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本想正经留一封信,可改来改去,又觉得那样太生分」
「我第一次见您,便觉您眉目间积着雪,怎么都化不开」
「后来才知晓,原来您和我一样,年少如逆旅,是心里结着霜」
「如今我走出来了,也望您能释怀,不必为我的离去惋惜」
「近来时常会想,我有什么特别呢,怎就得了您的青眼呢」
「细细思忖,未必是我多值得,只是您太需要一个人,需要她来爱您,我恰巧出现罢了」
「可只要您敞开心扉,高山仰止,这世上又怎会缺人爱您」
「时逢二月,大人,春又来了,冰雪该消了」
谢谨闻的指尖在颤,读到最后,又透过纸页,望见眼前她亲手种下的那棵树。
终于有什么东西自眼眶坠落,洇湿那句“春又来了”。
所有人都很担心他。
担心谢谨闻。
侯夫人自己难受了两日,见碧桃每日在跟前肿着双眼睛,倒也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些。
她一日要见听水轩的心腹两回,早晚各一回,听她们讲谢谨闻的情况。
毕竟去年只是闹了一场,谢谨闻就在初春时节犯了寒症,严重到一病不起。
可出乎意料,每日女使都告诉她,谢谨闻很好,至少看着很好,甚至连饮食都比从前规律,记得按时吃饭了。
侯夫人实在不放心,拎着葛大夫去把过一次脉,得出的结果是,他这寒症似终于大好,不会再犯了。
平日里沉默少言的一个人,竟也在那日主动说:“劳姑母忧心,我一切都好。”
除去侯夫人,自然还有舒太后。
近身伺候的内侍日日留心,也只说:“谢大人一切都好,如今不必催都会按时用膳,对周边人似和悦不少。”
舒太后却担心他是憋着,会把自己憋坏,又旁敲侧击试探过几回,却也没看出什么好歹。
兰芷的表妹早就起程等在某个岸口,就为接替姜念,如今不得不感叹,她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可看见谢谨闻这样,她又难免忧心。
“谢大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她,娘娘还要帮她吗?”
舒泠却轻轻摇头,“这才是她的厉害之处。”
就连她自己,对上谢谨闻的心结都束手无策,只能一拖再拖。
姜念只花了那么几年,却叫他似变了个人,真真算是功成身退。
“再说她破了我的局,也算是替我挽回了。”
到今天她才能笃定,姜念在他心里,远比自己想的更重要。
若那小丫头真死在她手里,怕是往后经年又添一道迈不过去的坎,步了他父母的后尘。
欣幸之余,又不禁感慨。
“我可真羡慕她呀。”
天气转暖的时候,小皇帝又在文华殿坐不住了,沈渡在上头讲,他一双眼睛就往窗外绿茵茵的枝叶瞟。
喊了几回都不听劝,沈渡只得暂且放下书册,问:“陛下在想什么?”
他是讲学的师傅中最年轻,讲课也最易懂的一个,小皇帝本就对他最有好感。
这会儿直截了当道:“沈师傅,朕想出去玩。”
黑白分明的眼珠缓缓转了半圈,他又说:“宣平侯府那个姜念,她去年答应朕,要带朕逛侯府的,你帮忙跟她传个话呗。”
骤然听见姜念的名字,男子滴水不漏的温和绽出裂痕,立时被机灵的孩童收入眼底。
“沈师傅,你怎么了?”
只一瞬他又回神,说:“没有。”
只是南园的海棠应当又开了。
今年,无人与他共赏,也无人在林中拔他的玉簪。
“陛下想出宫,臣倒是能带您出去。”
小皇帝眼睛一亮,“当真?”
沈渡同舒太后说明情况,女子拨了二十个玄衣卫暗中随行,点头准了他。
小皇帝难免更钦佩他,先前自己身边的李全,也是他想办法调回来的。
只要有得出宫,小孩儿自然把姜念抛在脑后。
他第一次走上京都的街市,像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小公子,这也看看那也新鲜。
他身边有李全随行,沈渡落在后头,转眼看见街口的红豆糕铺子又开张了,生意依旧红火。
只是自己,缺了那份兴致。
小皇帝看上了个小玩意儿,举到手里把玩一阵,转头对李全道:“赏他!”
李全递了一锭银子过去,他又被边上的纸折的风车吸引,刚要拔腿过去,身前的路却被人拦住。
沈渡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他低头对人说:“还没找钱呢。”
小皇帝对“找钱”没什么概念,只盯着那摊主从打补丁的钱袋里掏出一文文铜钱,为难地数了一阵。
最后仰头对人说:“这位爷,实在是找不开啊……”
“一个卖多少?”
“五文钱。”
他从自己的钱袋里正好取出五文,换回那锭白银,叫李全重新落袋。
小皇帝不解:“他那东西朕……真的喜欢,赏他一锭又如何?”
沈渡却道:“方才那不叫赏,而是‘买’。您花钱买下他的东西,与平日打赏奴才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
“陛下,”沈渡正色道,“他们是您的子民,不是奴才。”
李全已经买了纸风车回来,小皇帝分神听人说话,接过来,并没有方才那般雀跃。
清风一扬,竹竿上钉着的纸页咕溜溜转起来。
“陛下在宫里,往身边瞧只有恭敬的奴才;在金銮殿上,往下瞧只有体面的朝臣。”
“可最当看见的,还是您的子民。”
“您得把头低下来,却不止看见乾清宫的金砖,子民都在金砖底下,是他们托起了您的金砖。”
这一阵和风煦煦吹着,小皇帝跟人往前走,盯着手中风车转个不停。
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御花园,姜念帮她捡风筝。
她那时昂着脑袋说:会爬树的奴才没有,会爬树的人倒有一个。
总觉那句话奇怪,在心里默默记了许久。
今日,似乎终于明白过来。
……
转眼一个月过去。
韩钦赫已经找了她七日,照理说早该到了,却各地打听不到。
直到有一日,他在苏州一家绸缎庄瞥见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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