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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鸿仕筹集大笔资金托友人去法国做西药生意,海防严控后那友人就如同海上的泡沫消失在碧水蓝天的那头。与佟家来往的亲友原本就因眼红佟家能够借由第一次进口西药赚取大额利润,只道是参与就有钱分,纷纷自愿将钱财送与佟鸿仕借出,如今出了事,原先那些谄媚求合作的亲友齐刷刷翻脸不认,追赶着佟家勒令将自己钱财归还,否则就要告官。
佟鸿仕本想辩解此事与自己无关,自己也是受害者,但此刻面对疯狂的亲友,纵然浑身长满嘴也是百口莫辩。
近四十万被诈骗的资金,其中有毓婉的聘礼近十万。因背负巨额负债佟家此刻已经声名狼藉,凡与其有沾亲带故者皆唯恐被借钱,纷纷与佟家划清界限,就在半年前,他们还因毓婉嫁与杜家的盛世趋行而来说什么同宗同族同乡之类的客套话,可见利字当头,翻脸之快,胜过六月天小孩脸。
毓婉坐在母亲病床上看着父亲给自己翻看借款目录,一页页记录的都是与佟家沾亲带故的好亲戚好朋友的借款数额,从三千五千的大洋,到数万的珠宝,都是一笔笔落在实处的庞大债务。
那氏被丈夫擅自行动怄了火,一口气憋在胸口病倒了,她这样的刚强性子自然不堪忍受被人上门追债的羞辱,恨不能就此去了才算痛快。
毓婉探手摸了母亲的额头不觉皱眉:“母亲,吃点药吧。”
那氏闭合着双眼倔强的摇头,眼泪不住的顺脸颊流淌。
佟鸿仕寄予期望在毓婉身上,虽说现在杜家也是有些窘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是能妥过去的,他殷切的看着毓婉:“婉儿,你看,不如与你公公说一声……”
毓婉叹口气:“父亲,你是知道的,杜家现在自身也难保。”
佟鸿仕眼底闪过失望,整个人落魄的瘫在丫鬟搬来的凳子上,拿起一旁的眼袋吧嗒吸了一口,心事太重被烟呛住,剧烈咳嗽起来。他一边抚胸口平息咳嗽,一边掩盖自己与女儿要钱救命的赧然,惭愧道:“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在杜家也为难,这些日子我也打听着,那个杜允唐对你并不好,我与你母亲听在耳里疼在心里。”
毓婉毫不犹豫打断父亲的话,“别说了,那些没什么。”
看女儿神色就知素兮所言非假,佟鸿仕的呼吸有些沉重,将碧玺的烟袋嘴从嘴边拿开:“不然就这样,咱们将佟苑抵押给大华银行,我估摸着还能拿出个二三十万来,先还了债再说。”
听得要当佟苑,那氏眼角的泪流淌得更凶,整个人喘得厉害,毓婉一边拍抚母亲一边烦躁的说:“父亲别说这样的话,佟苑抵押了,你们住哪里去?更何况兵荒马乱大家都在囤金,谁会接手一个空壳子?”
佟鸿仕无奈抹了一把脸,两个月不见分外苍老的他眼窝深陷,整个人佝偻了身子看上去异常憔悴,他还在拼命的咳嗽着,结结巴巴说:“那,那我就将,佟苑,将佟苑送债主们就是。”
毓婉站起身,为父亲一下一下捶背,有撮斑白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一翘一翘,在眼前直晃。她抿紧嘴,低声说:“你先不要着急,总归会有办法的,离最后期限,还有一个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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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三十天,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战局动荡,能靠得上贴得住的人皆捂紧口袋过日子,凭毓婉自己根本难以筹措资金,眼看着限期已到万万拖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跟公公借款。
毓婉迟疑的迎上刚刚从外归来的杜瑞达,人还没开口,容妈远远就在一旁笑着问:“太太一早就准备了晚饭,老爷是在花厅用,还是在廊子里用?”
杜瑞达疲惫的拖了身子向容妈妈挥挥手:“不用了,转告太太,让她们先用。”他抬起头看见毓婉一怔,随后叹口气:“你先跟我来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进了书房,杜瑞达沉沉坐下靠在椅背上,疲惫的他闭合双眼,拇指不住揉着额角:“听说最近亲家那边有些吃紧?”
毓婉被说中了心事,难堪的点点头:“是,有些解不开的事总需得操心。”
杜瑞达睁开眼,语重心长的说:“你是知道的,如今杜家也是自身难保,你先看看这个。”说罢,一叠报纸由桌上送过来,头版头条赫然写了几个大字,上海海员罢工,实业巨头受损。他低头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掏出烟来,点燃后并没去吸,只是在烟雾里露出担忧的神色:“前有工人罢工,现有海运停航,看来咱们真是要关闭工厂才能撑过去这一关了。”
“可是,父亲,如果停业,怕是难以维持日常损耗。”毓婉并没想过局势会这样愈演愈烈,她本以为沈之沛会出动军队镇压罢工,那些罢工的工人很快都会在各个公会领取一些薪资补偿后恢复生产,可日子久了,她惊异的发现这些工人并不是为了一点薪水闹事,似乎,他们有了其他的信仰,这种信仰能够支撑他们不顾流血牺牲将罢工进行到底。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你父亲那里需要多少钱?”杜瑞达说到这里,不由抬起头睁眼看了毓婉一下,毓婉思量许久才勉强开口,“至少三十万。”
杜瑞达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手指上夹着的烟燃出了长长一截灰烬,炙热的温度险些烫到手指,他回过神,灰烬正跌在烟灰缸外,“有点力不从心阿。”杜瑞达极少抽烟,毓婉盯着那半截烟灰,心底陡然冰冷,她立刻低头回答:“我知道,父亲,所以我会回去去劝说父亲将佟苑卖掉。”
杜瑞达摇摇头,重重叹口气:“倒也不至于卖掉佟苑,当真卖掉了,亲家去哪里住呢?”
毓婉听得杜瑞达的口风似有松动,心底又突生许多希望,她想多跟公公恳求些资助,偏脸上实在过意不去,只能勉强笑道:“也确实没其他的办法。
杜瑞达站起身将报纸捡起在掌心拍了拍:“回去跟亲家说,这个忙我一定会帮,只是需要再拖几日,待这边先平复了,才能腾挪些资金出来。“
不管怎么说,杜瑞达能许诺帮忙佟家已经感激不尽,虽说是儿女亲家,但国难当头,生计艰难,太多亲友的翻脸无情使得毓婉连一丁点奢望也不敢有,她连忙点头:“我会回去让我父亲再多等一段日子的。“
杜瑞达唔了一声,又坐回去,顺手摊开报纸,那报纸另一版面则是杭州西湖刚刚召开了中国j□j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由国共两党“党外联合“方针向”党内合作“方针转变,他全身关注看了这则新闻,双眉紧拧,从中隐隐约约地察觉一丝政局异动的前兆。
毓婉见状,悄悄的准备退出去,手拉了门转身,沉吟的杜瑞达忽而抬头,叮嘱:“这件事不要与允唐和太太知道。”
毓婉顿了顿,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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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杜家许诺帮助,佟鸿仕果然不再焦虑担忧,将那些即将前来逼债的债主请来,说明有杜家担保推迟几日还钱,多数在上海滩做事业的人还要给杜家一些薄面,听得这个许诺,又看见毓婉一身昂贵奢侈的衣饰心中也有了盘算,皆笑逐颜开的退了去,并不再提要还钱一事。
缓和了燃眉之急,那氏的心病也好了许多,她拉着毓婉的手:“你总是不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待你好不好?”
“父亲待您如何?”毓婉说笑般去拉母亲的手,发觉连日来生病的母亲手腕枯槁,再不似当年在佟苑前粲然一笑的模样,便将满腔委屈咽下去只是笑:“终究是要过日子的,他待我还不错。”
那氏长舒口气:“那就好,我琢磨着,杜家肯借钱给我们周转困境也能说明你在杜家过的还不错,若非你能上下和睦,他们又怎么会在这样关键时刻救助我们,只是,这笔钱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就怕你父亲,唉……给你打了脸。”
毓婉听母亲如此说心里也有些难过,但还是强颜欢笑:“即便还不了,我也会想其他办法,总能找到出路的。”
毓婉从佟家离开时,让素兮留下照顾母亲,素兮为人可靠又熟知那氏脾气秉性,由她来照顾病弱的那氏最适合不过。另毓婉也有私心,素兮才是母亲派在她身边的耳目,时时刻刻与母亲通报她在杜家生活如何,是否受到委屈,虽是那氏一片慈母心却反因素兮带回的消息而担忧,毓婉将素兮留下,断了母亲的忧虑,从此以后她就是在杜家受到任何不公,也传不到父母耳朵里。
无论如何,此刻病重的母亲再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所有能够理解我的看官大人们,再次感谢。
今天完工的早,有空说一下小肚子原型吧。
给某城的印象,他是个很固执的老人,大男子主义,行事说话常常是一副大家族做派。某城将故事挪到上海发生,因为很多历史事件只有在上海才能深切体会到,在小肚子原型生活的家乡能感受到的比较少,另外,两位主人公的年龄也是有些虚化的,只有从1900年开始才能见证满清落寞,资本主义振兴,抗日战争,以及最后的闯关东,这些经过对那个时代的人有着很深的烙印,某城想将一切通通表现出来。
小肚子晚年很疼毓婉,对某城也不错。重男轻女的他为某城起了名字,前所未有认认真真戴着老花镜翻字典(几位某城的堂姐们从未得到这样的待遇),他也极喜欢背着某城去银行门口跟一些晒太阳的老人们炫耀,知道他重男轻女的人常问:“孙子?”他就嘿嘿一笑:“比孙子还宝贵的。”
毓婉晚年很沉静,有时候会给某城嘟囔点当年的事,要不就是把一些藏着的宝贝拿出来给某城挑,挑好了,就送某城。
两人相处的片段,只听得某城的小白娘说过,某夏炎热,小肚子外出回来,不自觉将裤腿挽起露出小腿,毓婉怕媳妇们看见不好看,便偷偷勾了勾小肚子的手指,小肚子憨厚一笑将裤子放下,然后和毓婉俩人一起在院子里种兰花,这件事一直在儿子儿媳孙子孙媳中口耳相传。
现在小肚子给毓婉的伤害,最终都会有报应的,他双手挖过煤,入过矿井,为了多赚点钱给孩子们吃饭徒步跑到其他厂子跟人捡煤渣换钱,最惨的时候曾经带着毓婉在野地里找豆子回来用线穿起来,煮熟了,每个孩子脖子上套一圈当零食,他自己吃豆叶。
还有一点和文中不符合的是,其实,毓婉的原型先过世,小肚子一直就住在和毓婉的房子里不去任何一个儿女家,每年大年三十即使有儿女接他去过年,他怕毓婉一个人寂寞,必定在三十那天赶回家,给毓婉上香准备供品,然后陪毓婉过年三十,大年初一再由儿女孙子们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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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点点滴滴是某城有印象的。还有好多关于他们的故事,只是凭着家里人口述听来的。希望这个故事能得到更多看官大人的喜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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