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惜一静下来,就会扯着大人的衣角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你蹬(跟)她打电话吧,说惜惜奖(想)她了!”
有一次,陈宁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早就知道怎样接电话的惜惜,马上接通了电话,还不等对方吱声,他捧着电话眼泪就飙了出来,哇哇地哭:“妈妈,你在哪里啊,我系(是)惜惜啊,你肥(回)来吧!呃呃呃,你快肥(回)哇……”
惜惜从小就没离开过小迪,他可以长期不见爸爸,可是他真的不习惯长期不见妈妈。
为了不让惜惜想妈妈,钱娟几乎对惜惜有了病态的溺爱,只要惜惜想要什么,她马上给他买。只要惜惜哭着要妈妈,她马上就会说:“乖,惜惜,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和钱娟相处的短短几天,惜惜马上变得贪婪、任性、有了小心机。他很快懂得用“要妈妈”来要挟钱娟。只要他想要什么,钱娟有些犹豫,他马上就会瘪着嘴说要妈妈。
钱娟尽量满足着惜惜,他想要遥控电动车,他想要直滑鞋,他想要……天上的星星,她都恨不得去摘给他。
这天临近陈宁下班的时间,钱娟打电话给陈宁,让他开车到附近的商场门口接自己和惜惜。
陈宁开车来的时候,就看到钱娟拉着惜惜站在一边,惜惜抱着刚刚买的声控枪,嘟嘟啪啪地响着,对着钱娟“开火”时,枪头亮着红灯,闪得亮眼,边闪边说:“我打死你了,我打死你了。”
钱娟配合着他说:“啊,我死了我死了!”
惜惜说:“死了……要倒在地上!”
钱娟“啊”了一声,就四下看看,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惜惜让她躺在冰冷的方砖地上?
她马上弯下身来,蹲下,与惜惜平齐,扶着他的肩说:“惜惜乖,等爸爸来接我们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披萨。”
惜惜奶声奶气地嚷:“系(是)我的爸爸!”
钱娟哭笑不得,他还以为她跟他抢爸爸。
“是你的爸爸,是你的!你乖好吧?”
惜惜顿时不依了,跺着小脚,哭着嚷:“你被我打喜(死)乐(了),你要倒在地上,你一定要倒在地上。”
惜惜居然把头撞到钱娟怀里,一下子将她撞倒在地上,双手一推,让她垫底,摔到了地上。钱娟胳膊肘着地时,“咚”的一声,骨头闷响一声,顿时钻心的痛像针尖从肘处击来,整个手都麻了。
她觉得在大街上如此这般,很是丢脸,于是,她站起来,拉过惜惜,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两下。
惜惜大声哭了起来。
陈宁从路边露天停车的车位上停好车后,急奔下来,几步就来到惜惜面前。
他弯下身来,抱着哭得可怜的儿子,拍着他的背说:“不哭,乖,不哭,爸爸在这里。”
他的眼里只有惜惜,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儿子。
钱娟泪眼蒙眬地看着陈宁,他哄了儿子后,才想起她来。抱着儿子时,弯身一搀,大大的手掌就将她搀了过来。
她刚想说些什么,惜惜突然从陈宁怀里转过身来,改变了双手搂住他脖子的姿态,改用一手勾着他脖子,另一只手扯住陈宁袖口的袖子,“唉唉咦咦”地扯着陈宁,扯住他的手,就紧紧地抱在怀里,气得将小眉头皱住,敌意地瞪着钱娟,蹦出一句:“系(是)妈妈的爸爸,棒(不让)你碰!”
这么小的孩子,说话时下巴一扬,居然有了挑衅的意味。
陈宁抱着惜惜向车子的副驾驶室走去,掏出电子锁将车打开时,打开车门将惜惜放在了一边。他关门,再打开后备箱,帮着钱娟把买来的东西都放进去时,他想到了小迪,真的又想到了小迪。
想到陪着小迪和惜惜去买东西的时候,惜惜经过货架时,看到好玩的就要,看到想要的就拿。
小迪弯下身来,看着惜惜的眼睛:“你想好哦,妈妈出门买酱油,没带太多的钱,你手里的东西,只能挑一样哦!”
“只能挑一样吗?”他斜了脑袋,把手里的东西拿得紧紧的。
小迪点了点头:“嗯!”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只能挑一样!”
“那……”惜惜皱紧了小眉头,吸着拇指想了想,“我要这个!”
“你不要后悔哦!”小迪加了一句。
“嗯!”惜惜很坚定地点了点脑袋,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我会后悔嗒!”
一边的陈宁笑得直捂肚子。他走过去,对小迪说:“他喜欢,就买下吧!”
小迪摇了摇脑袋,“不行,他必须得自己决定。”
陈宁不解:“怎么这么固执呢?他是我们的儿子啊,我们不依着他依着谁呢?”
小迪看着陈宁的眼睛:“老公,他还小,只想要吃的玩的。可是长大后呢?我们能力有限,能依着他到什么时候呢?等我们依不了他的时候,他又想要,会不会用不正当的手法呢?依着他,就是满足他的欲望,一个人克制不了自己的欲望,你给他什么,他都不会满足。我不知道举什么例子说服你,可是我知道《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小迪说:“惜惜是个男生,他长大后会是个男人。一个男人若没有决策力,无法选择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不想要的,选了后又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会做出很多错事的……我不想……我们的惜惜这样,正因为他是我们的儿子,我才为他的将来着想。正因为我以前的痛苦经历,所以我更明白……怎样才能不伤孩子的心。让他自己选择,不要哄他说没有带钱,他知道你骗他,他会很伤心……你明摆着告诉他,只可以买这么多钱的东西,让他自己选,他会学会考虑,自己去选择……依赖性太大的孩子,是长不大的;没有决策性的孩子,永远都不会被人看重的。这样的男人……不会给女人安全感,他可能会朝三暮四,如果有两个以上的女生喜欢他,他就会优柔寡断,怕伤了这个,又怕伤了那个,结果两个都伤害……我不想那样,我不想我的儿子伤害任何人,人家的女儿也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都是当妈妈的,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呢?”
他当时笑了,笑着说:“这娃儿的妈哦,想多了,真是想得太多了。呵呵,不亏是编剧啊,怕是连咱们孙子的事情都编出来了吧!”
“我……是很认真的!”
小迪说这些话时,眼底有泪水翻滚,她压抑着没有掉出眼泪。他那时只当是育儿心经,现在细细回味,原来……那些话是说给他听的。他的左右摇摆,该断不断的性格,伤人更狠。
回到家后,惜惜就粘着陈老母,要出去玩。陈老母被缠得没有办法,只有带他出去。
陈宁看着钱娟整理东西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别给惜惜买太多东西了,别太依着他了。”
钱娟不解:“为什么?”
陈宁拧了拧眉头后马上舒展开来,他说:“太依着他,太由着他,太在物质上满足他,他永远不会感到满足。现在他还小,要的东西只是好玩的好吃的,我们都可以给。他长大后,等我们给不了的时候,后果就很严重了!”
钱娟说:“没那么严重吧?”
陈宁说:“防微杜渐。”说着,他的手扶上了她的肩,“不要太宠他了,也不要太溺着他了,太溺他,到时候,会不好。”
陈宁有几处房产,可钱娟非要住在这里,她就是想替代小迪,在她生活过的地方,留下她的气息。
接下来的几天,房子在进行简单的装修,虽然只是简单地刷刷墙,换了家具及摆设,但陈老母还是担心涂料里的化学成分对人体有伤害,便和陈老伯带着惜惜陈老父以前住的地方。惜惜会问妈妈在哪里,陈老母总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惜惜不懂事,哭着要妈妈,哭得抽噎,哭到累了,哭睡着。而小迪的手机,一直关机,从来没有打通过。
陈老母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发怔。总是会忍不住唠叨,也不知道小迪吃了没有,到底在干什么?她忍不住对陈老伯感叹。
“老头子啊,我这心里,一想到我们的媳妇,心底就刺着痛啊。这丫头没亲没故的,去哪儿了呢……”
而此时的陈宁,他正从朋友的车里,和同朋友们一起,搬出N大的婚纱摄影相框。他和钱娟商量好了,等下个月举行婚礼的时候,先开车去她家接她,然后去公证处,再开去教堂,最后再去酒店。
朋友兼司机小A的姨父是开婚纱摄影店的,他和钱娟在那里照的婚纱照不到一周就给他们加班赶好了。
小A拍着陈宁的肩说:“哥们儿,恭喜你了。虽然我们这号年纪的人不大相信爱情了,但能和喜欢的人走到一起,还是很赞的,打心底里为你们高兴。”
陈宁扯了扯嘴角,算是一笑。
小A 不乐意了:“这什么表情啊?怎么笑得这么勉强啊?”
陈宁拿着相框,说着没什么,就和小A几个一起走进了电梯间。本来说,小A的车大一些,帮他送回了相框,请他们到外面吃吃饭表示感谢,都挺熟的,大伙儿不在意这些,但也是心意。
但钱娟一定要朋友们到他们装好的新房里吃饭,说尝尝她的新手艺。
所以,这天晚上,陈宁的旧识与好友都聚在了一起。他们帮着拿电钻在床头的墙上钻了几个眼,将那相框挂了上去。
其他的人,两个女人帮钱娟做饭,饭厅的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客厅里也摆了两张桌子,那是两桌麻将,小角落里还有三个人在斗地主。
一屋子的人其乐融融。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朱小迪推门进来了。
她感到十几束目光注视着她,带着不解,那目光让她头皮发炸。
她奇怪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惊愕地看着她。
朱小迪又看向坐在对面打牌的陈宁,她拉着自己行李箱的拉杆,手抓得很紧。她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却在下一秒强作笑容:“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呀!老公,你怎么也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呢?”
一屋子的人都惊住了。
这气氛紧张诡异得令人窒息。
陈宁看到了朱小迪,他从牌桌上站起身来,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呆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他的眼底竟盈满了惊讶夹杂着无名的惊喜,从位置上走过去,来到她身边:“你……怎么来了?”
朱小迪拉着行李看着他:“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我回来了呀……你不舒服吗?”
她伸手去触他的额头时,屋子里……诡异的安静,真的是鸦雀无声,真的能听到掉针的声音。
强烈震惊的表情,在大家的错愕下,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没有人能解释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朱小迪奇怪时,一声爆喝,像爆雷一般从空中劈了下来。
“朱小迪,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都跟我姐夫离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钱娟表妹气恼地站起身来。她年轻气盛,本来就看朱小迪不顺眼,起身冲了过去,把小迪往外推。
“离婚?我怎么可能和我老公离婚?”
朱小迪紧紧地拉住陈宁的衣袖:“老公,老公你说话啊!”
“你真不要脸,都跟人离婚了,还管人家叫老公!”
小迪冲着她嚷:“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来多嘴。”
“家事?”钱娟表妹冷哼道,“是丑事吧?谁不知道你下贱啊,谁不知道我姐夫是着了你的道,才跟你上床的啊。你有能耐扒光衣服跟他上床,你再扒光了跟别人上啊……”
“你闭嘴!”陈宁突然发声吼钱娟的表妹,她吓了一跳,那突然吓住的表情滑稽极了。
转向小迪时,陈宁的眼圈红了,他的手扶住了小迪的胳膊。
“你这是怎么了?真的想不起来了吗?我们已经离婚两个月了。”
“我怎么可能和你离婚?”她淌着眼泪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怎么会跟你离婚?你说你会照顾我一辈子的,你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是不会跟我提离婚的。”
他咬紧了牙关,眼底有东西在翻滚。
“是你提出来的呀,小迪!”
“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啊?”
“我出轨,你不肯原谅我!”
“不会的!”她死命地摇着脑袋。
“我……我怎么可能和你提出离婚?我怎么可能介意你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我好不容易有一个容身的地方,好不容易有属于我自己的家,我怎么可能亲手毁掉?”
她兀自喃喃自言,那表情刺激了他,他牙关咬得死紧。
“你装够了没有?”
钱娟的表妹看不下去了,大吼一声,惊得她抬眼去看她。
“装够了,你可以走了!这种假装失忆的下三滥的言情剧桥段,我看得都不要了。”她咬牙切齿地拉住了小迪的手。
朱小迪死死地拉住门框,她惊恐地抱住门框哭喊着:“妈,我是小迪,我回来了。妈,你快出来呀,我是小迪啊!”
她哭得伤心,她哭得手指紧紧地攥住门框,她伤心欲绝地哭:“妈,你出来呀,我是小迪……”
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小。
“我是小迪……”
她痛苦地皱起了五官,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起来:“我是你媳妇小迪……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陈宁上前一步,拉住了钱娟表妹,他暴怒着:“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你一边呆着去,呆不下去你给我走!”
钱娟表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哇”地一声哭道:“你以为我想管啊?我为我姐不值!她那么爱你,你怎么对她的?你们男人一个个都是喜新厌旧的主,一个个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畜生。我为我姐不值,我心疼我姐,怎么了,怎么了?”
她哭着跑了出去。
真好!
钱娟还有心疼她的人。
她还有这么多朋友。
当她表妹嚷出这些话来时,所有人的感情立场都倾向了钱娟。
在他们眼里,朱小迪是多余的,她根本就不该回来,或者说,她压根就不该出现。
如果不是她,一身疲惫的钱娟回来时,早就该跟陈宁破镜重圆了。
如果不是她,一切也不会搅得一团乱。
大家都不待见小迪,特别是她都离婚了,还跑回来,这让人很是反感。
没有人知道小迪已经不记得离婚的事情了。
她哭得极度伤心,好像把一生的眼泪全都哭落下来,她的肩已失控地抽耸。她不挨着陈宁,只是坐在地上攥着门框哭,怕一挨上他,他就会把她扯走。
“这是……我的家,老公,我是小迪,我是朱小迪。老公……我是小迪……我回来了!”
她声声唤着他。他红着眼睛蹲在了她的面前,想安慰她,却在下一秒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让痛感使自己冷静。一张嘴,才发现太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他扭过头去,又死死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再吸了一口气转过来,用手拉着小迪。
“来!”
他一发声,才发现声音颤得历害,好像不是自己的。
“起来,起来再说,别坐地上,地上很凉!”
她死命地攥着门框,陈宁就去拉她的手指。她哭着求他:“别赶我走,求求你别赶我走。”
他心软了,他的眼泪快滴出来了。
“我不赶你走,不赶!你起来行吗?天气凉,先起来,好么?”
她泪雨狂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我的家,是我的家,我的……”
“是你的,是你的,你先起来!”
钱娟不信地看着陈宁,她无法控制哆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这让钱娟的朋友们都看不下去了。
这都离婚了,她跑来唱的哪一出啊?
这种事情,真是够极品,这人也真够极品,他们活到而立之年了,什么新鲜事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一种。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反感起来。他们的眼底,都流露出对这个女人的鄙夷。
朋友们都扶住了钱娟,都试图安稳她的情绪,好几个都将不满的情绪浮在了脸上。不知道是谁先开口数落小迪,接下来,更多的声音应和起来。
“你这女人怎么这样啊?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啊?装失忆啊?”
“就是,哪有你这样的啊?离了婚了,还跑到前夫家里来闹。”
“你是不是瞅准了他们要举行婚礼,故意来闹场的啊?”
那刺耳的声音,好像小时候被人围攻时,她们笑着闹着叫她婊子。
这两段记忆重合起来,她痛得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没有离婚,我没有!这是我家!我老公在这里,我婆婆公公在这里,我儿子也在这里,你们是哪里来的?跑到我家来干什么?出去,我不欢迎你们!”
她的喊叫把大家震住了,似乎没有人能说服她。
她转手拉住了陈宁的衣服:“老公,让他们走,求你,让他们走!”
陈宁痛苦地呆在原地,钱娟痛苦地看着陈宁。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之际,骆非拢过来,蹲到了小迪面前,对着她抽耸的肩头,慢声细语地说:“你……先别哭,你可能是因为太伤心了,强迫自己忘记离婚的事实。你先冷静一下,你看看这里,这里已经换了女主人,你所有的东西,都取代成她的……你先别哭,你先看看,你再仔细想想,你们是不是离婚了。”
这话让小迪停住了哭声,却无法自控地抽噎着。她似乎这时候冷静了下来,抬起头来,用哭得红肿的眼睛去看她所在的地方。
这里……真的跟她记忆中的家不一样了。
她站起身来,跑到卧房,推门而入的瞬间,拉住金属把手,怔住了。
房里的摆设都不一样了,里面的东西都换成新的了,她哭得塞住的鼻子还能隐隐闻到新家具散发出来的木漆味。她拉开房间里的衣柜,男主人的衣服旁边,挂着女性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她的。
床头挂着大幅的婚纱照,他们看上去才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而床头,是一樽烫了金字的水晶玻璃樽,她走进去拿起来放在手里,看到上面写着“陈宁先生,钱娟小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她泪雨滂沱,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默默地将那透明的水晶樽放下,背对着他们站立了一小会儿,就默默地走了出来。
“对不起……”
走到他身边时,她嘶哑着声音说:“我真的不记得我们离婚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抬眸,望着那床头的婚纱照,笑得无比凄美和羡慕。
他们结婚一周年的时候,他送她的礼物就是这套婚纱照。
临拍的那天,她妆都化好了,衣服都换上了,他接到电话,说有急事,说对不起。她知道他去会他的前女友,他手机铃声一响,她就知道是谁打来的。她记得他写过日志,他说他的手机里,钱娟的电话来电铃声永远都是‘当你孤单时,你会想起谁’。
她放他走,说,去吧,没关系的,咱们有的是时间,到时候补拍就是了,男人就应该有应酬的,不用在意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那个时候,他转身就走,她哪里高兴得起来,又哪里像表面那样……笑得善解人意!?
她痴痴地看着墙壁上的那对新人,痴痴地叹了一句:“真好看,我穿上这套礼服也好看。”她垂下了眼睑,“可惜……你急着走,都没有仔细看。”
不长不短的睫毛遮住了她失去光彩的眼睛,她迈着虚浮的脚步,向大门走去。经过人墙的时候,人墙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没有人想要留下她,没有人开口说让她留下。
她的贸然出现,本来就不受欢迎,她的大哭大闹,更加让人反感到极致。
她走到了门口,站住,转首,无比留恋地看了看她生活过三年的地方,环视了屋子,又痴痴地落到了陈宁的脸上。
他心虚地转开了眼睛,他为难地将脸别开。
她的目光落空了,她突然想到,至始至终,都是她在说,老公我爱你,而每次说完这句,他总是笑笑,什么都不说。
真是为难他了。
也真是苦了三个人了,都苦了这么久。
真是为难他了!
她轻轻一叹。
真是……为难了啊!
她扯唇一笑,笑得有些苦涩,有些歉意,有些自嘲,又有些解脱。再拿了门边的行李,提在手里,向门外走去。
陈宁立马回过头来,似想追,但刚起步,身边的人就把他给扯住了。他与那些人对视,发现大家的眼神里充满了阻制,充满了让他想清楚这样追出去的后果。
他看到了钱娟,又思量了一小会儿,最终硬生生地将这冲动忍住。
随后,人群里有人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她走了,终于走了,大家把桌子收拾收拾,入席吧!”
有人安慰钱娟,这事你可别放心上,宁子爱的是你!
钱娟看了看安慰她的人,转首看向陈宁。
她红着眼睛冲他一笑:“我们入席吧!”
陈宁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对视了她的眼睛,强迫自己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嗯!”
朱小迪拖着行李,走出楼栋后,在楼底下向着离开的房间看去。
二十三层……
太高了!
什么也看不清!
眼泪迷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到。望着被灯火点缀的夜色,望着这万家灯火的楼……她带着满脸泪痕,凄苦一笑,向远处走去。
寂静的小道,她拖着行李箱,箱轮滚动时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而空旷的回响……
“小迪……”
她顿时高扬起了眉头,惊然回首,却看到一片空茫。
原来……只是幻觉,他根本没有追上来。
她在微笑,眼泪从弯成月弯儿似的眼睛里往外涌,那蒙住了她视线的万家灯火,变成迷蒙的光点。
这异常悲氛的环境下,她竟笑着自言自语。
“又是……心上人结婚,新娘不是我……”她仰头一笑,笑得悲凉及自我解嘲,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情,接连两次,都被她命中。
“该去买彩票了!”她不由得自言自语,“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小迪拉着行李箱往前走,冷风灌得脖子有些冷,裹紧了衣服的衣领,只感到一点点孤独,就一点点而已。
然后,有一辆奥迪从身边开过,在身边停下了,似乎在等人。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音乐在空气中震响,歌词贴情贴景,听得人心疼阵阵。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
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
心中满是悔恨
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
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
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
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让人的眼泪呼之欲出。
她苦苦一笑,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屋子里的陈宁失魂落魄,他坐在桌子边上,大家举杯说着祝酒词时,他突然站起了身来。
一屋子的人都怔怔地看着他,他红着眼圈说:“我不放心我前妻,她没父没母,也没有什么朋友,我……我先去把她安顿好我再回来。”
陈宁追出去了,钱娟失重地坐回了椅子上,大家都静默无语。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这里的气氛压抑起来。
陈宁将车开出来,边开着车,边在路上茫然环顾。
看到她的身影时,她正默然地拉着她的行李箱,在灯下的影子正在由短变长。
“小迪……”
他竟激动得心脏好像跳进了口里。他加码开到她的前面,将车停下,激动地从车上下来,拦在了她的面前。
她惊讶地看着他。
一波眼泪就此下来了,沿着她的脸庞往下淌,在灯光的映照下,让蒙在脸庞上的眼泪有了水银般的质感。她以为不会痛的心,又拧痛了起来。她居然看到他了,不是幻觉的情况下看到他了。
每次脆弱时看到他,都莫名奇妙地想要依附他。每次告诉自己要坚强时,在他面前,那些可笑的坚强像多米诺反应般,摧枯拉朽一触就倒。
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只觉得她好像在雪地里慢行了好久,手指冰冷,血液即将凝固时,她终于守到了一盆温暖的火焰。她的坚强垮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拢过去,双手抱住他,偎在了他的怀里,哭红的眼睛里,又有泪水滴落下来。一日三凉的秋天,夜间犹为明显,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侵袭,这带着寒意的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她抱了过来,陈宁身体一僵,整个人像中了定身术一样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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