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舱房早已乱做一团。
桌椅板凳全部翻倒,杯盏碗碟碎成一片,众人被迫挤在角落,摔的七零八落,听到张盛的话,纷纷去寻备用水靠。
匆忙中套在身上,有人竟还企图回去收拾财物。
“不要命了,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张盛怒斥他。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重物落地声,张盛带着人往走廊尽头走,强烈的震感似陆地上突生的地牛,要把这艘孤船掀翻。
这每一步皆走的很艰难,待至尽头出口位置,看到甲板上的少女不知从何处寻到一柄弓弩,弯弓搭箭,正直指“巨兽”的船首。
她瞄准的方位,正是一杆旗帜。
而旗帜之下,赫然出现了振臂挥舞的头戴红巾的贼匪。
长箭穿透浓雾,迎着海风,竟然直中旗杆,木头脆裂的声音在狂吼的海面迸出细微的动静,断成两截,哗啦啦的掉在那群贼匪的头顶。
而舵舱里的刘管代和大副等人正紧锣密鼓的躲避撞击,只是结果微乎其微,两相对比,客船实在过于渺小,尘埃似的被抛上抛下。
便在众人心如死灰在之时,海面骤然响起号角声。
非但如此,甚至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和火铳发射的动静,但因大昭火器稀缺,许多营地配备更是少之又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
宋清心里升起希望,她面露喜色,沿着船舷一再的去确认,果然看到在“巨兽”不远,另一艘大船以不容抗拒的气势逼近。
火把将浓雾烧散,映衬的半边天亮敞敞的,四周瞬间从漆黑转入光明。
她看到那船上高悬着大昭的五方旗,旗帜猎猎招展,哪怕她看过很多遍,却依旧感到无比震撼。
两方靠的越来越近,甚嚣尘上的厮杀近在咫尺,战船将“巨兽”包围,无可避免的也圈住了宋清这边的客船,而此时,裴骃发现东北一侧有个缺口,似乎是战船故意留下的。
舵手调转方向,朝着那处缺口奋力航行。
三躲两闪的客船如一条灵活的游鱼抵达夹缝,几乎就要逃出生天,船尾落下几簇裹着火苗的箭,却不知用的什么油,一时无法扑灭,眼看火势越来越大,邻近的木板被燃起,即便四周都是水,却也阻止不了客船变成火海。
刘管代把人集合在甲板,从舱房拖出七八艘小舟,因大夥早已穿上水靠,便能多一分生存的把握。
“登船,往岸上划,”刘管代声嘶力竭,催促着众人用绳索将小舟放入海中,他自己却停在最后。
同木匠交代:“你们一定要活着,一个都不能死。”
他往回走。
裴骃拦住他。
宋清问:“你还回去做什么?”
“我有东西在那舱房里,是比我命还重要的东西,就算把我烧了,也不能烧了他,”刘管代说完,面露微笑,使劲的挣脱裴骃的手,似乎大火中真有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宋清看着他,忽而问:“什么东西?在哪里?”
刘管代想也没想,下意识道:“是我儿子的牌位,他很早便夭折我答应他每次出海都要带着他,他就是被火烧死的,我不能让他死第二次。”
火光中,刘管代的脸老泪纵横。
“我去给你找,你留着这条命,”裴骃顿了顿,转首到足边方才被客商裹着的湿棉被,二话没说的将棉被披在身上:“说,到底在何处?”
宋清有心拦,可也明白,有些执念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危险重重,也不能扼杀。
刘管代扑通跪在地上,哽咽道:“便在衣笼最底……”话毕,裴骃已踮足借力飞跃上二楼。
客船被卡在夹缝,竟然进退不得。
宋清转首,心中骇然,她看到贼匪也乘小船,追撵在客商之后,她忽而想起来最初,这些人不是为财,而是直奔船上的人。
他们是要控制整艘船,是因有朝廷的人在后,所以想擒住些人质。
若是擒住那最好,擒不住便只能杀了,这也让宋清无端端的头皮发麻,她唤了侍卫去保护客商。
张礼犹豫一瞬,留下李家兄弟便带着张盛从船舷跃到水里摇晃的小船上。
远远近近,不断地有人从大船上落水,火舌舔舐着一切能够燃烧的东西,海风与热浪侵袭,少女衣袍被火星燎起无数个黑漆漆的小洞,连皮肤也感到热烫。
李青不住的劝她离开,她摇摇头,侧首看着刘管代。
船舱里还有裴骃,她如何能走?
身后水声哗啦,接着头顶骤然响起巨大的闷响,原是桅帆断裂,帆往下坠,身边的李青下意识要替她挡。
她不由得往后退,却没想到后腰抵着船舷,脚底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海里掉。
她能听到李青兄弟的呼声,感到耳边凛冽海风,身子不住地下坠,衣袍被吹的遮住她的眼。
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濒临死亡的惊恐瞬间攫住她的心。
如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宋清茫然睁开眼,感到腰腹被绳索一圈圈的缠绕,甚至有股力道将她一点点的往上拽,在求生的本能之下,她顾不上其他双手抓住绳索,吊在半空的身体努力的配合他。
这根绳索是客商们下船时留下的,倒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她哼哧几声,两只手的掌心磨出刺疼,抬头看到一道黑影,一手扒着船舷,一手拉扯着绳索。
她看不清他的脸,可黑暗中,与他四目相对,仍然感到一阵熟悉。
那种熟悉如同最醇香的酒,尝过一次便刻在记忆里,她怔怔的仰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整个人又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抓紧,不许松手!”
青年的声音,穿透层层海浪和厮杀,传入耳朵里,宋清眨眨眼,才惊觉自己犯了蠢,她险些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她强打起精神,忽略掌心钻心的疼,腰腹的绳索几乎将她勒的快要断气,再这样下去,她没有得救反而被勒死了。
宋清想将腰上的绳索解开些许,是因她确实快要昏过去。
但没等她触到,头顶的黑影蓦地朝下扑,电光石火之间,她被人抱在怀里,直直的往海中坠落。
风平浪静,诸事平息。
海上再无半点风浪。
此时已近子时,浓雾竟散,跃出云层。
皎洁的清辉洒向静谧的海面,似乎方才发生的混战是场虚无的幻想。
一艘艘小舟在漂浮着木板残骸的海中穿行,时不时的有人高呼:“三小姐……”或是“裴大人”“堂弟”之类。
最初还带着期许渐渐地,那声音夹杂着几分哽咽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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