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空山,绿叶似玉般的润泽。几缕蝉鸣在云气飘渺间,忽高忽低,忽断忽续,此唱彼和。
“阿归,今日快活么?”
高大的男子扛着小人儿,一摇一晃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快活,快活极了!”黑眸弯成新月,小人咬了一口红豆饼,最后还不忘往老爹的嘴里塞上一块。
“那,回去后……”
“我不会将爹爹偷看漂亮姐姐的事告诉娘的。”义薄云天,她绝对够义气。
“咳…咳…咳……”男子好容易顺过气,“爹的意思回去后你娘要问起,就说是你想下山的。”
“哦。”
“还有,爹绝对没有偷看除你娘外的其他女人。”
“哦?”
“阿归~”这声拖长了语调,对她的怀疑很是不满。
“爹爹明明就有看卖红豆饼的大娘。”
“……”拜托,那是奶奶好不好。
“还有走高索的姐姐。”
“……”那女娃顶多十岁!
“呵呵呵~”
“笑什么?”某人老大不爽。
“原来爹爹是扒耳朵。”
“你你你!”
坏了坏了,不过是在一家川菜馆吃了一顿,她就学会方言来羞辱老爹了。
某人气急败坏地将女儿放下,缓了缓气,摆出顶天立地般的造型:“阿归,你看你气宇不凡、高大英武的爹像是怕老婆的人么!”
“像。”
回答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刺激得某人叉腰怒吼。
“怕她个屁!阿归,待会回去,你就实话实说,就说是爹受不了她的烂手艺,这才带你下山打牙祭!”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爹爹不反悔?”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乌瞳视远,小人儿笑得快意:“娘,你听见了吧,真的不是阿归的主意。”
“啥…啥?”脖子僵硬转动,某人烧高的火焰陡然熄灭,“夫…夫人……”
“偷看漂亮姐姐?”眉间一点红痣,美人观音貌。
“不…不敢…”
“我的手艺。”停顿了一下,美人灿笑如花,“烂?”
“谁?谁造的谣!”某人义愤填膺。
“相公,咱们回家慢慢说,慢慢说~”
“夫人啊夫人,其实是阿归她吵得要下山。”
“……”嫩嫩的小脸微微抽动。
“为夫是被逼上梁山,迫不得已啊。”
她就知道,什么“气宇不凡、高大英武”,什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都是假的!要是江湖上真这么传说,也只能证明那是个谎话圈。
幼小的心灵破碎个彻底,却牢牢记住了一句似真似假的话。
“阿归,今日爹爹言传身教只为让你明白,在江湖里识时务者为俊杰。”
“醒醒!”
她掀开眼皮,就见一双喷火的丽眸。
“唔…”脸颊好疼,这位女侠是想把她打成猪头吧。
“真是,都这样了还能睡着。”女侠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我睡着了吗?”她挠了挠头。
“哼,不仅睡着了,还边睡边笑呢。”
“大概是做了个好梦吧。”脸埋在阴影里,她似笑非笑道。
“傻笑什么,要不是你拖后腿,上官公子早就被我救下来了。”女侠叱道。
适才这个人冒出来的时候,她只想扔下“包袱”逃之夭夭。谁知这“包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甩也甩不掉,所以真的不能怪她啊。
“没想到天龙门武功不行,缴械投降的本事倒是不小。”
刀剑还没近身,她便果断地放弃了反抗,真是有辱“江湖人”这三个字。
“不是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么。”她顾左右而言他,“咦?上官公子呢?”
“你还好意思问!”女侠倒吊眉梢,恨不得将余秭归一口吞下肚,“上官公子让贼人带走了!”
“哦。”
“上官公子长相俊美,又不懂武,此去定是凶多吉少,要是上官公子……”黄衣女欲言又止,一脸焦急,“你让我怎么跟江湖人交待?”
会有什么事,最多不过是失财失身。这样多好,让他明白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免得他老是误会“出家人”。
她忍住笑,以免激怒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女大侠。
“我家主人说了,公子可去客房休息。”牢门外传来对话声。
“不用,在下和两位姑娘一起便好。”
门打开,蒙面人半举火把:“请。”
衣袍不染尘,墨发未凌乱,某人步履从容地走进牢房,全无受辱的痕迹。
“上官公子!”女侠一把将他护在身后。
蒙面人无视她的敌意,只对上官意有礼道:“公子好生歇息。”说完便将牢门锁上。
“公子可好?”
“多谢姑娘关心,在下一切都好。”上官意不留痕迹地摆脱女侠的触碰。
“那方才他们找公子去是?”
“不过是索取钱财罢了。”他答得理所应当,仿佛常常面对这样的情况。
“那公子是给了?”
“自然。”
“小女子季兰,师从峨嵋掌门。待脱险后,小女子必将公子之慷慨回禀家师。”
余秭归闭目听着,只觉这声音明显带着讨好,与先前对比不似一人。而接下来的男声听来温润实则清冷,客气有礼中透着疏离。人人都道他是江湖救苦救难的菩萨,却不知眼不见时“神佛”是如此无情。
人与神之间距离无限,一个黑夜,一个白天。
她听着听着,慢慢地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背后的石壁有些凉,不及身侧的温热,她下意识地向那边……
慢着,温热?
她倏地张眼,正对一双似笑非笑的俊眸。这人何时靠她坐下的,向一侧挪了挪,她暗恨自己大意。
“余姑娘又想睡了?”季兰语带不善,强调着这个“又”字。
“呵呵。”她掩了个哈欠,“有事你们商量,我没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
“啥?”
“待会儿由你负责引开追兵,我带上官公子离开这里。”
“……”她无语地看向另一侧。
“有劳余姑娘。”
她发誓,她看到了上官意的白牙。
真真切切,颗颗分明。
…………
“公子!公子!来人啊,快来人啊,上官公子晕过去了!”季兰拍门叫着,尖锐的声音几乎穿破耳膜。
好逼真的演技啊。
一手堵住耳朵眼儿,余秭归拉了拉入戏很深的女侠:“其实那些贼人既然同上官公子谈好了价钱,应该不会伤害咱们,不如……”
随遇而安是种美德,她很想推荐,可还没出口就被大侠喷了一脸口水。
“闭嘴!”
她很识相地坐回原地,与据说晕厥的某人大眼瞪大眼起来。
吱呀一声,牢门应声而开。不等看守完全进来,就见季兰纵身一跃,一掌重重击在看守的天灵盖上。
好狠,好狠毒,她瞪大了眼。
“愣着做什么!”季兰斜了她一眼,“还不探路?”
佝偻着身子,她手持火把在前,季兰护着上官意在后。若是有人发现,j□j掉的首先是她,好个人肉盾牌啊。
走出长长的地道,淡淡的栀子香扑鼻而来。
“你拿着火把向东去。”
东?要是她没记错送上官意回来的贼人身上花香浓郁,东边恰好是风来处,这位女侠分明是想让她送死。
见她犹豫,季兰柔声道:“余姑娘莫怕,等你引开了贼人,咱们在南边那片林子会合。三人来三人去,我和公子不会扔下你不管。”
“真的?”
“不信你问公子。”
她偏首看去,上官意眼如深潭,唇角带抹玩味的笑意。
“那你们千万要等着我啊。”
“知道知道,啰嗦什么!”
被季兰一掌推远,她举着火把走了一会,就听远处女声响起:“来人啊!上官公子向东跑了!”
停住脚步,她将火把猛地向远处掷去。乘着东风,火苗焚着栀子香一路向西蔓延,不一会便照亮了来时的路。
“快!快!”脚步急促,蒙面贼人纷纷出动,向着火焰燃烧的方向疾驰。路过假山时最末的一人突然消失,半晌走出身形较矮的蒙面人。
“上官意朝哪去了?”随后赶来的人抓住“他”问。
“向西去了。”声音低低,让人听不真切。
“堂主没猜错,那声果然是幌子。”
“堂主英明!”小个子谄媚附和。
“拍起马屁倒是不嘴软,你是陈长老的手下吧。”黑衣人拽着“他”边跑边说。
“大哥真是火眼金睛!兄弟们要是被刚才那声骗了可不好,不如小弟留在这里给他们指路吧。”说着,“小个子”停下脚步。
“哼,想偷懒还不是时候,快跑!”一个大脚将“他”踢得老远,黑衣人冲着身后大吼道,“跟上!跟上!可不能让‘肥羊’溜掉!”
痛,痛,痛。
小个子揉了揉屁股,硬着头皮向西奔去。
一个,两个,三个,山崖上飞出几个血淋淋的大腿。
不会吧,这么狠。
看着与蒙面人杀得难解难分的峨嵋援兵,“他”不由瞪大了双眼。
“傻站着做什么?”中剑的白虎堂大哥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把上官意抢回来!”
“那个……人好多。”“他”还年轻,还不想去西方见佛祖。
“没想到那个娘们儿一路留下记号,峨嵋的人倒是来得快。”大哥一声怒吼,又是一脚,不偏不倚正好将“他”踢进阵中,“大老爷们还怕和娘们儿干架?上!”
可“他”不是老爷们啊。
“他”叹着,忽觉身后有异,头也不回偏身躲过暗器。腥风盖过了栀子香,人少的黑衣人渐渐式微。“他”踉跄躲开几记暗刺,正想着如何逃脱,就听大哥冲“他”叫道:“上官意就在你身后!”
回头一看,刀光剑影中淡青色的身影在几次易主。视线向上,却见那双天生偏暖的俊眸直直望来,唇畔含着了然的笑。
“快啊!”黑衣大哥再吼。
“他”啊不懂什么江湖道义,也没有那么高尚的节操。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他”记得最牢。
上官意,你自求多福吧。
思及此,“他”顺着刺来的刀锋偏深一转,任剑身刺进衣服,发出近似插入血肉的声响。而后咬破舌尖,鲜血沿着唇角黏腻滑下。
幸亏是混战,女侠们没空理会“他”这个小角色。换做是“他”的话,一定不忘补上一刀。
呸呸呸,童言无忌,女侠饶命。
挺尸般躺在地上,在挨了三五下踩踏后,上风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不好,教主有事,退!”
刀剑声渐止,“他”依旧躺着,并不急于表明身份。
“公子快些过来,速速与我师姐妹离开。”声音很是耳熟,与树下的密语重叠在一起。
果然是那个人啊。
“季姑娘急着送在下上路么?”这声澄澈如泉,静静地流淌在夜里。
“既然瞒不住……”插嘴的应是其他峨嵋弟子。
“闭嘴!”
“就知道师姐对上官意存着心思。”那人冷哼了一声,“师姐是想背叛师门么!”
“你…”季兰沉默了片刻,“上官公子既已知道,不如将东西交给小女子,小女子也好留你性命。”
“姑娘又在说笑了,若在下交出那证明柳无双只是出生娼门的信物,怕是下一刻便会身首异处吧。”
原来如此,今夜即便没有那群蒙面人,上官意还是会落入险境。只是这人明知有难,还拉着“他“下水,真是记仇记得紧。
“公子。”一声明显不耐,可以说是威胁了。
“倘若韦少庄主和韦柏重老前辈知道柳姑娘并非余家后人,那,又会怎样呢?”
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峨嵋派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上官公子!”
“更何况——”
怎么脸上痒痒的,声音就在头顶?“他”微疑。
忽地,蒙面的黑布被人撤掉。
“在下还有余姑娘呢。”
她猛地睁眼,跃身躲过数道寒光。
上官意!她咬牙切齿。
“今夜,有劳姑娘。”
一剑挑落四人,她很用力地想要甩掉“包袱”。却想到他若死了,峨嵋必将杀人恶名推到她一人头上。
暗骂一声,又将“包袱”拽回。
“姑娘好身手。”
她以一抵十,他却还在谈笑风生。
“姑娘风采真是神似在下那位恩人啊。”
闻言,她眼皮一颤。不想被人抓住空子,一掌击中多话的“某人”,淡青色的身影向崖边飞去。眼见救不及,她很识时务地转过身。
天意如此啊,上官公子你就乖乖上路吧。
她正想着要不要自责一下以表遗憾,忽觉腰带一紧,整个人向后飞去。
山风自脚下吹来,鼓扬的衣袍遮蔽了视线。此身直直坠落,如在虚无缥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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