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寿昨天来接了陌回出去时特意捎话,说王爷吩咐,让三公子每天巳时到未时在院子里罚跪,这两个时辰是太阳正热的时候,缓归像往日罚跪时一样,卷着裤腿笔直跪着,苍伯对瑞成王的命令嗤之以鼻,只说瑞成王估计是老了,唯恐缓归跑了一般,缓归只听他啰嗦不说话,心道哪里有那么简单,明明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如果在主人面前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早该被扔回九五堂或冰寒殿重新训练了。
从他回来到现在,除了罚跪和那日那两脚,王爷再没动他一下,没打他也没骂他,但这非但不是好事,只会说明王爷正在攒着怒气,要等到攒够了攒足了,然后挑一个何时的时机众罪并罚。
王爷对他像来是想打就打,想罚就罚,从来不会考虑理由,这次罚完了,下次想起来不高兴了照样会接着罚,极少会攒起来,不过一旦攒起来,那就不会是一般的惩罚了。
缓归觉得这几个月刚刚养好了的身子忍不住又疼起来,太阳渐渐升到天空正中,苍伯从厨房里端了两碗饭两碟菜出来,对缓归努嘴:“行了,今天够数了,起来吃饭。”
缓归有些无语,什么叫够数了,又不是赌坊里赢银子。
苍伯有时候讲起排场非大鱼大肉不吃,有时候懒得动就一碗饭也能对付,今天显然又犯懒了,只不过饭可以少吃,酒却不能不喝,搬了个酒坛过来,一边搬一边还抱怨:“小兔崽子,下去出去给苍伯多带几瓶好酒回来,这府里的酒一点味道都没有。”
没味道你还喝,缓归随口应了,他在王府历来只有中饭和晚饭吃,但他只要在府里,大多都是在别人身边伺候着,极少能有吃午饭的时候,一边听苍伯唠叨,一边无聊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正吃的没意思,侧门突然咚的一声被人踢开了,一阵尘土飞扬过后,瑞成王提着绞龙鞭站在门口。
缓归愣了一下,从他去了冰寒殿之后,这些年王爷就没来过这明园,今天竟然亲自过来,难道是气得都等不及叫自己过去了?
目光扫到那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定会打得自己死去活来的绞龙鞭,缓归只觉得脊背发凉,赶紧跪下,可还没等他跪稳,慕容焯成的鞭子已经到了,一鞭从肩头划过去,他手里的碗筷还没来得及放下,手臂一软,碗掉下去摔得粉碎,瑞成王看也未看,紧接着又几鞭子打了下来。
瑞成王对缓归的规矩是,挨打时也不可失礼,该跪着就好好跪着挨,该站着就好好站着受,可是他怒极而下的鞭雨中哪里还跪得起来,缓归只维持了一个暂且还看得过去的姿势任他狠狠打下来。
慕容焯成一边打,一边看着那努力维持跪姿的孩子,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夹杂着十几年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复杂情感,化成一下又一下残酷的惩罚,狠狠打在那单薄的身体上,带起来阵阵迷蒙的血雨。
缓归勉力跪在地上,虽然常年挨打,但王爷厌恶他恨他,很少亲手打他,但只要亲自动手,那就是怒不可遏要打得他下不来床的表示,王爷内力深厚,打一下相当于普通人打十下,几十鞭一下接一下,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缓归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血肉似乎都被抽烂了。
打了一会,慕容焯成停下手,冷冷看着那在自己停手时迅速恢复了标准跪姿的少年:“把你做错的事情,一条条说来听。”
“是”缓归稳住心神跪直身子:“属下没有尽好职责,多次让七皇子受伤。”
刚说完,慕容焯成又一鞭打下来,缓归这才领悟,原来刚刚的几十下只不过是“开胃菜”,现在才是真正开始刑罚,这一鞭子比刚才几鞭加起来都要疼,从左肩到肋下,生生划出一道血槽,皮肉被强力撕开,缓归疼得仰起头,被慕容焯成另一只手一巴掌扇过来:“给本王老实跪着,接着说。”
在王府受罚,不许使用内力抗刑,缓归硬生生接了,忍着身上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再次开口。
“属下……属下不该在文城逾矩整编军队”
又一鞭子打下来,缓归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一条条陈述自己的“罪状”,每说一条,慕容焯成都在他身上狠狠抽下一鞭,一道道血槽遍布在清瘦的胸口和脊背上,鲜血混着汗水流下来,在地上汇成了大片的血洼。
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他接掌听雨阁之后,重新回到王府,也是这样跪在院子里,慕容焯成站在他面前,一条条陈述着他作为王府最卑微的暗卫的规矩,每陈述一条之后,齐天都会在他背上狠狠抽下一鞭,那一次刑罚之后自己昏迷了多久?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漫天都是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属下……不尊礼法……与七皇子兄弟相称……属下知错。”
慕容焯成握着鞭子,拿鞭梢抬起缓归的脸,俊俏的小脸已经疼得惨白,大滴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划过秀致的下颌,划进他已经被打得破碎的衣衫,好看的薄唇已经被牙齿咬得鲜血淋漓,鞭梢抵在下颌上,锐利的钉子割破皮肤,带出一道血痕,缓归忍不住颤抖,慕容焯成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给本王抬头,好好看着这鞭子是怎么落在你身上的,好好记住为什么要挨打。”
缓归紧紧咬了下唇,费尽全力一点点集中起神智,眼神慢慢变得清亮,目视着那已经被自己的血肉染得通红的绞龙鞭带着十分的内力,落在自己的胸前,一下又一下,整整十下,每一鞭之间都留了足够他喘息的时间,以便能够更清晰地体会下一鞭的痛苦,缓归睁大眼睛,已经疼得眼神有些涣散,但那眼底深处,却还是一如往日的平静和淡然。
最后几鞭几乎是打在了同一个地方,血肉被生生撕裂,几道鞭痕之处,依稀可见白骨,缓归痛得身子都在颤抖,再跪不住,双臂撑在地上,用整个脊背承载着慕容焯成的怒气。
慕容焯成下一鞭子狠狠抽在他的手臂上,手臂一软,缓归险些被打得趴下,还没体味过痛苦,又一鞭子打在另一只手臂上,慕容焯成的声音冰冷:“孽子,给本王跪好了。”
整个人都几乎要散架了,浑身的血水混着汗水在伤口上又一次肆虐而过,缓归紧紧攥着双手,指甲陷进手心里,终于让自己清醒了一下,一点点挺直了一片血红的脊背,慕容焯成冷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管七皇子叫什么?”
没有再打一鞭子,缓归深深吸了口气,似乎缓解了一下。
“属下知错,属下逾矩……”
话未说完,慕容焯成已经抬手又个巴掌打了下去,直接掀翻了他的身子。
“畜生,这么快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七哥?那也是你能叫的?你有什么资格叫七皇子哥哥?”
缓归伏在地上,背后火烧火燎地疼痛,仿佛要烧着了,低低咳了一声,说话都已经断断续续:“属下……知错。”
“知错?”慕容焯成也不管缓归是跪着还是趴着了,再次举起鞭子,对着那已经血肉模糊的脊背再次打下去,鞭子再抬起时,带起的已经不是血雾了,而是凌乱破碎的肉末,铁钉贴着骨头划过去,缓归紧紧蜷缩着身子,试图用这种姿势抵挡一下那彻骨的痛楚,拳头放在口中,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生生压制着就要脱口而出的痛呼。
不知又打了多少下,慕容焯成终于累了,停下手来,看着那蜷缩在自己脚下的少年,眼中是深深的厌恶和疲惫,多年来,这个孩子一直守着他暗卫的规矩,跪在自己脚下,任别人打骂欺凌,可是他知道,那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低贱卑微,而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的罪孽,所以甘愿留下来赎罪,可是,如果哪一天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逃出这牢笼,如果有人慈爱地告诉他可以保护他让他不再受苦,这个一直生活在黑暗和仇恨中的孩子,该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吧。
慕容焯成咬着牙关,他心里清楚的很,当年楼城之战时,皇上并未御驾亲征,未亲眼看到那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但对郁文萝的爱,皇上一点不比他少,甚至听到郁文萝生死不明的消息后,皇上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听说楼城那一战的血腥残酷。
在他脚下蹍转的这个孩子,身上流着郁家的血,当年皇上对郁文萝宠溺微笑的眼神,纵使当年那时他从未认为文萝会背叛自己,但每次看到,都会觉得无比的不舒服。
眼中的仇恨再次闪过,慕容焯成掂了掂手中的鞭子:“孽子,给本王起来。”
恍惚中听到这样残忍的命令,缓归动了一动,却怎么都再跪不起来,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像一条被抛上了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慕容焯成盯着缓归,也没有催促,只掂着鞭子耐心地等着,直到那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少年动了几下,用蜗牛般的速度,一点点撑起了身子,摔倒,再撑起,再摔倒,反复几次之后,终于勉强维持了一个还看得过去的跪姿。
慕容焯成刻意忽略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再次开口:“皇上有旨,过几天要召你入宫见驾。”
一瞬间,缓归便清楚了这顿毒打被放到今日的原因。
只是,那从他的母亲延续到他身上的喜爱,他不能要,也要不起。
他这一生,承载了无数人的仇恨,但却承受不起些微的疼爱。
缓归慢慢抬起头,直视着瑞成王的眼睛,声音断断续续,似乎下一刻就会断掉:“王爷……是怕属下……跟皇上说……什么……还是怕……皇上跟……属下说……什么?”
这个孩子,当真是聪明灵透得很,只一句话,他便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
慕容焯成将鞭子抵在缓归的肩头,鞭身上的血一滴滴落下来,他看着那些鲜血,那些粘在鞭身上的细小的碎肉,只觉得疲惫万分。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如何能脱去自己暗卫的身份,如何能离开这王府,过正常人的生活?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你又会如何做?”
缓归依旧抬着头,在瑞成王面前,他极少有抬着头的时候,看着瑞成王泛着血丝的眼睛,缓归也觉得很累很累,整个人,整颗心,都累得想倒下,想离开,想世间再没有他这个人,才好。
但他只是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黑眸里闪烁的,还是往日平静淡然的光芒。
再次深吸了几口气,缓归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不那么虚弱,显得能够平静一些,坚定一些,一字一句,一口气说出来:
“王爷,属下六年前跟厉伯伯去听雨阁之时,就早已发誓,属下不会逃,也不会走,属下活着,只是为了赎罪,平常人的生活,属下不会求,也没资格去求。”
那声音没有苦涩,也没有委屈,甚至连一丝不满都没有。
慕容焯成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带着铁钉的鞭子从缓归肩头缓缓滑下,衣衫已经破碎,肩膀上那个黑色的小字在鲜血的涂抹下,却格外的清晰。
暗。
那是皇家独有的暗卫标记,由尖锐的烙铁烧红了,然后一笔一划刻上去,直至入骨,再涂上特殊的药水,哪怕皮肉伤得再重,都不会毁了这两个字。
慕容焯成看着那标记,手下却没有停,从肩头到胸腹,生生又划了一道血槽出来,他动作极慢,一点一点撕扯着皮肉。
“记住你自己的话,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说。”
细碎的痛感延续着,没有一丝喘气的机会,汗水混着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渗入破碎的伤口,宛如又一轮的酷刑。
缓归却依然挺直着脊背,抬着头看着慕容焯成眼中残忍而厌恶的神色,心里说不出的疲惫,几乎就想就此倒下,再不醒来才好。
“王爷,要如何……才能相信……属下?”
慕容焯成被他语气中的倦意稍稍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停止了手下残忍的酷刑。
相信吗?从出生到现在,十几年里,这两个字不止一次从这个孩子的口中说出来,从最开始的委屈,到后来的难过,再到后来,就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平静得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他何尝不想相信,他想相信当年的一切背叛都是假的,当年的血流成河都是错觉,他想相信,自己只是在梦里,梦醒之后,他爱的女子就坐在他身旁款款微笑,旁边的摇篮里甜甜睡着他们心爱的孩子。
但终究只是一场梦罢了。
慕容焯成的眼睛闭了一下,再次睁开看着缓归时,还是那样厌恶而憎恨的光芒。
他再不敢下那样沉重的赌注,去相信那个流着仇人之血的孩子。
十七年里,当年那血腥漫天的战场是他一直忘不掉的噩梦,多少次午夜醒来,似乎都会看到那些冤死的将士们睁着眼睛看着他,要他为他们报仇。
他不会原谅自己,不会原谅郁家,不会原谅西然,更不会原谅那个流着罪孽血脉的孩子。
无论那个孩子,有多么的无辜。
抽回鞭子,抖了抖上面的肉末和血滴,慕容焯成吩咐:“皇上没说何时召你进宫,这几日你先去……”
那瘦削肩头的小字那样的清晰,清晰得仿佛刻在自己的心头,慕容焯成的话竟然再说不下去。
“属下去……卫园”
缓归撑着身子,再次咬了下唇,第一次在瑞成王面前接口。
慕容焯成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最后一鞭打在缓归的肩头。
“滚”
缓归俯首叩头,声音断断续续,“是,属下……告退。”
浴血的身影尝试了几次,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蹒跚着步子,几乎是拖着身子走到了门口,然后渐渐消失。
在他的身后,一条血路从院落的中央延伸到门口,到门外的荒草里,到再远的地方。
慕容焯成终于疲惫地扔了鞭子,累得几乎要脱力,扯来一把椅子坐了,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息。
对面的躺椅上一直坐着个老头,从头至尾都冷眼旁观,似乎根本没看见慕容焯成的怒气和那在鞭子下挣扎的少年。
慕容焯成瞪着眼睛看着那老头,十七年前,缓归被带回瑞成王府的那一天,苍伯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说出了锦都几个魔域的聚集地,自废武功,与他约定终生不出王府,以此为条件,留在王府照顾缓归,慕容焯成当时正被仇恨折磨得夜不能寐,几次三番想直接杀死那襁褓中的孩子了结,苍伯这样一说,直接扔了缓归给他,没想到这一向不靠谱的老头这次倒是守信用,在王府一呆就是十七年,哪怕缓归不在王府的几年里,他居然也老老实实不出王府一步。
多年未见,这老头还是一样的冷血心肠,眼睁睁看着自己抚养大的孩子挨打,竟然眼皮都没动一下。
慕容焯成冲他冷哼了一声:“你就这么看着?不心疼?”
苍伯好像这才看到他在这,懒懒的抬起头瞄了他一眼,不屑地嘲讽:“我心疼?你这当爹的都不心疼,我心疼个屁。”
慕容焯成觉得好生没意思,摸了摸鼻子,掩饰着尴尬四处扫了一眼这简陋的小院子,瞥到地上破碎的碗,愣了一下。
自己刚刚进来时正在气头上,没看到这孩子竟然在吃饭呢,看样子也就才吃了一两口而已,就被自己毒打了一顿。
他忽然有些理亏,想想又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孽障几天不吃饭还照样被罚不也是常事,自己干嘛要觉得理亏,哪里都不理亏,他瑞成王教训儿子,不对,教训一个小小的暗卫,还管什么时候了。
他越给自己找理由,反而越心虚,干脆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不再看那地上狼藉的饭菜和大片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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