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请不如偶遇,二位何不上来喝杯茶?”说这话的正是武林大会的主持方,江南李家的主事李成蹊。他与南无药并立窗前,无形中给人一股压力。
“相公,你觉得我们要是走的话南无药会不会出手?”
“这,得从此人一贯的为人处事说起……”
“那你觉得我如果遭了毒手能不能跟你一样原地复活?”
“这,娘子,我们上楼喝茶吧。”
几个眼神来回,范轻波转身,冲众人一笑,书生扶着她,抬脚步入茶楼。
众所周知,李成蹊是与公冶白齐名的美男子,二人一南一北,一在野一入朝,并称皇朝双璧,素来为茶肆酒馆众人所津津乐道。可惜越美的人越常有些让人不怎么欣赏的毛病,而这位南方美人的毛病很明显,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喝茶?鬼特么会相信这群人个个一脸杀父之仇未报模样聚在一起是在喝茶啊!
还有那几个呲牙咧嘴格外热情的,别以为她认不出,分明就是住在她们家天天嚷着要跟她家男人比武的苦逼租客吧喂!
才踏上二楼就见到这番大阵仗的范轻波心里直骂爹,眼神一扫,却愣住了。
堂中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不正是那日被一群人追杀的陶金金?
陶金金似被封住全身穴道,只剩一双媚眼骨碌碌地转着,很快也看到了瞅着她发愣的范轻波,露出一脸看到熟人的喜悦,全然忘记或者压根不在意此前她与书生曾对她见死不救的行为。范轻波眨眨眼,也毫无愧意地回以一笑。
“认识?”书生见她与堂中女人互动,好奇问道。
“不认识?”范轻波无语地望着自家相公。
唔,她家男人虽然不算十分美的美男子,奇怪的毛病却是只多不少。从方才进门到现在,那些亲热地上前打招呼的人,他一共就记对了南无药和李成蹊的名字,其实他自废的根本不是武功,而是记忆吧?
书生被这么一反问,神情变得凝重,这人他应该认识的吗?莫非是——
“新搬来的街坊?”
是了。这人记不清混了十几二十年的江湖中的人,却对青墨坊的街坊邻里了若指掌。那些家伙,也不过就是她成亲那天来冒充娘家人蹭过一次饭罢了。若非选择性失忆,便是……便是亲疏有别,爱屋及乌,只花心思记住了了与她相关的一切。
虽然后面这个猜测不要脸了点,还是让范轻波心情大好。她抬手对着书生白皙的脸就是一阵狂搓,不认得其他女人最好了,她才不要提醒他。
谁知就这么一个顺手做惯了的动作,却惹来一阵抽气声。
她掌下男人的脸又红了,长长的睫毛颤啊颤,说不出的诱人。
当然,从众人如遭雷劈的反应看来,这里应该只有她一个觉得诱人。
“咳,书大侠,书夫人,这边请。”
李成蹊的声音成功拉走范轻波的视线。美人啊,远看是云端飘然之美,近看是精致雅然之美,气度自是不凡,于众人间卓尔不群,难得的是连声音都这么好听。啧啧啧啧,不愧是——咦!眼前一晃,江南美人的脸变成了书生那张白得快要渗出阴气的脸。
“娘子,非礼勿视。”
人群中隐隐有偷笑声,范轻波自然不知,书生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此刻旁的一切都不重要,教育娘子克己守礼兼振夫纲才是第一要务!
在书生犯二时,范轻波从来不屑在言语上与他对抗。她扒拉下那双快把她的脸挤扁了的手,顺从地偎到他怀里,软言安抚道:“知道了,我以后只非礼你,好不好?”
范轻波自以为用气声说来不妨事,殊不知江湖中人耳尖得很,这一番轻薄话语落入他们耳中,又是一阵抽气加咳嗽。饶是那些住在他们家一段时间,见惯他们上一刻鸡同鸭讲下一刻拿肉麻当有趣相处模式的租客们,此刻也是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书生软玉温香在怀,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下意识红着脸答道:“好。”想想又不太对,“娘子糊涂了,对为夫自然不算非礼。”
“相公说的是。”范轻波心里笑翻了,嘴上却如此应着。
说话间,李成蹊已将他们带到窗口处南无药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而众人的注意力也随着李成蹊的步伐移向堂中。在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的主持下,一度被中断的事情继续进行。一个愤青模样的男子拿着一叠书卷,历数着妖女陶金金的斑斑恶行。
范轻波总算明白这群人是在做什么了。若是堂中娇媚女子换成一个金毛瞎子的话,倒是有四个字可以很好地形容眼下这情景——屠狮大会。
那边厢声讨妖女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这边厢三个看起来很闲的人也聊起了家常。
“久闻圣手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范轻波对自家男人十分有信心,在场所有人都不成问题,唯一令人忌惮的就是这医毒双绝的圣手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套套近乎争取和平演变好了,“咦,怎么不见九姑娘?”
南无药终于停下喝酒的动作,轻描淡写道:“阿九有孕在身,不便前来。”
“哎?”九姑娘怀孕?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吧?各大茶楼还没收到风声。片刻的愣神过后,范轻波脸上堆满了笑,抱拳祝道,“恭喜恭喜!”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书生也开口了,“恭喜师兄。”
师、师兄?!!范轻波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一脸平静的书生。
南无药眼中极快地滑过一抹异色,随即恢复正常,挑眉笑道:“师兄?呵呵,难得师弟你会在人前认我这个师兄呐。倒真是许久未见了,师父他……?”
书生微微垂目,敛下微漾眼波,道:“他依旧行踪飘忽,只是偶有书信。”
而范轻波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大喜道:“原来你们竟是师兄弟?!哎呀师兄!相请不如巧遇——”这句话真耳熟,不过算了,“何不到我们家坐坐,喝杯茶叙叙旧谈谈天说说师父坏话?”总之,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对了!
南无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家阿九嘱咐过,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好来好去才有回头客。我已经收了重金做这武林大会首席医师,自然是不能说走就走的。”
范轻波一下子泄了气,肩膀耷拉了下来,伸手去拿茶,却被阻止。
书生握住她抓茶杯的手,抬头一脸慎重地问南无药:“师兄,有孕在身不宜饮茶,对吧?”
南无药摇摇晃晃,正忙着往自己酒壶里加酒,一个不慎,酒洒了出来,香气四溢。听到书生问话,瞥了范轻波一眼,懒洋洋地答:“对。尤其弟妹她体质阴寒,更不能碰寒凉之物。”
范轻波点点头,松开茶杯,问,“那喝水可以吧?”
“不行。”书生摸了摸水壶,摇头,“水也是凉的。”
范轻波脸皮一抽,人家说的寒凉指的是药性不是温度吧?“那我口渴怎么办?”
书生想了想,“那咱们回家好了。”
“对啊,这审判陶金金与我等也不相干,不如回去。”
就是就是,范轻波连连点头,突然僵住——她没出声,这说话的是谁?猛的转头,嘴角开始抽搐,包租婆附身:“我们夫妻说话有你们什么事啊,回去开你们的武林大会去!”
一个两个租客不知何时围了过来,眼冒绿光的,生怕人不知道他们的意图。
“我说——”
“嘘!”租客甲刚开口就被范轻波打断了,“你看那个老道士在瞪你了!”
看来那个老道士地位挺高的,这几个租客听她这么说都闭了嘴。范轻波满意地微笑,她看不见被造谣的那个老道士背对着她面容抽搐的样子,心想左右走不了,索性就当看一场戏。
只见堂中,随着愤青一条条念出陶金金所犯之事,武林众人群情愤慨,个个欲杀之而后快。反观事主陶金金却是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皱眉像要反驳,时而茫然,时而得意,时而又恢复百无聊赖模样,丝毫没有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紧张感。范轻波忍不住要佩服她了。
这淡定从容的气度,完全是女主角的风范呐!怎么看待会儿都该有个男主角来救她。
“元祚三年四月,魅惑数名天门弟子自相残杀,五月,染指神剑山庄神衣公子未遂,五月中旬,侵犯并毒害数位少年侠客,六月……”
等等,这愤青念了这么久,怎么十条中有八条是她奸杀良家少侠的?
范轻波心中暗啧,这样的女主角设定她自认阅书无数写书无数也不敢轻易染指,别说这个时代读者的接受能力了,光是这男主角的鸭梨就得有多大啊!
“虽然说我的好奇心已经所剩无几了,但身临其境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男主角的出现呢……”范轻波喃喃自语。
“什么男主角?”书生问。
“陶金金啊,你不觉得会有个盖世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救她吗?”
众人默默流汗,掌柜的,你小说看太多了。先帝三番四次想禁言情小说还是有道理的。
“盖世英雄么……”
书生有些漫不经心地转着茶杯,突然抬眼望向上首。南无药正抱着酒壶喝得不亦乐乎,挥落几个半空的酒瓶也不在意,任酒水流了一地。
堂中还在罗列着陶金金罄竹难书的罪名,这边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这种小事也要开个会,你们中原人真麻烦。”一个外族模样的汉子咕哝着,见吸引了范轻波的视线,嘿嘿一笑,摸着光头道:“范掌柜知道的吧?俺是从关外来的,这中原的劳什子武林大会真和俺没干系,俺主要就是来找你男人的,你们中原话怎么说来着,慕名而来,慕名而来!”
“这位是?”选择性失忆星人书生偏头问。
“关西刀客查朗。”范轻波记得他,唯一一个文化水平比范秉还低的。为此范秉还得瑟了好多天,走路都是脸朝天的,没少摔跤。
虽然她完全不明白比第一次来中原的老外会说中原话有什么好得瑟的。
“啊。”书生突然出声,视线投向查朗,若有所思。
查朗闻声双眼一瞪,“莫非银书生也听过在下?!”
书生沉吟,“是在何处听过……”
查朗激动得满脸横肉直颤抖,大手往光脑门上一拍,啪啪作响,喜形于色大笑道:“没想到我的大名鼎鼎已经传遍中原了,连银书生也对我久仰久仰啊!哈哈,哈哈!”
这比范秉还出神入化的用词……范轻波扶额,关西刀客你保重。
果然书生眉头微凝,轻抬右手招呼道:“查壮士你且坐下。”
看他这副姿态,深知其为人的几位租客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唯有查朗这个不知中原江湖险恶的愣头青还喜滋滋地坐下,满心以为这银书生要与他探讨武学奥义,谁知他一开口便是:“这位壮士,大名鼎鼎不是这么用的……”
接下来便是从名词的用法说到成语的用法,再说到谦语与敬语。
“君子之礼表于言辞,要义唯二,自谦与敬人。所谓自谦……”
查朗从一开始的呆滞到后面几番想要插话而不得,想动手也不得,最后几乎口吐白沫,抱着脑袋喊着“俺认输了俺认输了”跳出窗外,状似癫狂,呼啸而去,众人叹为观止。
书生起身,负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露赞许之色,颔首道:“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查壮士知错而悲痛欲绝,果乃本心良善之人。”
众人默默翻白眼,人家是被你念经念得悲痛欲绝的好不好!
“相公好棒,相公喝茶!”
范轻波强忍笑意,给他递茶,心里真正想说的其实是:相公!
书生被这么一夸,心中好不受用,原本清泉般的双目闪亮起来,如投石入池,碎了满池的星子。他接过茶,抿了一口,在自家娘子炙热的视线中脸颊微烫,不好意思道:“教书育人本就是为夫的职责所在,没什么好值得夸赞的。”
众人继续翻白眼,这货已经够二了范掌柜你就别火上浇油鼓励他了好吗!
书生不觉场中气氛有异,兀自饮茶,突地动作顿住,似乎想起什么,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他啪地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这动静大了点,堂中审判大会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甚至南无药都放下了酒壶,望着神情凝重的书生,目光幽深莫测。
垂在桌下的手轻轻一翻,掐指成诀。
而众人视线的焦点的中心,书生沉吟半晌,终于以拳击掌,笃定道:“我记起在何处听过那查壮士了!”他转向一脸莫名望着自己的范轻波,“娘子,守恒说过,这个查壮士已经三天没交房租了。”
话音刚落,稀里哗啦一阵,众人吐血,不支倒下。
范轻波差点被对面人喷的血溅到,吓了一跳,被书生搂到怀里,忍不住咋舌:“要不要这么戏剧化啊?真的喷血?是自带番茄酱吧?啊?”
书生宽厚的大掌在她背上轻轻拍抚,渐渐安抚了语无伦次的她。而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明明是一如往常温吞平淡的语气,却能听出毫不掩饰的怒气。
“唉,阁下吓到在下的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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