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慕容焯成让他“滚出来”之后，缓归便一直在瑞吉院里侍奉着，明凯已经来瑞吉院两三天了，跟着明羽学做事，总是见缓归不是在屋里伺候着就是在院子里跪着，明羽比他大了十多岁，对他很是关照，私底下他拉着明羽问缓归的事情，明羽只跟他说不要多管闲事，多做事少说话，明凯也不敢再多问。
这一天慕容焯成上朝后，瑞吉院的人都开始各忙各的，对于在院子里跪着的缓归，众人早已见怪不怪，所以自做自己的事情，也没人理他。
缓归趁无人时偷偷揉了揉膝盖，不用看都知道肿成什么样子，之前一连跪上几天都是常有的事，这几天是怎么了，是太久没被罚跪了，不习惯了？
正想着，齐寿过来，说宫里的卫恒公公来要带他进宫。
这么快就来了？缓归为自己的膝盖庆幸，卫恒带着他到宫里天极宫外，就自己进去通报，出来时见缓归还低头垂手站着，规规矩矩的，并不像其他没进过宫的孩子东张西望没个体统，忽的对这不太受王爷待见的三公子有了些好感，便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不要害怕，只管进去，皇上问什么说什么就是。
缓归低声谢了，随他进去，卫恒引着他到了天明帝身前不远处停下，缓归跪倒行礼：“楼恕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天明帝见他进来，甚是高兴：“恕儿，起来吧。”
缓归谢了站起身来，再次跪倒，这次却是对着瑞成王：“属下见过王爷。”
瑞成王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微微愣了一下，按理说，这样的场合缓归应该换件衣服才是，可他居然就穿着平时的暗卫黑衣来了，还口称“属下”，这是想说明一下他牢记着自己的身份？
天明帝招招手，笑道：“来，恕儿，过来朕这里，你皇伯母还没见过呢，来让你皇伯母看看。”
皇后是当朝甄老尚书的独女，封号嘉荣，从缓归进门到现在，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他身上，温婉端庄的脸上闪现着复杂的情绪，眼睛里隐隐有雾色隐现，朦朦胧胧的，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隐在袖子底下的手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天明帝拍拍皇后的手，安抚地笑笑：“皇后，朕知道你见到恕儿高兴，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快先让恕儿起来吧。”
皇后回过神来，擦了擦眼睛，对着缓归柔声道：“恕儿，快起来，来让皇伯母看看。”
缓归起身，沉默片刻，才轻轻抬起头。
他抬头的一刹那，皇后的双手猛然攥在了一起，不停地颤抖，手里的帕子几乎要绞成粉末，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若不是有天明帝和瑞成王在场，她就要掩面痛哭。
十七年了，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这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这个本该在她慈爱的目光下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被她保全了性命却最终抛弃在了地狱深渊里的孩子。
这个孩子，这个她已经十七年都没有再见过的孩子，脸部轮廓分明的线条像极了他的父王，却又承袭了他母亲的柔美，剑眉如墨斜插入鬓，极像他年轻时的父亲，偏偏那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他不像他父亲那样英气逼人，也不是她母亲那样的娇柔妩媚，他继承了他父母全部的优点，清俊而不粗犷，秀美却不柔弱，那双极像他母亲的眼睛里闪现的光芒，温和平静，却又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和坚忍。
那样骄傲的神采，除了他，只属于年轻时候的瑞成王。
缓归静静站在皇后的面前，任她炙热的目光几乎要将自己看穿，那温和的眼神里，无数的情绪翻涌而过，有惊讶，有欣慰，有怀疑，有无奈，有愧疚，还有深深的心疼。
缓归一丝不露地捕捉着那些复杂而矛盾的情绪，许久没听见皇后再说话，他自己也有些失神。
这个贵为一国之母的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十七年前，是她在瑞成王的怒火和楼城漫天的仇恨之中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十七年里，她在争斗不止的后宫之中，护着她的孩子长大成人，给了他一个母亲所能给的全部关心和宠爱。
高贵温婉的面容和记忆里那张美丽绝伦的面孔重合又分开，那样的相像，却又那样的不同。
如果，如果当年没有那场战争，那么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会不会也这样温柔，这样慈祥，这样带着一点点的骄傲和一点点的心疼，而不是像记忆里那样，充满了厌恶和恨意。
他们沉默的时候，天明帝也没有打扰，瑞成王更是没有说话，从他们这里看到的，就是一向高贵典雅的皇后情绪有些激动，而她对面的少年，在皇后炙热眼神的凝视下，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表情，黑眸如水，平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了漆黑的瞳仁之后，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流露出来。
瑞成王捋捋胡子，这两年缓归在他面前，几乎一直都是这样的表情，他忽然很想看看他露出别的表情是什么样子，想了一会，又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无聊，悻悻地收回玩味的表情。
太久的沉默了，天明帝终于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别看了，恕儿都快被你看穿了。”
皇后这才觉察自己太过失态了，她毕竟是一国之母，很快就平静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端庄从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臣妾失态了，皇上和王爷不要见怪。”
天明帝宽容地回笑，“皇后是太久没有见恕儿了，朕理解。”
“是啊”皇后再次打量面前的少年，见他已经低下了头，控制着声音的颤抖，幽幽道：“臣妾十七年都没有见过恕儿了，没想到恕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像王爷了。”
瑞成王不动声色地陪笑：“娘娘过奖，这孩子头次进宫，不懂礼数，若是冲撞了皇上和娘娘，千万不要和他置气，臣弟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
天明帝笑着打断瑞成王：“焯成，说什么呢，这孩子要是再不懂礼数，还哪里去找懂礼数的孩子，别动不动就收拾收拾的，这不只是你的儿子，可也是我们皇家金枝玉叶的王子，你看你这当父王的这么凶，别吓着孩子。”
慕容焯成只得陪笑：“是，臣弟失言，皇兄莫怪。”
三人正玩笑着，慕容尧宽进来了，他下朝之后被天明帝打发去做事，此时才回来，哪里知道父皇是怕他看到母后的失态，进来行礼之后，就站在缓归旁边，他两人一般的年纪，身高也差不多，慕容尧宽本就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缓归比他还要清瘦一些，纯黑的衣服紧紧贴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普通得连宫中下人都不稀罕的衣料，穿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卑微之感，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光芒四射的七皇子身旁，却让人根本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天明帝看了一会，不由开口赞赏：“焯成，你这个儿子，可丝毫不比尧锐尧钧他们差啊。”
哪里是不差，是不知要优秀多少倍，慕容焯成心里想着，脸上也只能陪笑，天明帝今天很是高兴，摆宴让瑞成王和缓归都留下来吃饭，瑞成王在宫中留下用膳是经常的事情，只是今天多了一个人……
缓归站在旁边，一起用膳？笑话，他从小到大就没在王爷面前吃过饭，可圣命难违，于是他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瑞成王眯着眼睛，看着缓归有些惶恐的眼神，几乎有上前抽他一巴掌的冲动，今天倒真是心想事成，他想着什么时候能看到这小子别的表情，他居然就真的做出来了一个，只不过这是什么表情，啊？惶恐？装给谁看呢，皇上和皇后看不出来，难道本王还看不出来，你小子看到本王的绞龙鞭下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还装得这样害怕的样子。
他心里又气又恨，天明帝和皇后看到的却是真的惶恐不安的眼神，皇后想了想建议：“皇上，恕儿从来没来过宫里，恐怕会拘束，不如让宽儿带他去醉锦楼吧，他们兄弟要好，恕儿吃的也自在些，等过两天恕儿习惯了，我们再带着他一起吃。”
天明帝点头：“皇后说的也是，既然这样，宽儿，你带着恕儿去醉锦楼吧。”
又对缓归慈爱笑笑：“恕儿，皇伯父和皇伯母也多年没有见你了，就留在宫里住几天吧，让你七哥也留下来陪你。”
缓归跪下：“多谢皇上垂爱，只是……”
“好了，别只是了”天明帝笑道，转头却对慕容焯成道：“焯成，朕把你这儿子留下来几日，你没意见吧？”
皇上都金口玉言了，谁还敢有意见，于是瑞成王只能点头，吩咐缓归在宫里要好好守规矩，只跟在七皇子身旁，不许乱跑，要是惹了皇上和娘娘生气，看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缓归一一答应，心道，就是不惹皇上和娘娘生气，回去也照样会被您老人家扒掉一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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