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混淆视听的指择里,所有人都清醒,只有老孙不过是只替罪羊,怕是到死,他都以为是自己手脚不利索才被人发现,沈瑜得知后,心中嗤笑徐达毫不顾忌多年主仆情分,她正待往回走,转身便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从甬道走过来。
有些眼熟,她略略回想便记起此人。
这般巧合,对方也看到她,挺隽的眉皱着,神情转瞬变得不自然。
大抵还是觉得那晚的一切太过离经叛道,哪怕是最不惮世俗的裴家大公子。
裴骃虽不想被官场里的乌七八糟的事拘着,但并不妨碍他为了崔子越的事而再次卷陷其中。
他过去浑噩数年,虽做到国子监司业一职,却非自己所愿,如今心里存了对那孩子的遗憾,便想协助堂弟,这几日也没闲着,除了在裴府待着便时不时的去徐家不远处溜达。
日前,徐达已着人回扬州重新备贺礼,他偷摸着跟出城,见着其中几人始终垂着头,身形依稀与那晚后罩房的几人相似,但因离着远,不能确信。
人就这么放回去了,事情还没有个说法,他心中百般焦急。
可堂弟忙起来,晨昏颠倒的待在值房,连家都不回,就连日前姑母离开,也是匆匆露了一面。
星罗那丫头好一通哭,被拽上马车时还巴巴的扯着裴鹤铭的衣袖。
眼里包着好大一圈泪花。
临走,星罗问他:“那个嫂嫂怎么没来?”
裴骃愣了下,立即反应过来阿罗所说的嫂嫂该是宋清,但这缘分的事,强求不来,如果堂弟对人家有心,总有开花结果的一日,若是无意,那就没法子了。
他在裴家等了两日,和二叔父大眼瞪小眼,瞪不下去了这才到衙署门口截人。
几丈远的距离,那姑娘目不斜视,好似没看到他这个人,待行到近处竟然就这样越过他。
难不成换了身衣衫,就不识得他了?
他清清嗓子,合掌拢袖的轻声道:“姑娘留步。”
裙摆摇曳在他身侧,沈瑜闻声站定,侧首神情淡淡的望着他,也没说话,就这么等着他继续。
“姑娘不记得在下了?”
裴骃这相貌在上京算不得榜首,那也是风流倜傥的,旁的姑娘,哪个瞧到不是脸红耳热,倒少有人像她这样视而不见。
沈瑜性子淡漠,说话也是能省则省,尤其是午时便要登船,她这厢还有许多事要安排,眼下多等一刻,那边就要多耽搁一刻。
“记得。”她道。
裴骃哦了声,随即拱手作揖:“那日多谢姑娘搭救之恩,姑娘既不愿收在下的谢礼,不如在下请姑娘吃些上京的美食……”
他事后着人送了礼,但沈家姑娘没收,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他想,还差个诚诚恳恳的道谢。
但沈瑜没心思去想这事,回道:“若不是宋姑娘,我也不会救你。”
此言一出,裴骃再次愣住,蹙眉问:“什么意思?”
问完便觉得好笑,他当时受伤,加之沈瑜也不像寻常姑娘,单就是钳住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想来功夫也不差,得亏了宋清是个关系户,要不然自己真有可能被眼前人一脚踹出马车。
“哦,那改日我还得好生谢谢宋姑娘了,”他面露笑意,长身立在她面前,又问:“你来这儿,是要问那案子的?”
她颔首:“已问过,这就走了。”
“沈姑娘何时启程回扬州?”裴骃嘴快,就这么问了出来。
沈家的丝线被扣,她应该这几日就要赶回去,裴骃也将这事儿告诉了裴鹤铭,也不知梁江在扬州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思考间,也没留心沈瑜是否回答他的问题,便见她匆匆朝他拱手,作势要走。
他不好继续拦着,便望了眼她的背影。
衣裙蹁跹如蝶,兰袖浮摆似荷,竟有几分灼灼风姿。
“大公子,你怎么来了?”梁河照旧每日要去衙署侧门询问是否有南方来的书信,甫问过后便听到皂隶说起沈瑜,他便出来瞅一眼,只看到大公子孤零零的站在道上。
裴骃道:“来找你们大人,他还在值房吧,我不是衙署的人,不好总这样进去,你跟他说,我就在这儿等着。”
“可是有要事?”还从没见过大公子这么神色匆匆的样子。
裴骃点头,转首看着衙署大门,拢在袖子里的指尖捏紧几分。
过了半盏茶功夫,便见了一身官袍的裴鹤铭拾阶而下,在门外那株大树下寻到裴骃身影。
他几步而来,还未站定便听到裴骃低声道:“我知你在扬州安排了人,等徐达的人一到码头便能即刻掌握他们的动向,我也知晓你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但让我在上京这么干等着,我恐怕连饭都吃不下了。”
“你想作甚麽?”裴鹤铭问。
“我这人看着不靠谱,参加科考也是被父亲逼着去的,后来在国子监待的那几年,也属实是赶鸭子上架,但何先生也教会我许多,人要在河边走,便一定会沾湿鞋袜,我这双脚早就湿透了,如今我是闲散于朝外的人,若以游玩去扬州,也不会引人注意。”
裴鹤铭见他神色坚定,知晓他是打定了主意,沉吟一下才道:“你既已做好决定,我让梁河与你一起,他扮作你的小厮,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帮手。”
裴鹤铭既知晓扬州布政使司私下扣押商船谋取私利,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若是以程素着手,兴许比直接查齐宁远要来的容易。
贪婪如无底洞,只要染上一分便不可能摘脱干净。
而堂兄去扬州,无异于又添了几把柴薪。
“那你身边不是连个趁手的护卫都没了。”裴骃摇摇头:“我自己去就好,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
说到底难免想到几日前的那桩糗事,他掩唇轻咳一声又解释道:“之前是失误,徐达那厮忒得抠门了,房顶的瓦都烂成那样了也不修葺。”
裴鹤铭微微一笑:“堂兄不必担心,即便我孤身一人行走在朝堂上,真要遇到诘难,成百上千的护卫也帮不了。”
听此,裴骃沉默一瞬,接着叹口气:“那你当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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