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是到午饭时才知道这事的。
本来娄二奶奶这边气消了,见凌霜一去不回,心里已经心虚了,等卿云知道,更是大惊失色。
“娘怎么能打人呢。”她急得眼泪都出来:“娘只知道怪凌霜不好好参加花信宴,她的名声究竟怎么到今天的,娘难道忘了吗?当初要不是凌霜为了我,在老太妃面前告那一状,凌霜原本是我们里面最安稳的一个,娘不仅不记她的好,还拿话来刺她,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娄二奶奶本来就很后悔了,被她一说,只能嘴硬道:“是她说的话太戳人心,天下哪有女儿能这样说自己娘的。”
卿云不像另外两个,不会直接顶撞她,听了这话,也只是垂泪道:“那我现在去找她,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跑?”
“不准去,她要离家出走就让她去,”娄二奶奶色厉内荏地道:“再说了,娴月不是在找了吗?你找什么,别出去让人看笑话。”
卿云一听,就知道娴月也卷进来了,更加着急,饭也没吃完,第一次这样不听话,叫准备轿子,她想凌霜也没地方可去,就算去别的地方,被娴月找到,一样是要去云夫人那的,所以直接去了安远侯府。
谁知道娴月也不在这,只有云夫人,本来云夫人对卿云还是很客气的,但听卿云说道:“因为一点事,凌霜跑出去了,娴月也出去找她了,云夫人知不知道她们在哪里呢?”
云夫人一听,大概就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本来她和娴月最好,凌霜只是有交情,凌霜这人的脾气,也不是娴月那样整天亲亲热热各种撒娇的性格,但凌霜的抱负和困境,她也是隐约知道的,如龙困浅滩鹤落樊笼,再加上一个事事精明务实处处好强的娄二奶奶,母女俩肯定是有一次大冲突的。
但娴月也卷进去,可见是娄二奶奶做得不对。
多半是说得太难听,或许动了手,或许强行要把凌霜嫁出去,不然凌霜的性格,也不会跑的。
再加上卿云这句话说得略急了点,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所以云夫人听了,就淡淡道:“我不知道,娄二奶奶不是厉害吗?女儿多,丢了一两个也没什么,横竖有你呢。”
这话说得诛心,要是跟娄二奶奶说还好,但偏偏是卿云听到。
娄二奶奶偏心,偏的那个人可就是她。
卿云又是愧又是急,她性格忠厚,也不知道回嘴,只得忍着泪道:“既然云夫人不知道她们的下落,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要是她们有消息,麻烦云夫人告知我一声,多谢了。”
她忍到出了云夫人的琉璃阁,顺着庭院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撑不下去,扶着路边的竹子,用帕子捂着脸痛哭起来。
偏偏跟她出门的是玉蓉,不如月香贴心有眼力,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家端庄稳重的大小姐这样哭,慌得不行,也不敢解劝,也不会解劝,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赵景虽然没什么可惜的,但我们家的竹子长了斑点可不好看呀。”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玉蓉大惊,一看,是个极英俊风流的年轻公子,穿着家常锦衣,挽着袖子,手里还拿着柄削了一半的竹笛子。
卿云也吓了一跳,等到看见是贺南祯时,顿时又有点生气,道:“小侯爷也别太随意了。”
“我知错了,娄姑娘。”
贺南祯从善如流,他笑眯眯拿着笛子和小刀,老老实实对她行个礼,道:“小的不该,一时兴起想削支笛子玩玩,就跑到自家竹林里来了,没想到这是我不该去的地方,冲撞了小姐,罪该万死。”
卿云被他气得忘了哭了,但确实道理也不在她这边,安远侯府外府和内府之间是一大片竹林,卿云自己走过了界,她不像凌霜,来过一次也记不住路,又兼实在伤心,才走错了路。
仔细想想贺南祯确实无辜,他在自家削笛子,是自己撞上来,还要说他失礼。
但他这样道歉,显然就是故意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让自己不好意思。
卿云和他相处过,知道他这人气人的本事,实在是让人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她这犹豫之间,贺南祯已经笑了起来。
“娄姑娘什么事哭成这样,说给我听听,我也好将功折罪。”他笑眯眯道:“不会赵景真……”
“你别乱说。”卿云生气道。
贺南祯用湘妃竹的比喻笑她,恰恰触中她心事,舜死后娥皇女英才哭出湘妃竹,不吉利不说,娥皇女英姐妹共事一夫,不是正应了娴月前日泼胭脂的事吗?
贺南祯却不知道什么胭脂不胭脂的事,见她脸上泪痕没干,神色沉郁,倒像是有几千几万件烦心事堆在心头似的,倒也实在可怜。
“娄姑娘下午还有事?”他问。
卿云被问得一愣,要说有事,其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娴月和凌霜的那些秘密,从来不跟她说,所以她一时竟不知道去哪找人,这京城茫茫人海,如果凌霜决心要躲,怎么办呢?
她虽然厉害,但外面对个年轻女孩子来说多危险,娴月还在外面找她,娴月那身体也经不起累……
“我,”她抿了抿唇,虽然知道一定会被贺南祯开玩笑,但也知道贺南祯的本性其实极好,已经帮过她许多次。
为了凌霜和娴月,她是不怕被贺南祯再开几个气人的玩笑的。
“我妹妹凌霜,因为和家里负气,跑出去了,娴月也出去找她了,现在两个人我都不知道在哪……”她说一说,又喉头一哽。
“原来是这事。”贺南祯顿时笑了。
他手上原本拿着笛子和象牙柄的小刀,顺手收了起来,叫道:“北明。”
他叫的是自己的小厮,卿云连忙躲避,谁知道那人就在竹林里,应声道:“爷,我在呢,爷叫我过去吗?”
卿云就知道,他是在竹林里看见自己在哭,才过来的,不是突然撞见,否则他的小厮怎么会避让在一旁呢。
“不用了。”贺南祯指挥道:“你去文远侯那里,传我一句话,就说娄家三小姐和家里闹了别扭,现在在外面,让他帮我找一下,改日再谢他。”
“爷和文远侯爷,说什么谢呢。”那叫北明的小厮笑道:“我说谢,文远侯爷一定踹我呢。对了,今天是十三,是上班的日子,文远侯爷一定在捕雀处呢。”
“正好,让捕雀处去找,一定找得到。”贺南祯道。
小厮得了任务,连忙去传话了,卿云没想到贺南祯终日赋闲,却还有这样的本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是小侯爷,再怎么不务正业,底子总是在的。
虽然卿云知道求他帮忙一定有用,但事情眼看有了转机,也不由得心生感激。
“多谢小侯爷。”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她守礼,男女有别,所以上次的事之后,不敢私下道谢,只是给云夫人预备了重礼,不知道贺南祯知道这一层吗?
谁知道贺南祯听了便笑道:“那也不必了,我又不是赵擎。”
要说消息,卿云是真不灵通,自然也不知道他这又是一个大胆的玩笑。贺南祯见她一脸懵,也没有多说,只是笑着:“好了,我先走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提醒道:“对了,从这边角门出去,有个小阁子,红燕她们常在那整理妆奁,娄姑娘问小丫鬟就好了。”
卿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痛哭之后,一直忘了检查妆容,顿时脸红如烧。
参加过花信宴上的女孩子,随身都是备着妆奁的,卿云就在竹林里和玉蓉整理好了妆容,出了贺家的门,仍然乘轿子回去。
丫鬟玉蓉是第一次见到贺南祯,毕竟是年轻女孩子,仍然有点心潮澎湃,忍不住道:“没想到安远小侯爷是这样好的人,外人怎么传得他那样不堪呢。”
就算她不说,卿云也是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上次的惊马的事的缘故,贺南祯在她这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就像这次,他答应帮她找凌霜,她就相信他一定能找到。
玉蓉说得没错。
娘说赵景那样,是王孙公子的常态,那贺南祯和她在猎场那样独处,却始终不起一点邪念,以礼相待,还救她于水火,怎么都称得上真正的君子了。
就像她从来没想过这事可以向任何人求助,不管是赵夫人,还是赵景,甚至是崔老太君,就算他们问起来,她也会遮掩。
除了贺南祯。
凌霜没想到自己会被找到。
还是被秦翊找到。
这地方是她在京城的躲藏点之一,要是在扬州,是谁都找不到她的,但京城她还不算熟,这地方是个废弃的马厩,是李尚书家的旧园子,因为人丁单薄,整个都废弃了,园子里面都有狐狸了,马厩也塌了一半,可以从砖瓦堆上直接爬上去,凌霜这次连如意也没带,自己坐在马厩顶上,手上拿着根狗尾巴草,神色冷冷地看着园子里的野草。
秦翊都上来了她才发现,可见要是动手,她肯定打不过。
凌霜瞥了他一眼,心情差到极致是这样的,连话也不想说,他要是问东问西,凌霜一定把他赶下去。
但秦翊显然看到她脸上的指痕了,也知道她挨了打,却什么也没说。
最后还是凌霜开口问了。
“你来干吗?”
其实贺南祯不托他,秦翊本来也要见她的。
“你上次问我的话,我想到怎么回答你了。”他站在凌霜身边说道。
凌霜只是坐在马厩顶上,看着这杂草丛生的园子,似乎对一切都没了兴趣。
“我不想听了。”她说道。
她不是娴月,当然是不会哭的,事实上,她从小也少哭,主要还是生气,胸中氤氲着一团怒气,连看身边的秦翊都想给他两拳。
“那你想干什么?”秦翊问她。
“我什么都不想干。”
凌霜说完,顺手把碎瓦片拿起来往园子里扔,秦翊上来的时候她就在扔了,瞄准园子里的一个被草埋了大半的石马,瓦片砸在石头上会有一声响,然后碎裂四溅开,有种痛快的感觉。
秦翊就站在旁边看她扔了半天,忽然道:“起来吧。”
“干什么?”凌霜根本不听。
“去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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