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归微微动了下头,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划过他苍白的面容,再沿着下颌滴落,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眼神不复往日的平静,有些怔忡地看着看着那些带着热气的沸水以缓慢的速度浇在自己臂上,口中下意识地回答。
“属下……是……暗卫……”
慕容焯成抬起头,手下不曾停片刻,只淡淡瞥了一眼那努力压抑着痛苦的少年,他蹙着秀眉,俊秀的小脸有些扭曲,眼神茫然空洞地看着那残忍酷刑的实施,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几乎是在条件反射地回答自己的问题。
慕容焯成将茶壶换到左手拿着,右手猛然抬起,一个巴掌狠狠打了下去。
缓归被他打得侧过头去,手臂也摔了下来,碰到旁边的桌角,刚烫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又被戳到,险些晕厥过去,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慕容焯成另一个巴掌已经到了,直接将他掀翻在车上。
缓归几乎失了神智,本能得蜷缩起身子,左手紧紧护着已经被烫烂了的右臂,惨白的脸压在地毯上,整个身子都在抽搐。
晕过去吧,就这样晕过去吧,不管醒来之后会面临什么,先躲过这一阵吧,实在是……太疼了啊。
然而只是片刻之间,瑞成王已经伸手提起了他的身子,他以一种跪伏的姿势被拉到瑞成王的身前,耳边响起冰冷的声音:“给本王说清楚,你是什么身份?”
缓归看着瑞成王散发着怒气的面孔,微微张着嘴,眼神空洞而迷茫,似是不明白这样残忍的刑罚究竟是因何而起,依旧是下意识地回答:
“属下……是……暗卫……王府的……暗卫。”
慕容焯成握紧了抓着缓归衣领的手,将他一点点拖到自己的面前,残忍的话语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蹦出来:“孽子,你给本王听好了,你生下来就是罪人,本王留你在世上,就是为了赎罪的,什么时候那些罪孽你赎完了,什么时候才允你去死,记住了吗?”
那些沉重的罪孽,要怎样才能赎得清?
他已经赎了十七年,那些看着他的眼神,还依旧如当年一样,充满着仇恨和厌恶,几乎要用目光将他一下下凌迟了。
但那样的罪孽,哪怕他被一刀刀凌迟了,也不会解除吧。
缓归的胸脯一起一伏地急剧喘息,在记忆里仇恨目光的凝视之下,眼神一点点从迷茫变得清亮,终于从麻木的疼痛中清醒过来,看着慕容焯成闪着怒火的眼睛,缓归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在疼痛中开口,语气有些虚弱,但是一字一句很清晰。
“属下……记住……了。”
慕容焯成放下手,有些厌恶地拍了下手掌,再次拿起那壶热茶,残忍地吩咐:“手,伸出来。”
刚刚掩在背后的手指微微蜷缩了几下,紧紧地握成拳,缓归低头咬了下唇,缓解了一下不知哪里传来的痛苦,然后放下手,规矩地跪好,左手垂在身侧,右手再次伸了出来。
慕容焯成晃了晃茶壶,里边还有小半壶的茶水,瞄了一眼那平举着轻颤的手臂,鲜血已经被热水冲刷干净,只剩下泛白的伤口狰狞地外翻着,周围一片红肿,肌肤寸寸剥裂,整只手臂都肿了起来,甚至可以看见里边森森的白骨。
慕容焯成手下一顿,眼神划过那些伤口,触及缓归低垂的头,漆黑的头发早已经浸湿,哪怕没有热水浇在手上,却仍是有一滴一滴的汗水从发梢流下来,落入被他的血浸得更加鲜红的地毯里。
慕容焯成垂下眼睑,放缓了语气,若不是他手里把玩的茶壶和那些倾倒在伤口上的热水,几乎让人错觉,这只是父子两人在对座品茶聊天。
“楼恕,抬起头,再说一遍,你的身份是什么?”
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钻出来:“好!好!说!”
缓归抬起头,他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极度的惨白,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在低头的时候,下唇已经因忍痛而咬破,没有一丝的血色,但饶是在这样痛苦的酷刑之下,他却一点点集中起了自己的神智,原本又痛得迷茫的眼神再次变得清亮。
他看着慕容焯成,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种在无论什么样的折磨和侮辱之下,都如冬日的湖水般的平静。
他凝视着慕容焯成的眼睛,虽然已经虚弱地几乎开不了口,但还是一字一句地回话:
“回王爷,属下是……王府的暗卫,王爷的……暗卫。”
慕容焯成玩味地看着那些一点点流出的热水:“现在是,将来呢?”
“回王爷,属下永远都是王爷的……暗卫,直到……死。”
“直到死?”慕容焯成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将茶壶慢慢移动,让整条手臂的伤口都残虐在热水之下。
“本王问你,你的命,是自己的吗?可以随便去死吗?”
真疼啊,缓归紧紧蹙着眉头,控制着手臂的颤抖,在他十七年里所经历的所有惩罚和酷刑里,这次,真的是好疼。
疼的不是手臂,是他多年里已经不会悲喜不会波动的心。
疼得有些涣散的目光看着瑞成王,缓归看着他的父亲,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告诫着他“你是罪子”的父亲,从来不曾给过他一丝怜惜的父亲。
灼热的疼痛中,他想起年幼的时候,曾追逐着那高大魁梧的身影,迈着还不稳当的步子,在他身后声声唤着父王,可他的父王,从来都没有停下脚步看他一眼。
缓归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样颤抖。
“回王爷,属下生来是……赎罪的,直到死……,属下的命……是王爷给的,没有……没有王爷的命令,属下……没资格……自己……求……求死。”
“若是你哪一天背叛了本王,背叛了王府,该如何?”
缓归慢慢转了转头,手臂上的灼热一下痛过一下,他用尽了全部的心力,才能勉强集中起神智。
“属下……不会背叛……王爷……不会。”
慕容焯成一手提着茶壶,另一只手伸出去,慢慢卡住缓归的脖子,微微一笑:“还要本王再重复一遍吗?如果你背叛了本王,背叛了王府,该、如、何?”
缓归被他掐住,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紫青,紧紧蹙着眉头,说话很是费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嗓子里挤出来。
“属下……若是……背叛……王爷,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慕容焯成怔住,松开右手,缓归获了自由,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呛咳声从嗓子里低低传出,慕容焯成手停下,看着最后一滴热水落在那已经看不出模样的手臂上,热气在他和缓归之间缭绕着,薄雾之后,缓归轻蹙着秀气的眉毛,湿漉漉的头发沾在额间脸颊,尚有汗水顺着发梢淌下来,漂亮的黑眼睛里有淡淡的水色,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一下又一下,似是在用这种方法徒劳地抵挡着痛苦,惨白的面容却显得极其的乖巧。
慕容焯成的手停在半空,茶壶还保持着倾斜的角度。
该是,很疼吧,那样深的伤口,再一次残忍地剖开,又被滚烫的热水浇到骨头里,该是,很疼很疼吧?
可在自己的命令之下,这个明显已经疼得快要昏过去的孩子,却仍是平摊着双手,连手指都没有握起来,只轻颤着浓密长长的睫毛,哪里能忍得了半分?
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揉了一下,再揪了一下,连胸腔都是酸涩难耐的感觉。
这个孩子……
文萝,如果你看到这个孩子现在过的日子,如果你看到本王是如何待他的,如果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样长大的,你会不会后悔,后悔当年的背叛,后悔当日的离开。
十七年了,十七年里,你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过到瑞成王府来看他一眼,从来都没有在乎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是你的儿子,是你曾经无数个日夜呢喃低语中孕育而生的儿子,你却在他出生的那一日便离开,你甚至都未曾抱过他一下。
慕容焯成太了解他最爱的女人了,那个女子,在爱的男人面前温婉端庄,但她骨子里是最骄傲最决绝的,一旦有人对她不起,那恨意便穷其一生也不会消除。
慕容焯成有些呆愣地举着茶壶,透过那快要散去的雾气,他看着面前疼得连跪都跪不住的孩子,忽地就那样的心酸。
这个才十七岁的孩子,别说在他出生之后便离开的母亲,连自己这个父亲,都没有抱过他一次,没有对他温和地说过一句话,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幼时说出的第一句话,是父王还是娘亲?他蹒跚迈出的第一步,是奔向谁的怀抱?他离开王府被送入冰寒殿的第一夜,有没有害怕地哭着叫爹娘?
慕容焯成放下茶壶,看着缓归惨白的脸颊和水润的眸子,轻声叫了一声:“恕儿?”
缓归动了动头,将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再次集中起来,长睫轻动,眼睛轻轻眨了眨。
那样孩子般的动作,慕容焯成从未见过,他知道这少年是在忍着疼,可是这样细微的举动,竟仿佛是个在跟父母撒娇的孩子。
慕容焯成心里又一酸,不由自主又轻轻唤了句,“恕儿?”
缓归轻轻蹙着眉头,努力集中起神智,终于听到王爷是在叫他,他看着慕容焯成,看着刚刚毫不心软地亲手折磨他的父亲。
慕容焯成沉思的时候,他已经疼得神智涣散,现在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的质问上,以为慕容焯成不相信他的话,于是再次挣扎开口,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属下是……王爷的……暗卫……生来就是……罪……人……此生……来赎罪……直到……身死……属下的命……是王爷给的……没有……没有……命令……没资格……自己……求……求死……若有背叛王爷……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那些残忍的话语,那些他被告诫了无数遍的字句,在他自己的口中一遍遍地重复着。
慕容焯成只觉得心被一下下揉搓,有些疼,有些酸,有些,难以忍耐的难过。
十七年前,风华正茂的瑞成王站在楼城城墙之上,对着那漫天的血腥指天发誓:“此生要将郁家人吊与楼城城墙之上,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郁家的罪孽才能赎清。”
慕容焯成长叹一声,靠在车壁上,不再说话。
“王爷,到王府了。”
慕容焯成从恍惚中醒来,应了一声,却见刚才还疼得几乎昏迷的少年已经起身,迅速出了马车,然后站在车旁,伸手掀开车帘,欲扶着慕容焯成下车。
慕容焯成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正好对上缓归清澈的眸子,心里又咚的一声。
天明帝的话又回荡在耳边:“焯成,你看那孩子,那双眼睛,多像文萝,你,也该留情些。”
多像文萝,多像那个给了他无数的温馨爱意和刻骨仇恨的女子。
耳边猛然响起那个冰冷尖锐的声音,娇美中带着浓浓的恨意:“慕容焯成,我真后悔当年选择的是你,而不是慕容焯天。”
天朝第十四朝君主,国号天明,武帝嫡长子,讳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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