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把人扶起来,又唤了伙计进来打扫,稚童对她有着莫名的依赖,一径的依在她身边,小手揪着她袖子,如何都不撒开。
“劳老先生帮他看看伤,”宋清道。
稚童起先抵抗,后来乖顺许多,挑拣脚底的碎片时也一声不吭,老先生把了脉,忽而让他张开嘴,这一瞧便惊诧道:“他不是天生哑疾,喉咙处的有烫伤痕迹,现下还水肿着。”
难不成是人为弄哑了的,时下有些高门显贵养了仆从,若是不得他们心意,非打即骂,有些甚至弄哑弄残皆有之。
她道:“烦请先生对症开些药。”说完朝外看了看,灯火璀璨,她倒是想起来不能再继续待在这儿了,才要起身,稚童就拽住她的衣袖,生怕被抛弃一般。
“我家人还在外面等我,我去去就回,”宋清安抚的摸摸他的脑袋。
他却忽然顿住,然后拔腿便往外冲。
但没想到,这一冲便撞在一名伙计身上,那伙计笑眯眯的揽着稚童肩头,衣袖间,却迸出一抹寒光。
宋清从没想过会有人当着众多侍卫的面行凶,还是对一名毫无缚鸡之力的稚弱孩童。
在所有人还未有察觉时,她已握住桌上仅剩的一只茶杯猛地朝伙计掷过去,杯子砸在他扬起的手腕,应声而落,力道虽不大却还是叫他手中匕首偏了几分,从稚童的鬓角擦过去,削去几根发丝。
侍卫也反应过来,挥刀相搏,便从走廊两侧又涌来几个蒙面汉子。
宋清眼疾手快的将稚童拉到身后,不动声色的按住了衣袖中的臂弩。
此时此刻,她倒是可以确信,这孩子落水也非偶然了,实是有人故意为之,但谁会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下手。
她低头,见稚童瑟瑟发抖,便安抚道:“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到你。”
她也是莽勇,这个时候两拨人打的不可开交,若有人趁机从后面抄过来,自己身上不便,挡起来也费劲。
偏生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雅间的窗户被蛮力撞开,窗扉碎成两半,刀锋直直的逼向她肩颈,宋清一面护着孩子,一面躲避,着实有些吃力。
对方愠怒,拼力劈过来,并没什么招式,但却透着凶狠杀机,只刀尖却嵌进屏风里,一时拔不出来。
宋清寻机扣动机括,短箭飞射而出,裹挟着强悍的力道深深的钉入对方肩头。
她也不等,趁对方捂住伤口之际一把捞过灯烛旁的银剪子,快步上前将剪子扎入他另一侧肩头。
接连两次重创,这人气喘如牛,转身要逃。
宋清大喝一声:“别让他跑了。”
她将稚童藏在身后,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把人截住,才能问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只是才出了房门,又听到楼内伙计惊惶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原是护卫和杀手打斗时,那杀手从楼上摔下去,直接摔死了。
楼里客人尽数往外逃,混乱之中,她已看到蒙混在人群中企图遁走的杀手竟去而复返。
卫队是赵承的人,兵马司的到底抵不过训练有素的杀手,尤其是在这样混乱的境况下,他们无从下手,给人得了机会。
这一回,宋清且打且退,那孩子瘦弱不堪,往后退时跌倒在地。
长刀挥下之际,她眼前闪过一片白光,叮的一声打在刀刃上。
……
裴鹤铭带着护卫往回走,离着酒楼不远时看到前头乌泱泱一片,喧闹中有人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呼喊声隔着人潮隐约传来。
梁江道:“出事了,宋姑娘还在那楼里。”
话音刚落,便看到他们自诩冷静自持的公子几乎是朝着酒楼跑过去,月白衣袍在灯影中虚晃而过,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急切。
但他身侧的裴骃却讶异的看着他,暗道:奇了怪了,明明这么关心,面子上还装着毫不在意,这也闷到一定境界了。
裴骃快步跟过去,扬声道:“还不麻溜点,比你们公子慢,仔细回头再挨板子。”
梁河一听,胆战心惊,拔腿狂奔,上次在刑部被打的屁股开花,躺了好几日才能下地行走,莫说吃酒了,就连骑马颠簸伤处还会崩裂。
人潮蜂拥而出,这样的变故始料未及,裴鹤铭从偏门进去,仰首便看到二楼走廊惊心一幕。
那一瞬间,他不知自己双手似有了意识,将发间的玉簪拔出,两指捏紧,腕部发力掷出了那枚簪子。
玉色莹润,华光一闪。
击在薄薄的刀刃上,登时致刀锋偏移,也为宋清争取了时间自救。
她在玉簪落地碎裂的同时矮身以一招横扫千军将杀手扫翻在地,眼见无法得手,杀手放弃,转而从厢房内的的窗户翻出去逃入夜色中。
地板上,碎成几段的玉簪静静的躺着,她捡拾起来,朝楼下看。
裴鹤铭乌发张扬恣意的散落在身后,五官浓烈的如同泼墨山水画,分明而耀眼,有种轻狂不羁的妖冶美感。
任凭世间多喧闹,他就这么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沉默而又安静。
宋清心跳快起来,也许是被青年看的不适,也许是别的什么情绪,她没时间思考,带着稚童人下了楼。
但因他来迟了,那伙杀手混于人群中消匿,再寻不到踪影。
裴骃看着乱象,看到宋清那张小脸不知是疼的还是如何,连口唇都发白。
“你这是怎么了,脸白成这样了?”裴骃问,说完看向裴鹤铭。
方才那大夫吓得躲在角落,此刻危机散去,竟连诊金也不要了,拎着药箱便要从几人眼皮子底下离开。
“老先生等一等,”裴鹤铭忽然出声。
众人看向他。
他却道:“烦请再帮她看一看。”
众人面露不解,裴骃不知其一却附和道:“就是,看一看,银子少不了你的。”
经历过适才的打杀,她根本无暇顾及自身,侧身将稚童揽在一边,喘了口气才道:“我无事,就是……”
她将玉簪递出来,面露歉疚的道:“抱歉,大人的簪子,坏了,我可以赔偿。”
裴鹤铭看向她掌心,眸光里涌动着一抹涩然,倏然消失不见,他接过来小心的揣入怀里,似极为珍视。
“不用,你也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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