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酒至半酣,有太常卿出面启奏,如此良辰,君臣同乐之时,可请出废帝与百官一同畅饮,以显陛下宽厚待人之德。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陈则铭心头猛震,目光已往杜进澹瞥过去,杜进澹坐在桌后,满面含笑,泰然自若,觉察陈则铭的眼神后,杜大人后知后觉地做了个很惊讶的表情。
萧谨听了这话,沉吟不言,往左右看了看,很是犹豫。
陈则铭连忙出席,“此举不妥。”
萧谨心中微震。
陈则铭继续道:“请陛下三思。”
太常卿奇道:“魏王说不妥,却不说出不妥之处,让万岁怎么三思?”
陈则铭微微一笑,“万岁聪慧,为人仁厚,自然有他自己处事的道理。”
萧谨心中有些恍然,陈则铭此言原来是为了引导维护他名下“仁君”里的这个仁字。
在这满朝文武,一堆人精里头,他虽然不够精明,可太常卿进言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却还是心知肚明的,想到到底萧定是自己血脉相同的大哥,而且曾与自己一样是一任君王,他自然而然犹豫了。
此刻陈则铭出面说的这些话,诚然是冠冕堂皇了,也给足了他台阶下,却不知道为何,反让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起来。
杜进澹吐出的那些往事,不得不说在他心底还是划下了些痕迹的。萧定说陈则铭是被迫,可在他看来,眼下陈则铭的行径,却委实是有些回护的意思在里头了。
萧谨沉吟片刻,抬眼又见陈则铭目中满是鼓励神色,心中不由一动,强打精神道:“不必如此,想来此乃宫外,诸多不便……着人送些酒菜去即可。”
杜进澹闻言,眼神微微动了动。
太常卿尴尬退下。
陈则铭极是欣慰,也含笑退回席中。
萧谨见到他面上笑容明朗,心下震动,暗道只要能博魏王这一笑,天下又有什么事做不得。
他本来有些不快,可转念一想无论如何这笑总是因自己而起,与旁人是无关的,想着又禁不住乐了起来,立刻抛开先前那些郁闷的念头,一心只想着这种时候,其实该彼此坐得更近些才好。
可这举动也不能明显得太离谱。
于是萧谨命人将左右相的席位都抬到自己身旁,宣称是要与臣同乐。
陈则铭杜进澹两人跪倒谢过恩,杜进澹边起身边道:“这可真是托了魏王千岁的福……”
他声音不大,只身侧陈则铭听得清楚。
陈则铭讶然转头,杜进澹颤巍巍地笑,“与君同席,这样大的恩宠,可不是常人可以享的。”
陈则铭心下不禁有些诧异,却并不开口追问。
萧谨与左右相坐在一起,显然兴致高了不少,更与陈则铭频频劝酒,赞他是朝中功臣。
此刻夜已经深了,然而时近初夏,纵然起风,大家也不过觉得更加惬意,并无寒冷之感。
萧谨于是更当良辰美景,不肯虚度了一刻。
却哪里知道,陈则铭在塞外长年以酒抗风寒,是喝惯了酒的,萧谨酒量哪里敌得过他。几轮下来,竟然先醉倒了,刚打个酒嗝,整个人已经瘫软下来,只将头软软靠在陈则铭肩上。
杜进澹呵呵直笑,待陈则铭纳闷转头去看,他的神情又单单只是长辈宠溺之色而已,着实有些童叟无欺的味道。
陈则铭心中好气又好笑,这少年天子酒量不大,却是不懂节制,每饮必醉。
正叫了人来扶,萧谨那手只是扯着他衣袖不放,众人也不敢强力去掰,那随身老太监道:“干脆烦劳千岁将万岁送回宫吧。”
陈则铭见不好推辞,弯身将天子搀起。萧谨比他矮了许多,身体也轻,他单手扶着对方也并不觉吃力。
这一瞬间,本来心无杂念,却突然脑中一片空白,只闪过萧定喝醉后的样子。
陈则铭骇然一震,差点松手。
他回京数日,还不曾去冷宫中见过萧定,一来是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二来却是他心中惧怕自己的杂思,不愿去面对这个人。此刻无意中想起来,心头猛跳不已,似乎是一脚踏下去,却发觉足下是个深渊,只是恍惚难明。
他无圣命不敢上銮驾,老太监叫人另抬了一乘大轿,让两人坐进去,一干人跟在后头,赶回宫。
萧谨酣然不醒,那只手却死活不肯松开。
陈则铭不时挑起轿帘,越是近皇宫,越有去一趟静华宫的想法。那念头便如火烛,最初不过一亮而已,真正燃起来,却是舔着心肺的火烧火燎。
陈则铭暗骂自己只怕也是吃多了些酒,才这样胡思乱想,这么想着,面上感觉火热,自己拿手一摸,该是那酒上了头。
此刻萧谨突然叫了一声魏王,声音中似乎是不甘责备,又有些缠绵悱恻之意。
陈则铭惊讶转头,在那一颠一簸间,就着从外头透进来的昏暗灯光,隐约看萧谨面容,竟然和他胞兄当年有几分神似。
陈则铭不由心头大惊,身体立刻避让退开了几分,等缓过神,这才想到此人是萧谨并不是萧定。
将萧谨送回寝宫,陈则铭换身袍子,看众人安顿着陛下睡下,也退了出来。
那太监赶出来,命人送陈则铭出宫门。陈则铭摇手道:“不必了,我看离天明也不久了,黄公公也自去休息吧,我到朝房睡一夜便是。”
那黄公公见他坚持也就罢了。
陈则铭在宫中悄然行走,足下玉制石板,仰头天似苍穹,笼在头顶,那蔚蓝由深至浅,似是一层层渲染开来,浅处繁星点点,连接成河横过天际,宛实是一番美景。
他身旁四周数十丈才有屋舍影影绰绰,正是地阔天圆,让人为之一畅。
微风吹过,虽然将他面上吹得凉爽些,却也使得那酒意缓缓散开,自腹中升腾而起,到最后他想着自己还是该去静华宫看上一看。
那个人,难道是躲便躲得开的?
到了静华宫前,大部分卫士也睡了,只留宫门前四名当值兵士,见了他来立刻行礼。
陈则铭颔首,从门外往院子里看过去,里头早已经是黑灯瞎火。
萧定这个时候也该是深在梦乡了。
陈则铭一步步行将进去,那门早已经闭合,他绕到窗下,轻轻一推,却觉察窗子也上了栓。
萧定从来是个多疑的人,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大开门窗安睡。
陈则铭想到此节,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返身到兵士处要来一把锋利匕首,将窗栓挑开,翻身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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