，便埋头喝茶吃菜，一言不发了。
凤鸣似是早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恼，只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凤大少爷何曾有过不好意思的时候，别说别人，连缓归都看得好笑，他坐在凤鸣对面，一边照料小缺吃喝，一边不怀好意地邪笑，小白疏影被凤鸣白了几眼后都老实低头吃饭，影凉不理会这小儿女情态，小缺毕竟还小，只缓归看着着实好奇有趣，时不时就不怕死地揶揄几句，气得凤鸣又是脸红又是恼怒，不停暗示回去要收拾他。
秦夕玦自始至终都一个表情，虽是有礼，但万分疏离，从头到尾都不多说几句话，只是偶尔抬头瞄缓归几眼，看他一会做个体贴兄长，一会做个文雅阁主，一会做个乖巧弟弟，一会又跟凤鸣打闹，既狡猾又无赖，终于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缓归一眼，才低下头去。
这一眼怎么这样熟悉，缓归正哄着小缺吃饭，没有回头看，但那样的目光，他总觉得熟悉无比，却一时想不到是在哪里感受过，正回想间，小缺忽然拉拉他的衣袖，问道：“哥，阿寂哥真的被王爷抓住了吗？”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别人都一愣，缓归也怔了一下，虽然脸上还带着笑意，但还是轻轻蹙起眉头，问：“小缺，这是听谁说的？”
小缺见哥哥眼神不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没回答，反而拉着缓归的胳膊，使劲摇了摇：“哥，是真的吗？那你救阿寂哥回来好不好？”
缓归握住小缺的手，温声道：“小缺，是莫先生跟你说的吗？”
小缺见哥哥一猜就中，有些泄气，点点头，“是，小缺好几天都不见阿寂哥，莫先生才说的，哥哥，你救阿寂哥出来好吗，莫先生说，只有哥才能救出来阿寂哥，阿寂哥是好人，他可喜欢小缺了，总是陪小缺玩……”
“小缺”缓归温和地打断他，微笑道：“阿寂哥很好，小缺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陪小缺玩了。”
“真的吗”小缺半信半疑，缓归揉揉他头发：“小缺不相信哥吗？”
“相信”小缺不假思索道，这才开怀笑起来，夹了一筷子菜给缓归：“哥，你也吃啊。”
一顿饭终于吃完，小缺早忘记了刚才的事情，拽着影凉去旁边看射箭，秦夕玦站在不远处，凤鸣踱到缓归身边，皱眉道：“莫谷和阿寂去了王府？阿寂被抓了？你真要去救他？”
缓归负手站着，含笑看着小缺和影凉小白他们玩耍，点点头：“嗯。”
凤鸣眉头皱得更紧：“在王府救人，你有把握吗，会不会被王爷看到？”
“不会”
凤鸣撇嘴：“每次都这样自信。”
缓归淡笑：“每次都没有被逮到不是？”
凤鸣不屑地耸肩，“那你为何前几天不救他？”
缓归目光依旧在小缺身上，淡淡道：“莫谷此人最是自负，他当日在王府已经受我胁迫，早已心有不甘，定千方百计想自己救出阿寂，我便等他去救，他救不出，自然就会过来找我。”
凤鸣略一思索，笑道：“你就想让他知道，他想做的事情，自己一定做不成，必须要和你合作？”
缓归点头，揶揄道：“虽然有佳人在侧，阿鸣还是没有糊涂的嘛。”
“闭嘴”凤鸣丹凤眼一瞪，“就你话多。”
见缓归还在笑，凤鸣恼怒一甩袖子，“我去给小缺射点东西下来。”
“是要在秦姑娘跟前显示一下吧……”
“楼缓归，你给我闭嘴没听到吗！”
凤鸣恼着妖孽的脸孔快步到了射箭的摊前，缓归笑了一下，看了他们一会，才向旁边走了两步，隐在一家小摊后边，脸上的笑容立刻散去，冷冷道：“利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来求情，莫先生真是君子！”
莫谷从旁边阴影处探出身子，脸上有些不自在，强装着厉害道：“我要你去救阿寂。”
缓归看着凤鸣又给小缺赢了一件小东西，嘴角含笑，声音却是冰冷的。
“你要我救？你要我救我便会去救吗？”
“你”莫谷攥着拳头，“你还要什么条件，只要你能救出阿寂，我什么都答应你？”
“是吗”缓归淡淡道：“任何条件吗？”
莫谷愤然道：“我已经把书信给了凤鸣，我答应你会说出知道的一切，你还要什么？”
缓归看见小摊上一个小巧玲珑的草编笼子，拨弄了两下，也未看莫谷，只道：“不要什么，在下只想知道，你们夜闯王府，是要找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
“莫先生不必惊讶，莫先生想做的事情，在下会尽力帮忙，而在下想做的事情，希望莫先生全力配合。”
莫谷不相信地看着缓归：“你想做什么？”
缓归摆弄了一下那小笼子，放在一边，看看不远处玩耍的几人，轻笑一声。
“这些，莫先生不必知道，只要莫先生把所知道的一切全盘说出，在下不仅会救出阿寂，还会护你和阿寂今后周全。”
正午的阳光绚烂夺目，莫谷抬头挡了阳光，对面的少年隐在摊后的暗影里，只留下影影绰绰的光影，看得极不真实。
只那双黑亮如宝石的眸子，像极了他的母亲。
莫谷长叹一声，垂下手：“好，我答应你！三公子！”
缓归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但只片刻，那笑意便隐在了平静的神情之后，他转过头，静静看着莫谷，淡淡道：
“莫先生，我们的合作从今日开始，楼恕不是正人君子，自不会要求莫先生承诺什么，只请莫先生记住一句话——
以后，不要再打舍弟的主意，哪怕只有一次，楼恕也定当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1”
一袭黄衣的身影缓步走远，街道左右明亮的灯光映衬着他瘦削的身影，却给人无法喘息般的压迫，仿佛数九寒天里冻结的冰晶，直入心窝。
莫谷愣愣看着缓归的背影，不远处他牵起弟弟的小手，目光宠溺而温和，偶尔和朋友笑闹几句，笑容温润，眉眼柔和，转瞬间便是再文雅不过的翩翩少年。
莫谷怔了半晌，才下意识抬起手，摸一下后背，早已经是汗湿衣襟。
回去时已经是夜里了，小缺玩了一天，累得不行，早已倦极睡着，缓归自己背着他，跟着凤鸣等缓步回清苑，小缺过了生日便已经十一岁，他背起来却不觉吃力，只是很久没有过这样宠着小缺的时候了，倒觉得温暖安心无比。
本想着直接回清苑，结果在凤栖梧门口却碰到了一人，锦衣华服，银冠玉带，正从马车上下来，无意间看过来，微微一愣，才温和叫缓归：
“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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