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苏也没想到里头会是这样的场面。
娇得像花一样的坤仪殿下双眼含笑地倚着,倒是她身边那个清冷如月的婢女跌坐在床边哭得不成模样。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也还知道听坤仪的话,将兰苕带了出去,又替她关上了门。
“兰苕姑姑。”他忍不住低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兰苕抹了眼泪,双目泛红地看着他,没有答他的话,只道:“大人你一定要金榜题名。”
盛庆帝如今专心对付上清司,殿下在朝中没有别的倚仗,得罪的人又太多,将来少不得要被人欺负,再加上昱清伯……
咬咬牙,兰苕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要金榜题名。”
林青苏微怔,片刻之后,也没问缘由,便径直点了头:“好。”
殿下既然给了他重新参与省试的机会,他就不会辜负她。
林青苏原也就被尚书省好几个老臣夸过,说是有大才,旁人寒窗苦读数十载方能榜上有名,他学东西却是事半功倍,进展极快,议事行文有自己独特的见解风骨,若不是家中拖累,早些年就该在甲榜上瞧见他的名姓了。
此番重新获允参与省试,林青苏也是意气满满。
然而,还没等他准备好科考要用的东西,尚书省上就又传来消息。
“你这身份……虽说殿下未曾往宗室递名碟,但你也是住在明珠台的,多少人都知道殿下收了你做面首,殿下做主虽是替你拿回了省试资格,但朝中大人颇有微词,上头甚至有人施压到了尚书省,尚书省几位大人对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眼下天天为难,寝食难安,你看这……”
来当说客的人连连叹气。
明珠台富贵高筑,却不是个好名声的,他在这里科考,难免会有人看不顺眼。
林青苏听得沉默。
他坐在坤仪赐给他的院落里,脚下青玉砖,手边楠木桌,背后还有十几扇琉璃镶宝的隔门。
坤仪就站在那隔门后头,将来人的话听了个完全。
她打着绢扇,皮笑肉不笑地转身从另一处门出去。
“听来人的意思,是想劝着林大人主动退出省试。”兰苕低声道,“如此一来,尚书省既不得罪您,也不得罪那施压之人。”
外头夏日炎炎,坤仪将扇子搭在眉上,懒洋洋地问:“你觉得谁在给他施压?”
“朝中一应守旧老臣,想来确实会有微词。”
“那些个老臣们,家里或多或少正有妖祸,哪里还有空嚼别人的舌头。”轻嗤一声,坤仪穿过回廊,越过后庭,径直往昱清伯府的方向去了。
兰苕跟着她,步子有些迟疑:“殿下……想见伯爷?”
自从上回知道自己小产之事,殿下与伯爷已经是半个月没见面了,两人就算府邸只有一墙之隔,也仿佛是要老死不相往来,这乍然过府,兰苕还有些不知所措。
坤仪却是很从容,仿佛是在接天湖里把烦恼都洗掉了,再提聂衍,也不见有多少伤心为难,反而十分坦荡:“我觉得他在针对林青苏,与其隔着这么远猜他的心思,不如直接过去问问。”
昱清伯爵府是在侯府的基础上修葺扩建过的,比原先贵气了不少,加上府里养着一个娇娘,花草也多了很多,坤仪打眼瞧着,那园子里还装着秋千呐,可比对她上心多了。
“未料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正想着,何氏就迎了出来,有些慌慌张张地朝她行礼,“伯爷在书斋里看书呢。”
坤仪颔首,打量她一圈,微微一笑:“你面色比上次瞧着还好看不少。”
何氏惊了惊,以为她是挤兑自己,白着脸低头:“殿下息怒。”
“我有什么好怒的,这是夸你。”摆摆手,坤仪道,“这儿你熟些,引我去见见你们伯爷。”
“是,殿下这边请。”
聂衍是从她一过来就察觉到了的,但他偏就不动,兀自坐在书斋里,任由何氏将她带进来。
“伯爷安好啊。”她打着扇子,进来便坐下了。
聂衍抬眼,瞥了瞥泪汪汪的何氏,招手来让她坐在自己身侧,低声问她:“怎么害怕成这样?”
何氏含羞带怯地摇头。
聂衍莞尔,将手放在她坐着的那边扶手上,仿佛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而后才转头看向坤仪:“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坤仪认真地看着他和何氏,凤眼里有些动容:“伯爷很疼爱何氏吧?”
光从她身侧的花窗落进来,照得她脸侧白里透红,眼里更是光影盈盈。
聂衍莫名觉得心情很好。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扶手,看一眼娇羞的何氏,轻笑着答:“自然。”
整个伯爵府都知道他有多疼爱何氏,传进她耳朵里的自然也不少,她竟还要多此一问,难道是不肯相信?
念及此,他淡声又道:“与殿下的婚约不过是一场交易,但她是我专门迎进府里的,就算不会有正头的名分,也绝不会让人将她欺负了去。”
坤仪十分感动地点头,而后皱眉:“既如此,伯爷为何不能将心比心?”
什么意思?
聂衍淡了笑意,抬头看向她。
坤仪捏着她的绢扇,鼻尖微皱:“你疼爱何氏之心,与我疼爱林青苏之心不是一样的么?我既然都未曾为难她,甚至还给了她赏赐和体面,你为何就要为难林青苏?”
“林青苏只是个普通人,但他对江山社稷有大用,伯爷大可不必将他看在眼里,他又碍不了您的事。”
眼里的笑意彻底消失,聂衍别开脸看向窗外的树叶,冷笑连连:“殿下怕是有些误会,我与那林青苏素不相识,又未曾有过交集,缘何我就要去为难他?”
“尚书省那几位老大人家里遭逢妖祸,有一位原是要停职入狱的,却迟迟不见上清司提审,反而在朝中指责林青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科举之士。”坤仪皮笑肉不笑,“伯爷不觉得蹊跷么?要不将黎诸怀亦或是朱厌提过来问问,他们是为何不提审这些人,那老大人又是为何要拼着晚节不保与一个后生过不去。”
“殿下这都只是猜测,没有丝毫证据。”聂衍半阖了眼,眉眼含讥,反手将何氏搂进怀里,“还请殿下慎言。”
若有证据,她就该直接去宫里了,哪里还用得着来伯爵府。
坤仪起身,洒着金沙的裙摆在光里潋滟如湖,她挺着纤细的腰肢站到他的书案前,直视他与何氏这亲昵模样,眼里没有丝毫波澜:“我不在意你有多少个侧室,也不在意你每日与她们如何恩爱,因为我心里没你,但你背着我耍这些小手段,说明你没放下我。”
“堂堂伯爵爷,对一个女子纠缠不休,不觉得难看么?”
心口一窒,聂衍冷眼看进她眼眸里:“你说什么?”
“我说,三日之后,林青苏若是不能顺利参与省试,我就当是伯爷余情未了。”她毫不避讳地回视他,巧笑嫣然,“届时,我便带着青雘去那浮玉山,让她吃个饱。”
“……”
浑身散出了杀气,聂衍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拿这种事威胁我,就为了一个林青苏?”
“先不讲理的是您,伯爷。”坤仪没挣扎,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抓得生疼,“您若想成大事,就不该意气用事。”
倒给了她机会教训他了。
聂衍气极反笑:“殿下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不讲理的是你,无理取闹的也是你,倒还说我意气用事。”
“只要他能参与省试,伯爷说什么都成。”坤仪弯了细眉,朝他笑了笑,“如伯爷所说,他也是我亲自迎进府里的,我就算不能给他个正头名分,也绝不会让人欺负他。”
心口起伏,聂衍扔开她的手,起身就走。
“伯爷。”何氏连忙追了出去。
坤仪自顾自地揉着手腕,觉得差不多了,便对兰苕道:“回去吧。”
兰苕神情有些呆滞,乖顺地跟在自家主子身边,直到回到明珠台,才低声开口:“殿下这般,不怕回不了头么?”
“往哪里回?”坤仪抬头挺胸,走得十分矜傲,“路都是朝前的,没有人可以回头,他回不了,我也不想回。我与他总归是皇婚,又有楼掌柜和青雘护着,我死不了,也与他和离不了,那就想法子别亏待了自个儿。”
林青苏她是一定要保的,就算不为了他的前程,也为她自己争口气,聂衍有那么多事可以做,没道理把她当个软柿子,想起来了又捏一把。
见她想得通,兰苕就不担心了,不担心之余,甚至还多问了一句:“看伯爷气得狠了,您晚膳可要加两个菜?”
“加!”坤仪打着扇儿就笑,“加两个大的,叫林青苏来与我一起用膳。”
“是。”兰苕笑着去了。
原本是伯爵府的主意,在两家相邻的院墙上开了门,方便殿下和伯爷来往,可不知怎么的,殿下过去了伯爵府一趟,昱清伯爷当天晚上就叫人将那扇门给封了个严实,拿泥水砌了,墙头比先前还高出一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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