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风凛凛冽冽,横扫一切,一片肃杀。朱根又傻愣愣的坐在半米高墙基上,黑不溜秋的左手握着喝剩三分之一的“莲湖二曲”,食指和中指夹着即将燃尽烟头,右手缓慢的颤抖着伸向身旁吃剩的十多个五香果仁儿。呆滞血色的双眼绝对已经没有了香火闪烁,有的只是猜测和纳闷:他祖母的,那个汉奸告的密呢……
过了二天,大盆从家里刚出屋几步,看见朱根正低头转悠,刚要笑着搭讪,没有想到朱根抬了抬灰黑的眼皮,朝着她就是“呸……呸……”连吐二口唾沫,然后黑着脸,呆呆的斜着眼看她。大盆知道他近来病的不轻,不想找别扭,就绕行躲开了。
村子小,赶上倒霉,连续三天都蹊跷的遇上朱根,连续三天都被“呸……呸……”的吐唾沫和斜眼怒视。真是遇到鬼了,大盆心里纳闷,预感到朱根找自己麻烦,但是看看他不是正常人的表情,唯有害怕的躲开。
又是连续好几天,大盆都与朱根不期而遇,不仅被“呸……呸……呸……”的吐唾沫,反而有了骂声“天苍苍,地茫茫,缺德没有好下场……你就缺德吧……”,“你就缺德吧,损人利己去告密,祖宗八代遭雷劈……”,“缺德鬼,王八蛋,看你还能活几天……”。骂街时候起先是扭头,逐步改成对面直骂。
大盆也不是好惹的,忍无可忍,人少时候回骂一句就跑,怕挨他打,人多时候开口对骂:“谁惹你了,你神经病啊……”,“你家才缺德,生不出好玩意……”,“你家才都天打五雷轰,得不到好死呢……”就这样骂战持续了一个多月了。
天阴沉阴沉,阴冷阴冷的。这天金丝小枣本来已经早醒了,只是感觉太冷,就瑟缩在大盆旁,挤一起取暖。这时候听到院墙外“刷拉拉——刷拉拉”的声音。大盆有没有钱没有人知道,可能是无儿无女无心置家产的缘故,始终住二间土坯房,院墙不高,“刷拉拉——刷拉拉”的声音甚是刺耳,夫妇赶忙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子跑出来,吓了一跳。
朱根披着个破旧绿大衣蹲在大门右侧,正在干磨一把斧头和一把菜刀。
大盆瑟缩在金丝小枣身后,早已体如筛糠。金丝小枣也知道近来朱根经常骂他媳妇,但是考虑他有病,也考虑杨英悄悄过来道歉,说明了朱根病魔缠身,正好好治疗,请求原谅等等的,所以始终没有参与,并且也怵头看见朱根的鬼脸色。今天逼到门口,骑上脖颈拉屎了,无法再回避,就耷拉着脸怒道:“朱根,你想干嘛?”
“宰狗日的牲口,除掉害群之驴。”朱根抬都没抬带着鬼气的脸,继续磨那已经发亮的斧头。
两口子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大盆真的害怕了,后悔和他对骂了。
“朱根你别不知道好歹呀!你也别欺负人太过分了,你绝户,我更绝户,谁都会犯浑,我五十多岁了,惹急我,咱俩就都别活了,看谁上算……”金丝小枣明白和已经神经又犯了浑的人不能光硬来,就话锋一转:“我们乡里乡亲的,我和你爸爸、你妈妈从来没有红过脸,多少辈子了都不错,你不知道吧?我爷爷和你太爷还口盟过呢……”
朱根抬了抬头,布满血丝的眼鄙视着硕大而酸软,粗胖却虚弱的金丝小枣,以及哆里哆嗦脸色蜡黄的大盆。
“我真没有说过坏话,更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你们家的任何事情,我对天发誓,我如果说了你们家的事就天打五雷轰!世代绝户,不得好死。”大盆躲在金丝小枣身后,手指着天:“我给人们好话还说不过来,我怎么会给同村的乡亲们说坏话呢?尤其咱们两家还都亲戚里道的,我真没有说过缺德的话,做过缺德的事……”
朱根病的真的不轻,杨英身体还没有康复,就急急的带他看完中医看西医,求完香门找偏方,各种办法都用过了,病情却愈来愈重,和大盆家的战斗好好坏坏打打停停仍在持续,新开辟的战场也越来越多。
一天早晨,朱根远远看见侉六婶和瘸三娘比划着说闲话,朱根怀疑一定是议论自己,就悄悄的悄悄的溜近偷听。
“……唉!可缺洋德了,你就别提了,现在社会真是嘛事都出,嘛人都有啊!可献死世了呦,缺洋德了……”侉六婶撇着蛤蟆嘴,斜着血丝眼,神秘兮兮的说。
“啥事呀?啥事呀?快告诉我,咱姐俩个好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嘴严,快告诉我……”瘦小枯干头发沧桑的瘸三娘急急的追问。
“真是缺洋德了,你千万别说出去呦,俺也是听别人说的,太寒碜人了,太丢死人了,俺还是别说了,太缺洋德了……”
“肯定不……不说出去,快告……告诉我,急死我了呀……快……快……快告诉我呀……”瘸三娘急的要磕巴了。
侉六婶血丝眼神秘的扫了扫,瞄了瞄四周,随后凑近瘸三娘低声说:“缺洋德了,缺洋德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俺告诉你吧!俺听说亲爹把亲闺女生生的给祸祸了,是不是太缺洋德了……”
“给祸祸了?给祸祸了是嘛呀?”低声悄悄的又问。
“你看你傻呀?就是男女间的那个,缺洋德了,缺洋德了……”侉六婶左手比划了圈儿,右手直直的食指比划着往圈儿里捅了几下。
“啊!啊!畜生啊……畜生啊……”瘸三娘惊的眼球儿瞪了出来。
“我操你们八辈子祖宗,一对狗日的牲口,爷把你们家私孩子扔井啦,给爷编靶造模……”朱根气冲牛斗,破口大骂,尽失斯文……
二个老婆子嘴里叨唠着“不是说你……”,“真的不是说你……”一溜烟分别跑的没有影踪了,瘸三娘拐拉的比侉六婶跑的一点都没有慢……
朱根回家可犯了大的寻思了:我是绝对永远不会有悖天伦的,死也不会缺如此大德的,哪个狗日的牲口和我过不去,想害我呢?……
思来想去,想去思来,自言自语,自语自言。杨英听着感觉着琢磨着,终于猜出了端倪,也有了气恼:“你个王八羔子玩意儿,咱家朱丹才几岁,人家怎么可能说咱们呢?你是没事找事,你他妈的总这样胡思乱想,胡猜乱疑,早晚得你妈的得了神经病……”
日久天长,现在倒好,杨英对外赔礼道歉说尽好话,在家里再也不必苦口婆心,良言相劝了。急了就数落一顿,骂上几句。朱根也倒好,感觉对不起杨英,有话难言,不争不辨。自顾自的研究自己的疑惑。
半夜了,根本睡不着,研究来研究去,忽然想到了“隔墙有耳”,立刻恍然大悟。对呀!隔壁连房家的媳妇擅长胡诌白咧,听见风就来雨,有可能是顺风耳转世,偷听谬误,就散布流言蜚语。于是他也发挥特长,重演故技,把耳朵贴紧连着的墙皮,听了起来,还仿佛真有声音,但太模糊。立刻起身披衣来到二家共用的墙头再听,清楚多了。呵呵,原来如此……
三天过后,墙头上多了个小录音机,播放着杨子荣打虎上山,声音放大到极致。朱根想:看你耳朵有多尖?想偷听我们家说话,狗日的牲口,做梦吧?
半夜了,还是睡不着,索性用拳头砸墙,心想:干脆砸通了都不设防,光明正大的听,明明白白的讲,谁都不要偷偷摸摸,胡听乱讲了……
放任就会自流,得寸必然进尺。朱根折腾了些天,见对方没有声响,就变本加厉了,找准机会,隔着墙头狠狠的往人家院子里乱扔砖头瓦块。
杨英骂劝无用,偷偷找隔壁连房道歉,邻家媳妇无奈,怕伤到孩子,就带上孩子回了娘家躲避。
朱根低估了对手,以为邻家做了亏心事,都吓跑了。哪里知道男人赵二楞的厉害。
赵二楞出门十多天到外地打野兔子捣腾卖钱,回家听妻子诉说一半,就跑过来摔碎录音机,对朱根一顿暴打,临走只一句话:“你想死,你就接着玩儿,老子陪着你……”
朱根是不怕死不怕打的,休整几天旧病复发。一会儿怀疑东,一会儿怀疑西,一会儿怀疑南,一会儿怀疑北,不顺上,不顺下。左邻右舍无不打遍,四面八方全都不宁。无厘头打过的架不胜枚举,遇到老实的他就得寸进尺肆意妄为,遇到厉害的他就鼻青脸肿皮肉受苦。杨英只有一筹莫展。
红红的春联渲染着洋洋喜气,鲜美的鱼肉浸透着人人心脾,断断续续的鞭炮苏醒着大地、驱散着邪恶,花花绿绿的新装欢乐着儿童、笑掉着老牙。太公村有个不成文的传统,过年了就没有了去不了的仇,没有了化不开的怨!笑声与笑脸呼应,问好与开心相悦。
朱根直到腊月二十六才消停消停没有出屋,虽然愁云不散,烟酒不断,遛遛逛逛,躺躺站站,但是好在没有出去疑神疑鬼骂骂咧咧,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杨英也就知足了,心里默念他能够就此好起来。
杨英不仅揪心揪肺,过年的一切也都是杨英自己操办,自己忙活,真是太疲劳,太困乏,太需要休息了。年三十的饺子刚刚吃过,杨英就铺好被窝,把早准备好的棉花,抟成小球儿,给朱丹和自己耳朵塞好,不理会朱根供桌前的焚香跪拜祈祷,回避了彻夜爆响的烟花爆竹,到梦乡里犒劳自己疲惫憔悴的身心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杨英慵懒的睁开了眼,看看朱根被窝空空,没有钻过动过的样子:王八羔子又没影儿了,别说天还没有亮,就是天亮了,他现在这个王八蛋样子也不可能给人们去拜年啊?摘去棉球仔细听听,没有朱根动静,只有窗外依然的鞭炮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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