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暗哑难听,缓归没看也听出是卫园的一个执事,想躲又躲不了,只得单膝跪下:“见过童执事。”
“滚”童全踢了他一脚:“滚去那边。”刚要转身走,忽又转过头:“等会。”
缓归还没起来,就跪在那等着,童全仔细看了他:“楼恕?”
缓归哀叹,知道自己在王府一贯比较倒霉,可是怎么就倒霉到这地步呢,这童执事二少爷关系不错,每次来都想法折腾自己给二少爷出气,这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果真童全又踢了他一脚:“又来了?又惹王爷生气了?活该,滚起来,跟我过来。”
他本来是往反方向走的,这回也忘了要去干什么了,带着缓归到了主院另一边,树下几个执事正围着桌子坐着吃饭,童全在缓归背上又抽了一下:“过去,好好伺候着,不然小心你的皮。”
缓归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过去,低身跪下,“楼恕见过各位执事。”
“咦?”其中一人回头看了缓归一眼,一边含着饭一边笑:“楼恕,你可是有两年没过来了。”
缓归听出他口中玩笑之意,只低头道:“是楼恕犯了错。”
那执事也不再问,只扬扬下巴:“正好,过来给我们哥几个捶捶腿。”
“是”缓归跪在几人旁边,挨个捶起腿来,这事情他从四五岁起就开始做,冰寒殿里几乎所有的执事都“享受过”这待遇,那时他还小,力道把握不好,稍稍做的不好就会挨顿打,若不是他是秦书画的嫡传弟子,早不知道被打死几次了,现在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他正想着,后背忽然又被抽了一下,刚刚止血的伤口几乎又被撕开,手一抖,正享受他捶腿的人一巴掌扇了过来,“怎么做事的,故意的是不。”一边骂一边抄起旁边的鞭子就要甩下来,忽听有人喝道:“住手。”
尹随快步过来,大声斥责:“我给了楼恕两天的休息时间,你们又折腾他做什么,赶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几人忙退出去,尹随这才摇头,对缓归道:“去休息吧。”之后转身去自己的屋子,一边走一边嘀咕:“希望王爷早点消气,明天就放你出去。”
缓归谢了起身,受罚的暗卫没有屋子,只能在回廊里或院子里呆着,缓归找了个角落坐下,仰头看着如墨的天空,心想,明天?王爷不让自己呆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放他出去的。
他对卫园的熟悉程度仅次于刑堂,王爷若想收拾他,哪里不能收拾,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到这里来,不过是想让他铭记住自己的身份,就像这次,分明是怕他进宫后忘了自己是谁,提前让他先“重温”下,而他也只能以此来安王爷的心。
缓归对王爷患得患失的别扭情绪很无语,抱了膝盖蜷缩着,不顾脊背上的伤,窝成一团就要睡过去,睡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劲,怎么总感觉两道怨恨的目光盯着自己呢,院子里都是些新来的暗卫,谁也不认识谁,缓归睁开眼睛,想看看谁在恨着自己呢。
抬眼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一点倔强,一点恨意,还有一点鄙视,缓归仔细看过去,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俊秀的面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坚韧的弧度,被缚在旁边的铁架上,身上都是伤口,眼神都有些疼得涣散,却瞪着眼睛看着他。
缓归觉得颇有意思,坐直了身子和那少年对视,少年见他看过来,明明已经疼得直皱眉,却鄙夷地转过头去,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离的不太远,缓归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好笑,这是新来的暗卫吧,自己没得罪他吧,怎么这样一副态度。
再次看过去,少年却突然回头,狠狠瞪着缓归:“看什么,我恨你,恨你,恨所有的暗卫。”
自己做了暗卫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直言不讳说恨“同行”的,缓归再次打量那少年,小脸上都是汗水,疼得扭曲,唯有一双眼睛倔强地睁着,眼里是浓浓的恨意。
他这次声音大了点,一个卫园的执刑暗卫从屋里出来,怒道:“十一,你喊什么,再嚷嚷,明天就等着被打死吧。”
一边发火,一边从架子旁边抽出一根鞭子来,对着那少年狠狠打下去,直到他昏过去才停手,又回头瞪了缓归一眼:“你也老实点,不然也少不了你的。”
缓归赶紧点头,目送他回了屋里,又抱着肩坐好,凝视了那少年一会,眼皮发沉,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缓归照样不用受训,于是只还在睡觉的角落里窝着,看着那些新来的暗卫认真学着规矩,就仿佛看到的是当年的自己,天和六年的除夕刚过,他被送去冰寒殿,天和十一年除夕之前,他被带回王府,那时才不过九岁,别的孩子最多也只是才开始受训一年而已,他便已经以当年第一名的身份出了冰寒殿,带着一身的本事和一身的伤,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家。
那时的孩子尚还抱着深深的希望,还把王府当做是自己的家,哪怕站在卫园里的时候,还固执地相信,父王既然可以让人接他回来,就说明他没有抛弃自己,只要自己乖乖听话,只要用这一身的本事去保护父王,保护兄弟姐妹,去为父王分忧,总有一天,父王会喜欢自己的,哪怕一点点。
但只这一点点的希望,也从来都没有实现过。
缓归看了一会觉得无聊,便又开始睡,醒来后掂量了下自己的体力,觉得还是保持精力为好,于是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就跟着那些新来的暗卫一起去用饭,只是没见到昨晚那个少年,回来时才看到,他又被换了个架子绑着,缓归觉得有些奇怪,他本是最懒得管闲事的人,不过今天着实无聊,于是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发现那少年分明就是自己在找打啊,好多简单的动作和任务,他明明可以一次完成的,却连着故意失手,气得几个大执事轮番上阵,打得皮开肉绽就是不肯就范。
缓归暗自摇头,又痛又累,又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身边放了饭菜,想是明堂担心他睡着没去吃饭,给他放下的,缓归心里一暖,正要坐起来吃,却看见院子里趴着一个身影,晚上还要受训的暗卫不是被绑在架子上就是自己跪着,哪里会有倒在地上不管不顾的,缓归端着托盘过去,仔细一看,竟是那个自己观察了一上午的少年,此时一动不动地趴着,好似没了气息一样。
缓归觉得自己这两天真是太无聊了,竟然坐在那少年旁边推了他一下,没反应,慢慢拨开他脸上垂着的头发,入目是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
缓归手一顿。
这样的眼神,他太熟悉了,熟悉得好似印在心里一样。
那样绝望的眼神,绝望得好似这红尘中再没有一丝留恋的眼神,曾经多次属于年少的自己。
缓归收回手,平复了一下心情,轻声问:“你怎么了?”
叫十一的少年动了动眼珠,集中了半天的神智,才看清楚是他,眼里顿时涌起一丝怨恨,已经开裂的嘴唇翕动两下,低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滚……你给我……滚。”
我又没得罪你,怎么老是骂我,缓归腹诽,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不想活了?”
他上午就看得出来,这少年分明就是一副“你赶紧打死我吧打死了就解脱了”的样子。
十一别过头,虚弱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恼怒:“你管我做什么,这世上不会有人管我的,你滚。”
缓归哂笑:“你受训几年了?”
十一显是没有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七年了,关你什么事?”
缓归觉得好笑:“七年了?七年了还没有学会暗卫规矩,有你自己寻死的资格吗?”
十一猛然回过头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使劲一推缓归:“滚,谁要你来管,我当暗卫怎么了,我当暗卫是要找我哥哥的,我坚持了这么多年,可是我哥哥死了,哥哥死了,再不会有人惦记我了,我死不死活不活有什么关系,活着也没人管我,还不如死了去找哥哥。”
缓归一愣,他的功夫自然不会被十一推倒,不过十一语气里的绝望他听得清清楚楚,低低叹口气,抱着膝坐着,仰头看着天空,自己有过多少次这样绝望的时候,是第一次清楚知道自己是带着罪孽出生的孩子时,是第一次几乎被王爷打死时,是被扔在敌国为质几乎堕入了地狱时,还是连续几个月夜夜受着噩梦折磨时,那么多次,到底是怎样挺过来的,到底是为何又选择了熬下去的呢。
缓归低下头,看着那在绝望中挣扎的少年,淡淡道:“你这样死了,你哥哥就会高兴了?你是你哥哥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你忍心让他在天上都不安宁?”
十一猛然转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缓归也不看他,只自己坐着,过了一会,听十一低声道:“我爹本是锦都一个三品大员,后来因罪被处死,哥哥被带去冰寒殿,我那时还小,被寄养在别人家里,后来我到了八岁,就想着做暗卫去来找哥哥,可是,可是前几天才知道,哥哥早在冰寒殿受训时就死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低低抽泣起来,缓归低头看着他流下的泪水,还能哭出来,还能流泪,就还不算绝望到极点。
哭了一会,十一终于举起伤痕累累的胳膊擦了擦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缓归,见缓归没有笑话他的意思,才仔细看着他:“你也是暗卫?”
废话,不是暗卫谁到这里来受折腾?
缓归点头,轻声道:“你这样子,你哥哥在天上看到,定然也会难过,你幼时受你哥哥疼爱,如今不想着如何好好做人做事,让他骄傲,反而寻死觅活,他若是知道,羞也羞煞了。”
十一没有说话,缓归坐在他旁边,感觉到他慢慢平静了下来,于是端起托盘放到他面前:“不想死了?那就起来吃点东西,执事们都已经任你自生自灭了,你受训多年,也该知道,每天不知有多少暗卫死去,你就是这样死了,谁又会在意,又有何价值。”
又是好久的沉默,然后十一慢慢坐起身,他已经受罚两日没有吃喝,此时哪里还受得住,一把抢过来大口吃喝,快吃完了才想起来,愣愣看向缓归:“这是你的晚饭?你,你没有吃?”
才想起来啊,缓归有些好笑,把托盘给他又推了推:“我不饿,你吃吧。”
十一摇摇头:“我不能吃你的东西。”
现在想起守规矩了,缓归觉得有趣,也不坚持,只道:“你若是能坚持熬过明天,不吃也罢。”
十一犹犹豫豫了一会,还是端起饭碗,迅速吃完,又喝了水,又愣愣看向缓归,正要说话,却猛然听有人厉声喝道:“你们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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