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弟弟。
这两个月里，慕容尧宽不知多少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逼着”缓归叫他一声哥，缓归却一直都不理会他，但那一日在宁城，脱口而出那一声“弟弟”时心里的骄傲和满足，却一直在慕容尧宽的心头萦绕，每次想起，都会觉得那样的温暖。
“恕儿”慕容尧宽情不自禁开口唤着安静站着的缓归：“恕儿，恕儿……”
缓归正看远方的暮霭看得出神，听着慕容尧宽一连声的呼唤，似乎有些焦急，回头看他：“少主，怎么了？”
慕容尧宽走到他身边，含笑看着他俊秀的眉眼。
“恕儿，我们马上就要回锦都了，再没有这样潇洒的时候了，你就满足我一个心愿好不好？”
缓归不解，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少主有什么心愿？”
慕容尧宽有些泄气，复又调皮地在缓归头上敲了一下，促狭地说：“当然是叫哥哥了啊。”
一边说一边幽怨地看着缓归：“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再自称属下，也不许再叫我皇子少主的，要叫哥哥，你就不听话。”
“少主”缓归有些无奈，慕容尧宽这些日子来时常念叨抱怨这，竟比顾无方还坚持不懈。
“您是皇子，属下没资格叫您哥哥。”
“谁说你没资格”慕容尧宽忿忿地嚷嚷：“我说有资格就有资格。”复又恳求地看着缓归：“恕儿，好恕儿，乖恕儿，就叫一声哥哥吧，叫一声，叫一声嘛。”
缓归别过脸，不再看他赖皮的样子，这个小皇子，办正事的威严凌厉，遇到危险的沉稳冷静，和将军将士交往的时候恩威并施，虽说他随侍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慕容尧宽，但一见之后才知，哪怕没有自己护着，这人也会是人中之龙，是将来的人上人。
可就偏偏这样一个韬光养晦优秀强大的皇子，发起无赖时就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不达目的毫不罢休，死缠烂打的功夫堪比那只狐狸。
慕容尧宽挠挠头，怎么就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死皮赖脸无动于衷呢，于是变本加厉，继续央求：“恕儿，我是说的真的，我不骗你，第一次在王府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像是我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你就是我弟弟，就叫声哥哥嘛。”
缓归不理他，只走了回去，取了旁边刚刚温着的茶壶。
慕容尧宽不依不饶：“恕儿，快叫哥哥，快，不然以后我不理你了。”
缓归径自沏茶：“少主不理就不理吧，属下只要保护少主就是了。”
“你个臭小子”慕容尧宽无可奈何指着他笑骂：“就仗着我不忍心收拾你是不是。”
缓归浅笑，倒了茶递给他，慕容尧宽不接，反而握住缓归的一只手，一向玩笑的脸色头一次有这样严肃的神色：
“恕儿，你听我说，我生在皇家，有些事情没有办法，但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我也想让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不会再伤害你，你是我弟弟，我想像个哥哥一样地保护你，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疼爱你，恕儿，你听清楚了吗？”
听得……太清楚了……
缓归轻轻闭上眼睛，任慕容尧宽握着他的手，那样的温暖，那样，他曾经用尽全部的力气都不能得到的温暖。
缓归默默抽回手，再次递过那杯茶。
慕容尧宽见他毫无反应，赌气转过头：“不喝，叫七哥，不然不喝你泡的茶，不用你保护，不用你侍奉，不用……”
他正嘟嘟囔囔，忽听一声清澈的声音响起，犹带一丝笑意：“七哥。”
“嗯？”慕容尧宽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声“七哥”，反而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缓归抿嘴一笑，双膝跪倒，低下头，双手举着茶杯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开口：“哥哥请用茶。”
慕容尧宽怔怔拿起茶杯，下意识喝了一口，这才反应过来，将诶杯子往旁边一扔，一把扶着缓归站起身，盯着他看了半天，眼里蓦地湿润了，那曾经叫出“弟弟”后得到的满足和骄傲，又一次充斥在心间。
“恕儿”慕容尧宽猛然抱住缓归，紧紧地抱着：“好弟弟，好弟弟。”
缓归闭上眼睛，胸口一阵阵疼痛，过了一会才缓过来，不动声色笑道：“七哥又不是没人叫过哥哥。”
“那不一样”慕容尧宽放开他，又一次打量着眼前这张总觉得和自己那样相似的容颜：“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你，都觉得像是许久未见的亲兄弟久别重逢一样。”
缓归淡淡一笑，任慕容尧宽在自己耳边叽里呱啦说着，再次轻轻闭上眼睛。
哥哥……
哥哥……就哥哥吧，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只要能保护好他，就可以了。
主人也好，哥哥也好，只要他高兴，就随了他的愿，哪怕以后再被剥夺，再被伤害，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是吗？
所以，如果真有那一刻，应该也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慕容尧宽拉着缓归，没有想到他心里想的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欢乐当中，那一声“哥哥”，叫得他分外满足，右手按上胸口，多年来，似乎总是少了些什么的心里，终于在这一刻，被完完全全地填满了。
那样的满足，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心。
后来有一次，慕容尧宽问起缓归，第一次叫哥哥是什么感觉，听到答案后又心疼又后怕。
自己险些，就亲手制造了那个在他的想象中“应该也不会在那么难过了”的机会。
叫了一声哥哥之后，缓归便再不说话，只站在崖边，静静看着远处沉沉的暮霭和连绵起伏的山峦。
慕容尧宽在他斜后方站着，默默地看着他翩然的衣袂。
弟弟，自己就这样，认了一个弟弟？
一个只相处了三个月，之前从未见过一次面的弟弟，若是父皇母后知道，定然觉得自己是在胡闹。
但心里那叫出弟弟和听到哥哥后的满足和温暖，一点都没有作假。
慕容尧宽这一段总是不由自主地发愣，忽见缓归侧头对他一笑，指着远天那些如烟如雾遮掩山峰的云朵，几乎从不主动说话的少年朗声问：“七哥，你看这天下，山河锦绣，江山如画，天下百姓，所求的莫不是一个国泰民安，永无征战而已。”
慕容尧宽和他相处至今，从未见他有如此豪迈洒脱的时候，不由也觉得心胸开阔，真想对着那远处的山峦大喊一声。
“七哥一生，所求又是什么呢？”
慕容尧宽愣了一下，猛然回头，见缓归嘴角噙了一丝浅笑，负手站着，正等着自己回答。
慕容尧宽看向那云雾缭绕的峰峦，一瞬间胸中烦闷顿消，多年来隐藏的骄傲和豪气一下子喷薄而出，如缓归一样负手而立，朗声道：“慕容尧宽这一生，不求别的，只求能有一天，护佑我天朝子民，让这江山永远如画，让天下黎民，永远享和乐安平。”
缓归微微仰起头，轻轻吸了下崖顶潮湿而清冷的空气，转头凝视慕容尧宽的面容，如果不是很仔细很认真地观察，几乎很少有人会看得出，天朝光明之端的七皇子和瑞成王府黑暗深处的三公子，竟是那样的相像。
缓归心里轻叹一声，是真的要感谢苍天还是该说造化弄人，他继承的是郁家俊秀文雅的外表，而慕容尧宽，则更像一个慕容皇家的儿郎，硬朗而英俊。
如果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他定然不敢这样光明正大站在这里，如果当年两个人换个位置，也许王爷就不会有那样深的怀疑。
但这世上，再没有如果，十七年前，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再不能更改。
“七哥，那就让恕儿帮你得偿所愿，让这天下，沐浴在七哥的佑护当中，如何？”
慕容尧宽猛然怔住。
自己前些日子苦苦思考了很久的事情，忐忑不安辗转反侧了很久的两难之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得到了解决？
慕容尧宽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身边少年平静的面容，嘴角含着的温和笑意，告诉他刚才不是做梦，是真真正正的承诺。
慕容尧宽一时默然，默默看着那白衣潇洒的身影，他负手而立站在悬崖顶上的模样，就像是巡视天下的王者，三分骄傲，七分儒雅，只淡淡的笑，便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如果他是自己的亲弟弟，如果天朝有这样一位优秀的皇子。
如果……
幸好，没有这个如果……
慕容尧宽悄悄舒了口气，但还是开口询问：
“恕儿，为什么？”
自己身为皇子，连命运都不能随便主宰，更何况是这个孩子，他的命运，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做主。
缓归却浅浅一笑，抬手指向远方的雾霭：“这不是七哥的愿望吗，恕儿作为弟弟，就竭尽所能替哥哥完成最大的心愿。”
见慕容尧宽还是怔怔看着他，缓归再次微笑：“七哥，恕儿知道你并不相信我，也不相信王爷，七哥身在高位，情由所原，恕儿了解，也不会奢求七哥的信任，七哥若是实在不信，不如和恕儿做个交易。
七哥怀疑恕儿，恕儿不会在意，但恕儿唯有一愿，只希望七哥无论在何时，都能给与王爷一定的信任，护王爷周全，仅此而已。
而恕儿，就帮助七哥，让七哥有一天做这天下真正的主人，守天朝繁华，护黎民百姓，做千秋之雄主，建万世之功业。”
很多年之后，慕容尧宽还记得那一天，在云卷云舒的岂天崖之上，风吹着袍袖翩然舞动，那个清瘦单薄的少年，对他许下了一个重于泰山的承诺，此后的几年里，义无返顾，拼劲一身的力气，为他打造了一个河清海晏的天下。
而他，却几乎直到最后的关头，才知道那个少年所做这一切，不仅是为这江山如画，还是为了那些血脉相连的羁绊。
不管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不管被伤害得有多深。
而此时，他只是静静站着，沉默了许久，然后很轻，但很坚定地说了一个字：“好。”
亲自动手将两人的酒杯再次注满，慕容尧宽举起酒杯，正色开口：“恕儿，你清茶敬为兄，为兄便清酒敬你，我们兄弟都牢记今日的承诺，日后不管何时，都不忘今日之承诺，你帮我建万事功业，我护你，护你想护之人，决不食言。”
缓归淡笑，举起酒杯，两杯相碰，一声清脆的响声，同时举杯，一饮而尽，二人相视微笑，不约而同将酒杯一扔，并肩走到悬崖旁边。
不管前路上会有什么，不管将来这份兄弟情何去何从，今日便携你之手，把酒言欢。
不管将来你会如何选择，不管有一天你会如何取舍，今日那一声呼唤，便当做是意料之外的温暖。
岂天崖上，风起云涌，两个有着格外相似容颜的少年并肩而立，同看这巍峨的山峦、沉沉的暮霭和波涛汹涌的江天。
惊节序，叹浮沉，秾华如梦水东流。
一切，都好似在梦中。
第一卷——风卷西巡，完。
西巡之路终于结束，但小宽和小恕的身世纠缠和兄弟情缘才刚刚开始，回到锦都后，小宽继续做他的七皇子景之王，小恕继续做他的暗卫三公子兼听雨阁阁主（这孩子真忙⊙﹏⊙），他们的命运会再有何交集呢，面对西巡回来的侄子和儿子，瑞成王又会是何样的反应呢，知道小恕陪小宽去西巡的皇上和皇后又会作何举动呢？等待我们的主人公小恕儿童鞋的会是糖呢还是炮弹呢？（咳咳，我啥也没有说），作为全文中最重要的一卷，又会有什么样的人物出场呢？
等等等等，敬请关注陌上花之第二卷——花重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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