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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水东去,汇为一条大江东流入海。大魏国以大江划南北,辖十二个州。江之北六州府,江南之六州府。
江之北的风貌如豪放汉子弹铁琵琶唱大江东去。江之南的景致如柔婉女子抚七弦琴吟晓风残月。
大江之南河网密布之处,天地灵气所聚之地,有一座风景秀美商业发达的繁华之城苏州府。
江南朱府是江之南六州地界内的首富。朱府老宅便建在苏州府风景最美的苏州河边。
苏州河静静的流淌,见证着河边这座宅院的兴建兴盛。
江南朱府经历几百年的修葺扩建,宅院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尽头。
到了苏州府,若问朱府在什么地方,十个有九个会反问一句:“哪个朱府?”
朱氏在苏州府是大族,苏州城里的朱老爷太多。
但是你如果问朱半城家在什么地方,十个人都会同时指向苏州河畔的那片黑瓦白墙。
苏州府的人都清楚,苏州城有一半都是的。苏州城里有超过一半的人靠着朱府吃饭。传闻朱府的银子扔进苏州河,能让河水涨两尺。
但是朱府的子系却单薄得很,不管娶多少房妻妾,男丁向来只有一个。
朱府的女儿们是男人们的理想妻子。朱府男丁少,朱府的银子太多,女儿们的嫁妆丰厚得令人咋舌。朱家择女婿自然也眼高于顶,结果就是强强联手。
的十个姐妹或嫁官宦后代,或嫁江南名士,或嫁经商好手。其中一个嫁给了当今皇帝陛下的兄弟,封地在苏州府的靖王世子做侧妃。
庞大的亲戚关系像一张蜘蛛网,苏州河畔朱府大宅中的就是盘踞在这张网中心的老蜘蛛。
老蜘蛛动一动,整张网都会跟着晃。但是这只老蜘蛛其实也很可怜。他太孤单。
是第八代单传。他的儿子,朱府第九代独子朱九华身体虚弱,听说在十几年前就病逝了。膝下再也无出。旁支近系开枝散叶,偏偏这只老蜘蛛只能孤独地坐在银山上孤独的等死。
所有人都在想,若是去了,朱氏家族瓜分了财产,江南朱府绝了后,这棵大树就倒了。
他的十个姐妹虽然外嫁,心里也明白靠着的大树倒了,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想着朱府庞大的财富,就打起了主意。朱九华过世时十个姐妹都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想让挑一个过继,让江南朱府的血脉延续下去。
谁曾想到招来一顿极尽刻薄之能事的臭骂。紧接着一口气娶了三十房屁股肥美宜生男丁的小妾,所有人都等着奇迹出现。
一晃十四年,三十房姨奶奶没有如媒人所说生下一子半女。这时已年过六旬,朱家小姐们的儿子甚至孙子都长大成人,或聪慧或有才华。于是众位出嫁的姑奶奶们又有了让选定一个优秀的青年俊彦过继的想法。
这回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
就在众青年俊彦前往朱府拜访的时候,朱府有了动静。
朱府四位总管发出了礼贴,遍散江南各州府的权贵富绅名士直系宗亲府邸。邀请他们八月十五前往苏州府参加朱府的中秋宴和朱府孙小姐的及笄大礼。
一块大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中,激起巨浪与涟漪。
朱府什么时候多了个孙小姐?
切不说那些与朱府或多或少有着亲戚关系的宗亲们,以及和朱府有着斩不断切不断利益关系的权贵富绅们多么震惊和惊诧。事实上,最大的浪头在朱府静美的白墙之内呜啸。
的腿并没有毛病,他只是懒得走太远的路。朱府太大,春日到他喜欢的湖畔桥边晒太阳走得太累,晒太阳的心情就没了。府里骑马,易腰酸。坐桥子,他嫌颠簸。由娇俏的美婢推着,一路分花拂柳,顺便脚踏实地巡视他的府邸是件美事。所以他选择了坐轮椅。
此时,坐在轮椅上的一跃而起,唾沫星子喷了跪在他面前的总管们和海伯一脸。
除了四海钱庄的总掌柜,二总管朱禄因留在望京幸免于难之外,朱福朱寿朱喜和海伯倒霉而平静地经受着一轮接一轮的怒气。
四个人跪着不言声,心里都抱着同样的心思。花不弃已经带回朱府住下了。礼贴也发出去了。离八月十五只有三个月了。江南各州府都把消息传开了。你老再生气,也没办法了。
骂得口干舌燥之后,略胖的身体重重的坐回了轮椅上。远处候着的机灵俏丽的丫头和清秀的小厮们迅速的奔上前,在他面前摆好一张雕花描金红木案几。传上最爱吃的蟹粉小笼,酱排骨,小煎香包,鲜虾饺。摆上一壶温度恰好,香味正郁的茶。又悄然退开。
喝了一口茶,咬牙切齿的挟着点心吃了。体力恢复之后又一跃而起,继续指天指地一通漫骂。
激动愤怒的红晕始终留在他脸上。
三位总管和海伯默不作声的继续跪着。由着思绪散开,各想各的心事。
大总管朱福想,老太爷骂得越凶,这事就越可能变成现实。
三总管朱寿想,老太爷你别在我面前吃这么欢啊。能不能让我也吃点再跪着听骂?
四总管朱喜想,老太爷算账要算到什么时候?
海伯十来年没有回江南。他激动的想,少爷一定在天保佑!老太爷精神矍铄能吃能喝,骂人带劲。气色比那些读得脸色苍白,风一吹就倒的年轻人还好。
终于,骂得再也想不出新鲜的词了,又落回到轮椅上。他颇有点伤心的说:“就算过继一个侄子,也比野种强啊。”
跪着的四个人浑身一抖,异口同声的反驳道:“老太爷,野种也是你的种啊!”
这句话又把惹火了。他再一次跳起来大骂。
“你们知道什么?知道什么?知道什么?”
接连三个知道什么充分表现了对总管们和海伯擅作主张的愤怒。
湖畔的风悠悠吹着。朱老太爷喘着粗气瞪着面前跪着的人。重新回到轮椅上坐着,眼里惭惭泛起了忧伤。
春天的太阳像小孩捉迷藏,一会儿隐在了云层后面。的愤怒似乎也因为阳光的暂时离开消褪了不少。
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又指着海伯道:“你为何不先和我说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几个?!让他们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背主之事!”
海伯低着头轻声道:“先告诉老爷,老爷会接孙小姐回来吗?四位总管也是......知情人。”
眼中掠过一丝伤感,又瞪了眼海伯。他撇了撇嘴,带着颌下的胡须翘了翘。仿佛在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同意?
朱福谨声说道:“咱们四个深受老太爷大恩。现在有了朱府有了传人,老太爷实不该瞒着咱们。所以,咱们这回自作主张拿了主意。请老太爷原侑!”
听了这句话心里的火气又起了。他走过去对着朱福就是一脚,大怒:“叫你们自作主张!我还没死呢!传个屁!”
朱福被他踢翻在地,马上又爬起来跪好。
眼里突然有了泪意,却倔强的偏开了头不让众人瞧见。又一阵沉默之后,他忧伤的说:“都知道是孙小姐的及笄礼了?”
朱福眼睛一亮,身边几人脸上都有了喜色。朱福轻声说:“八月十五是及笄礼。”
不弃其实只有十四岁,朱福众人商量良久,觉得给她改了生辰日期为好。免得望京城才殁了位身份贵重的小姐,江南朱府马上冒了个同龄的孙小姐出来惹有心人生疑。不弃在及笄礼上隆重露面,也可以间接解释朱府一直没有动静的原因是为了等待孙小姐成年。
又一阵生气:“你当别人是傻子?十五年府里都没有这个人,突然就冒出来了?”
朱福赶紧答道:“她是少爷的私生女儿。生下来就病着,老太爷一直让她在外面静养,如今孙小姐身体康复,所以老太爷打算在八月十五她及笄时让孙小姐亮相人前。”
他自以为替把一切都想好了,说得顺畅而得意。
“呸!我宁肯让朱府绝了后,也不要认她!”一口唾沫又喷在了他脸上,气得胸口起伏不平。
众人一愣。朱福反应快,马上接口道:“老太爷,都过去了十几年。难道你真想让孙小姐流落在外吗?”
海伯老泪纵横伏地撞着头哽咽道:“老太爷,少爷他......他是冻病而死的啊!冻死在破桥下,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乱坟岗上。老奴实在不想让孙小姐像少爷一样孤苦无依。朱府就这点血脉了。”
三位总管眼里都有了水光。
虎躯一震,瘫坐在轮椅上。怒气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伤心:“他就算是讨饭也过得高兴,死也不悔啊!当年家里没钱,现在家里的钱也不够啊!万一呢?还要不要我活了?”
朱寿毕竟年轻,气血旺盛,堵气地说道:“孙小姐回不回来该办的事情还不是要办?钱不够就赚!咱们几个手里还有些积蓄,今年又得了官银流通权。喜老和禄总管已经算过了,钱庄每年不会动的流水就有八百万两!”
眼睛一亮,脸上的肉抖了抖,瞟着几个人说道:“她值得你们为她如此?”
三位总管和海伯异口同声:“是!”
一怔,望着湖对岸如烟柳林中露出的一角粉墙不语。
海伯忧伤的说道:“她在望京寄人篱下被莫夫人下毒,当年之事难道老太爷真的就算了?你怎么对得住少爷?”
“别说了。我再想想。”终于松了口。
众人齐呼:“老太爷英明!”
咒骂了声:“可惜下面全是一群蠢蛋!前些天府里来了个少年,叫东方炻,你们认识吗?”
不等众人接嘴,他又道:“这厮说,你们绑了他,让他替个小姑娘解毒。”
东方炻居然找到府里来了?众人惊疑不定,只好无语地垂下了头。朱福悔的肠子都快青了,当时怎么就不杀了那个少年灭口呢?
继续说道:“那厮留下话来。不会记仇。但也别把他当成傻子。”
朱福纵横江南,能成四大总管之首,生平第一次感到沮丧。他好奇的想,那位少年究竟是谁?自己几人都成了精,他怎么会查到他们的来历?听到朱老太爷这厮那厮的叫东方炻,又松了口气。他知道朱老太爷的心还是偏向自己这方的。只不过老太爷是在生气被人家看破行藏罢了。
“算了!”对扔下话扬长而去的那个少年并没放在心上,一挥手了结了此事。他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擅作主张,离中秋只有三个月,那丫头不是瘦得像草吗?能见人不?”
众人大喜。海伯老泪纵横:“多谢老爷!”
眼白一翻道:“这是你们干的好事,自己擦屁股去。我还没说要认她!”
众人又一阵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意思。
“没吃完的点心全部端走!茶拿去浇花!八月十五又要花大笔银子,气死我了!”跳着脚嚷嚷。他轮椅也不坐了,带着俏婢小厮扬长而去。
揉了揉发麻的脚,朱喜拍着光滑宽阔的前额,以打算盘的精确快速反应说道:“老太爷只是怕了。能看到孙小姐,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朱寿摸着饿得瘪了一些的肚皮道:“我看不弃的及笄礼要办得风光一点才能让老太爷满意。他哪是在心疼银子啊,明明是怕落了面子。”
朱福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朱府大总管特有的狡滑笑意:“咱们给他造成既定事实,他不认也只能认了。反正还有两年,不着急。”
海伯心疼少爷飘零在外,心疼不弃当乞丐长大。只要不弃能留在朱府,别的他都不在意。他想了想道:“现在最麻烦的是,不弃是女孩儿。”
三位总管冷笑了声。
朱福道:“我们四家只认朱府嫡系。”
朱喜和朱寿不约而同的点头。那些旁支的少爷还不值得他们为其效命。三人互望一眼,心意相通,不约而同说道:“将来替孙小姐招女婿入赘就是!”
如此一来,江南朱府还怕后继无人?
海伯突然又皱了皱眉头道:“她应该改个名字。方才忘记请教老太爷了。”
朱喜呵呵笑道:“老太爷还没答应认她呢?”
大总管朱福迅速做了决定:“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叫老太爷认了她!孙女没有名字,传出去太不像话!”
离开了湖畔,停住了脚步。他回头远远的望了眼湖对岸柳林那角的粉墙黑檐,喃喃说道:“躲了十几年,小命都丢了,还送她回来干什么?小九,你真不会做生意!”
想起海伯嘴里当乞丐冻病死了的独生儿子,心里一阵气苦。他袍袖挥舞驱开了四周服侍的人,一个也不让跟着。
独自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墙边上,左右看着无人,蹲下身来放声大哭。
春日里,偏僻小院旁,红花绿蔓下突然传出哭声,躺在屋顶风火墙间平台上的不弃好奇的探出了脑袋。
墙根下一块玲珑石上坐着个老头儿,哭得一身的肉都在发颤。他穿了件府绸袍子,肚子微凸。身体长圆了,显得脑袋偏小,两撇胡子一翘一翘的颇有点滑稽。
不弃是被总管们悄悄带进朱府来的。
这座院子就建在苏州河边。用总管们的话说,这里没有人敢踏进夹墙小道。九叔的院子是朱府的禁地之一。
推开后窗,丛丛翠莹莹的修竹自墙外探进来,竹梢几乎垂到了屋顶上。天光自竹影中洒下,映在窗户纸上摇曳多姿。堂前则是一片花海。有自檐下垂下的,有狭窄廓下摆着的,有石板路旁精致花池里种着的。绿意与花与院落建筑和谐的融为了一体。
朱府的白墙黑檐精巧之中有种静谧的美。两个月来,不弃最喜欢躺在两面风火墙之间的小平台上晒太阳,望着缓缓流淌的苏州河看点点白帆悠悠远去。
有时候她会想起遥远的望京城。想起英俊带着孩子气的云琅。想起美若天仙的山哥。唯独少有去想那个让她心疼的睿智男人。虽然明知因为她的死会令陈煜伤心难过。但她没有选择。
她与这个世界上别的女孩子有些不一样。她不愿意和莫若菲相认,不愿意毁了他这一世的幸福。这意味着她不能把莫百行是她爹的事掀个底朝天。
七王爷心爱的女人被莫老爷吃干抹尽。原以为是自己的女儿,现在成了被戴绿帽的证据。老天才知道痴情的七王爷大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
至少不弃可以肯定一点,七王爷一旦知道了,他是绝对不会同意陈煜和她在一起的。
回想那个雨夜陈煜艰难说出的话,不弃阵阵心悸。是不是他的妹妹,看起来她和他之间都没有多少可能。
因为他是一个皇族,一个世子。婚姻大事由不得他作主。也许是太后,皇上赐婚。也许七王爷替他定亲。无论哪一种,好事都轮不到她头上。
不弃悲哀的想,自己在这个世界像是没有根的浮萍。母亲过世得早,莫老爷也过世得早。母家被莫夫人一把火烧没了,留得一个可以称之为姨妈的柳明月好象对她也没有感情。莫府自然也不可能留她的。莫夫人恨她,要她死。而莫若菲,显然山哥这一世绝不会因为她是前世的小不点就断了莫府的亲情顾念她的。
而现在,朱府的总管们和海伯想替她找到根。找到一个新的身份。这才是她的机会。
不弃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拥有一个新的身份。
因为这个新身份能让她一步登天。
江南首富朱家的孙女儿,第十代继承人。也许给她的不仅仅是力量,还能消除她和陈煜之间的距离。
望着苏州河上的点点白帆,不弃对未来第一次有了无限的憧憬和希望。
不弃也很无耻的想,进了朱府弄清楚九叔离家的原因就行了。坚持不认她就算了。他赶她走时总要打赏些金银给她吧?几位总管和海伯不好意思之下总也要送她一栋房子安生立命吧?陈煜实在追求不到,就当单相思吧!
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她花不弃有什么啊?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丫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弃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会赚。
现在有吃有喝有美景可看,有大家族的八卦可娱乐,她的日子过得逍遥起来。
这会儿不弃自二楼屋顶上歪了头看着墙根下哭泣的老头儿,心里一阵大笑:“兔子终于撞到猎人枪口上了。”
她转动了下脑袋,左边是一大片竹林,幽深茂密。隔了墙探进了她住的院子。隐约从缝隙中能看到一弯白墙黑檐。院墙外就是苏州河,只有老头儿站的地方是一由两道院墙隔出来的通道通往外面。她明白了,老头儿是故意找了个偏僻没人地方哭的。
花不弃巡视了下自己的房间,将一只木盒放进怀里,挎了个竹篮出了院子。她穿着白底染蓝碎花的襦衣裤,梳了两个抓包髻。像极了朱府里的小丫头。她打算和来个意外邂逅。
的哭声已经由倾盆大雨变成了雨滴芭蕉。他红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偶尔抽搐下,吸吸鼻子。看情形,他是想等到眼睛不红不肿能见人时再离开。
不弃就扬着好奇的脸,关切地走了过去。一个前往竹林想掰笋子的丫头遇到了伤心哭泣的老头儿,上前问问他怎么了是非常自然的事。
听到了脚步声,红着眼睛跳了起来:“你是哪家院子里的野丫头?!不懂得规矩么?”
他吼出这句话后就愣住了。
淡淡的阳光从两墙夹道间洒落进这个小女孩的眼睛里。她的双瞳映了竹林的青翠,像块澄静无比的翡翠。整张脸都放着光,一种把他的眼睛再次刺激又想落泪的光。
失魂落魄的瞪着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偷偷跑来这里的目的。
不弃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的说道:“你继续哭,当我没看见。”
跳着脚骂道:“你明明看见了怎么能当没看见?看见了就去给我弄点吃的来!我饿了!”
不弃适时的摆出吃惊的表情。她小心翼翼的瞟去一眼,用小白兔的声音说:“我又不认识你。”
愣了愣,苦着脸玲珑石上一坐道:“可是我饿了。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给我找点吃的不过分吧?”
一个满脸单纯天真,一个表情憨厚可怜兮兮。两只装兔子的狮子对视着。都在猜对方究竟是兔子皮狮子心,还是狮子心兔子皮。
不弃一拍脑袋哎了声,从怀里掏出了那只木盒笑道:“有人送我一盒糖人,你饿了就先吃一个吧。”
她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摆着八个寸许高的糖人。浇得精巧细致,相连的糖丝构勒得栩栩如生。这是云琅托大总管朱福带给她的。不弃坐在青石板地上,珍惜的看了又看,想起云琅说八仙过海故事逗她的情形,心里的温暖一阵阵的漾动。
云琅知道她没死,海伯说他永远也不会透露出去的。
海伯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点了然,一点意味深长。不弃只能装憨装不明白。仅管,她很感动。
“喂,不是给我吃的吗?怎么,舍不得了?”也坐在青石板地上,鄙夷的看着不弃的手指从何仙姑移到张果老,又从蓝采和移到吕洞宾,然后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暗道,她真小气!可是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是那样熟悉,让他喜欢,心还有点酸。
不弃回过神叹了口气,把何仙姑递给了他道:“给你。”
她收好木盒珍惜的放在怀里,挎着小篮头也不回地进了竹林。
饵要一点点的下,鱼才钓得起来。她不着急。
也是这样想的。他拿起糖人后慢悠悠的顺着夹道离开了。
糖人很甜,他心里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然而突然停住了脚步,眯着眼睛回头望向竹林哼了声。
他将糖人一古脑塞进嘴巴,含糊的嘀咕:“为什么选何仙姑?哼哼,何仙姑要下凡,六神无主!为什么说我六神无主?我还没糊涂呢!”
这丫头居然认出他了,眼睛里渐渐有了浓浓的兴趣。
此时,竹林里的不弃也卟的笑出了声。她很久没有演过这么蹩脚的戏了。很明显,早知道她住在九叔的院子里,今天谁撞上谁的枪口还说不准呢。
不弃平静的生活从这天起漾起了一丝涟漪。明天若是继续出现的话,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不弃开始守株待兔。
她相信好奇的还会再次出现。一个才知道独生儿子过世的老头儿,会想方设法从她嘴里探听儿子的消息。
又一个美丽的初夏清晨。绿色的藤蔓自墙头披散下来,阳光将每一片绿叶染透了。不弃挎着竹篮哼着采蘑菇的小姑娘走上了夹墙小道。
夹墙道中央放了两张靠背竹躺椅,摆了张竹茶几,摆着两碗清茶。阖目晒着太阳。
不弃眼睛顿时亮了,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她走过去往空着的竹躺椅上一倒说道:“早,老头儿!你真会选地方!”
说着随手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合适,汤色明亮,入口沁香,茶盏雪白如玉。“好茶!我在楼上看到茶一沏好,果然这时候赶来不烫嘴。”
睁开眼睛看着她,慢吞吞的说:“你喝了我的茶,就要请我吃饭!”
不弃闭上眼睛,暖呼呼的太阳晒在脸上正合适。她嗯了声伸出了手。
“什么意思?”
不弃耐心的解释道:“给钱。”
“我请你喝了茶!十两银子一包的明前龙雪芽,用的去冬梅花花蕊上的收集的雪,皇上赞不绝口的江心白瓷茶盏。这杯茶至少值十两银子!”
“茶是你泡的吗?饭是我亲手做的。你付点人工钱算什么?要不,明天,我请海伯泡杯茶还你?”
想了想觉得不弃说的有道理。他叹了口气在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荷包来。他又在荷包里又掏了半天,发现里面只有几颗金豆子。黄澄澄的色泽,做得极为精巧。他选了又选,终于选中一颗看上去最小的心疼的递给了不弃。“我不吃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不吃田里长的菜,不吃人喂养的禽畜。”
“要求还真多!”不弃拿过来金豆子放在牙边一咬,满意的看着上面的细小牙印。她嘿嘿笑道:“老头儿,我对府里不熟,你去弄口锅弄点佐料来。竹林里没有人,我请你在竹林里野炊如何?!”
“我已经付了钱,为什么还要我去弄锅和佐料?”不干。
不弃把金豆子往他手里一拍道:“没锅没佐料,难不成让我用手掌心煎鱼?不吃拉倒。”
她作势欲走,再次败下阵来,将金豆子小心地放进荷里,狡猾的笑了:“这个就当是锅和佐料钱了!”说完就要喊人。
不弃拦住了他:“野炊么,总要自己动手才行。叫下人来就没意思了。自己弄的佐料更香!真的,我不骗你。不信,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打出生起,就没自己动手做过家事。他听不弃说的新鲜,心里又些不好说出口的盘算,竟真的听话地站起身屁颠屁颠的顺着夹墙一溜烟去了。
不弃轻轻叹了口气。的笑容让她想起了那个坐在桥头晒太阳捉虱子吃碗阳春面就觉得幸福的花九。她喃喃说道:“九叔,我在你家里了。今天中午我请你老爹吃饭。你说是请他吃叫化耗子呢还是请他吃条蛇?不整整他,我心里总不得劲!”
半个时辰后,喘着粗气端了口铁锅来。
不弃忍着笑看了眼走得满头大汗的老头儿。又瞅了眼老头儿肩上背着的一个褡裢。手一挥道:“走吧!”
这时候她想起了前世看到的去野炊的学生们。觉得自己有点像领队的老师,只是身后这个老头儿脖子上没有系红领巾。
野炊的地点选在几丛竹林后。苏州河水从围墙下方的铁栅栏引进来。水渠里的水澄静无比,几荇水草柔弱的扭动着,水面上飘着几片风吹过的竹叶,款款流进府中。
长这么大从来没的拎过没有背过今天这么多东西,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擦着汗喘气。
不弃嘀咕道:“长这么肥也不怕行动不方便!”
觉得没什么不方便。他有的是银子,不用走,可以坐轿子坐轮椅。让人抬着走也不成问题。他突略掉不弃对他的不满,舔舔嘴唇道:“我很口渴,你泡茶给我喝!”
不弃看了一眼水渠里清花亮色的河水,骇得一摆手:“也不是很口渴,我等着吃就行了。”
娇气!不弃有点不屑的想想,这世界又没什么污染,自己和九叔喝了那么多年不也好好的?她拿起锅从水渠里取了水。捡了两块石头垒了灶,升火煮东西。
好奇的看着她往锅里扔了切好的嫩笋,又放进一些白色的网状东西:“这是什么?”
“竹荪!煮汤烧菜特别好吃。”不弃得意的解释道,“你说过,不吃田地种的菜。这是长在枯竹根上的。好在这片竹林大,居然被我找了不少。”
含着金汤匙出生。他吃过竹荪,知道是道名贵菜,却从来不知道它长什么样,更别提知道它是长在枯竹根上的。他仔细看着这些飘在水里的竹荪问道:“你怎么知道?”
不弃扬眉笑道:“山上能吃的东西我都知道。春天下过雨后,我和九叔就爱去竹林里掰笋子,采竹荪,竹荪蛋。山上还有野木耳,草茹,口蘑多着呢。”
愣愣的想着不弃说过的话,喃喃道:“小九啊,你还会上山采蘑菇?”
不弃眼里存了丝坏笑,不紧不慢的说道:“九叔可能干了,何止上山采蘑菇摘野菜。他是捉田鼠的一把好手。你要知道冬天的田鼠最爱在洞里存粮食。挖到一个洞,除了有肉吃还有米粮。剥了皮全身精瘦肉,一锅炖了那叫一个香!啧啧!”
她一气说完看到的脸苦得快要拧出水来,瞪着她气得胡子不停的抖。不弃得意的直闷笑。她恶狠狠的想,住这么宽阔的大宅院,这么有钱,九叔却穷得要死,不整你整谁?
她嘴里却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啊,让你恶心了。其实九叔最喜欢的还是坐在桥头晒着太阳咬虱子,一咬一个蹦儿响。九叔说,比嚼花生米还要舒畅!”
面容扭曲,怒目而视,瞪得眼睛都红了。
不弃挠了老虎屁股,不打算等他发威。站起来说道:“我给你找不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家里养的肉去。看着火,火小了就往里面塞枯竹叶。我弄了一堆。咦?看你的表情好象没胃口?”
心悸地看着她,心想她不会弄只鼠回来吧?想起儿子的惨状,他今天豁出去了,就算她真的拎只耗子来,他也要尝尝儿子吃过的美食!硬着头皮一咬牙道:“我饿得很。”
死鸭子嘴硬才是真的!不弃畅快地大笑着提起一根竹枝晃进了竹林。
她嘴里哼着听不懂却觉得愉快的小曲儿消失在竹林深处。白底印蓝色碎花短襦长裤勾勒出她轻盈娇小的身材。像翠竹尖上新抽出的嫩竹叶,带着勃勃生机。
风吹过,坐在下风口出神的一时没有察觉,呛得眼泪纵横。他移了个方向,往火里添了把枯竹叶,这回风没有把烟吹进他眼里,的泪却又滑了下来。他抹了把脸,轻声说道:“小九,这孩子吃太多苦了。”
歌声由远而近,不弃笑逐颜开的拎着一条菜花蛇回来。
一个眉清目秀眼睛宝石般闪亮的小姑娘手里拎着条粗大的还在扭动的蛇。这情景唬得从地上一跃而起,他随手操起了根竹枝大喝道:“扔了快扔掉!别被它咬了!”
不弃一愣,心里漾起阵温暖。这老头儿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嘛。她看到老头儿脸上抹着几道灰,府绸袍子沾满了尘土,急得吹胡子瞪眼的可爱模样起了捉弄的心思。不弃拎着蛇又蹦又跳逼进了,大声嚷嚷道:“不得了不得了啦,它缠上我了扔不掉啦!啊啊啊啊——”
那蛇被她捏紧了七寸,蛇身直缠上她的手臂,不停的扭动。看上去可怕之极。跳着脚吓得额头挂满了汗珠,暗骂自己为什么要下令所有人不得走进竹林。他紧张的举着竹枝,看到不弃小脸上的恐惧,明亮眼睛里装满了恐惶。心尖尖突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了把,疼得他哆嗦颤抖,大喊一声冲了上去:“我打死你!”
竹枝带着风声朝缠着不弃手臂上的蛇挥过来。微红的眼睛,情急的神色突然让不弃有了流泪的冲动。
她伸出手臂让竹枝狠狠打在蛇身上。蛇受了刺激,七寸被捏,身体缠得更紧。她的心仿佛也被一条绳索缠着,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打死你,打死你!”大叫着拼命的挥动着竹枝。
要是生气动怒想打人。不用他吩咐,会有人替他动手。别说打人,就算他想杀人,半点血腥气都不会让他老人家的鼻子嗅到。他真正动手做过什么事呢?连逛街花银子,他都不会带钱袋。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能在竹林里席地而坐,能抓起一把沾满尘土的枯竹叶烧旺火,足以让府里所有人吓掉下巴了。更别说他敢冲上去打蛇。
不弃愣愣的站着,手臂上传来劈里啪啦的敲击声,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她一吸气手指使劲一掐蛇的七寸胳膊再一抖,那条蛇软棉棉的垂下了身体。尾巴不死心的打着卷,再也没有力量缠上她的胳膊。不弃展开笑脸高声欢呼:“它不动了!老头儿,你好厉害哦!中午有蛇汤喝了!”
“死了?”杵着竹枝喘气,累得口吐白沫。“丫头,它伤着你没有?”
“没呢,等着吃吧,一定要把它碎尸万段才解气!”不弃夸张的说着转过了身。心里感动莫名。她原想着来了朱府要好好收拾这个对九叔不问不闻的,这会儿心里却再也狠不起来。
腿一软滑坐到地上,看着不弃蹲在水渠边麻利的剖胆剥蛇皮,他抚摸着心,好一会儿才将那股酸痛压了下来。回想刚才那一幕,他轻叹了口气。这丫头只是唬他来着,就差点被她惊去半条老命。他真是老了,不比从前心硬。
白生生肉呼呼的蛇被斩成十七八段放进了煮沸的锅里。打开带来的褡裢,不弃笑了。下人们替准备的东西太齐全了。调料全装在银制精巧的小瓶子里。生姜大蒜大葱小葱分类洗切好搁在银制的小盒子里。
她看着这些银制的瓶子盒子上雕刻精美的图案,又有些生气。朱府随便一个装盐的瓶子都够老百姓吃上一个月饭了。真他妈奢侈!她情不自禁又替九叔不平。阳春面啊,可以吃多少碗?添了臊子的荤面可以吃多少碗?想着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一愣,脸上涌起讨好的笑容:“真香啊!”
不弃剜他一眼,往锅里添加佐料。煮了会儿,锅里的汤变得浓郁,飘出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有个习惯,体力一消耗就要吃。骂过人后要吃,走过路后要吃。今天他走了路,端了锅,打过蛇,竟觉得前所未有的饥饿。他吞了吞口水,有点迫不及待了。
不弃拿起两只像白玉似的瓷碗调了沾水调料,递给:“独家配料!”
吃涮锅向来是有人布菜的。他接过碗,紧张的握着银筷子望着锅里翻滚的白汽不知道如何下筷子,生怕烫了手。
不弃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暗自嘀咕九叔咋有个这么笨的爹?看着锅里挟不进碗里吃不到嘴里。想起打蛇时像和日本人拼刺刀似的勇往直前,她心又软了。筷子冲进白汽氤氲的锅里准确的挟起竹荪春笋放进了他碗里:“吃吧。”
脆生生的竹荪带着清香沾着调料放进嘴里,烫着张嘴吸气,还没味出味来就和着口水滑下了肚。
早春新冒出土层的春笋香脆,蛇肉脱骨嫩滑。沾着调料美不可言。
不弃慢吞吞的嚼着蛇肉,适时的往碗里添挟。再用空碗盛了汤放了葱花凉了凉送到了满头大汗的手里。
这一刻,正午阳光穿透竹林温暖又不失骄燥的洒在野炊中的两人身上。林间飘浮着蛇肉竹荪汤的美味。身边水渠里苏州河水泛着清波。空地上有几株野花明媚的怒放。
无比和谐,无比温馨。
一个人几乎吃完了整条蛇,捞尽了锅里的竹荪冬笋,还喝下了半锅汤。他眼里却慢慢的落下泪来,像孩子似的端着碗抽泣。
不弃眼里泛酸。她理解莫名其妙的落泪。
随着自己的到来,这个老人便确认了独生儿子死亡的消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是朱家的第九代独苗。要是不伤心,不弃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把这一锅汤全泼在他身上。
可是他落泪了,他伤心了。他让不弃的心变得异常柔软。
看着老头儿伤心欲绝的模样,不弃接过他手里的碗,开始胡吹一通:“谁说咱们过得不好了?我和九叔每天都开心的很。什么日子最舒服?不劳而获最舒服!什么事都不做,放只空碗在地上,一会儿就有铜板银角子扔进来了。我和九叔一文钱不花就有新鞋子穿。九叔的手很巧的,我去向农人讨来新稻草,他就能打出结实漂亮的草鞋。集市上要卖五文钱呢!他打草鞋是可以卖钱,但是我们不想卖草鞋。九叔懒得做,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的,连带着他身上的虱子都膘肥体壮的。他过世之前就告诉过我了,他梦到了神仙。神仙指点他要早点舍了肉体凡胎。他肯定是在专心修行。然后得道升天当神仙去了。老头儿,你就别伤心了。你一伤心吧,九叔当神仙都不心安,六根不净啊!”
被她说得忍俊不禁,心脏又一阵抽搐,他的小九还会打草鞋?他彻底被不弃的述说打败了。他抽了抽鼻子,瞪着眼睛向不弃更正着印象中的儿子:“小九最喜欢在春天坐在花树下写诗。你住的院子里有幅对联,风动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红锦地。他写的,他把那院子命名为红锦地。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
不弃的字写的很丑,她也不会欣赏书法。但她看得出院门两侧黑檀木上雕着的两行书法漂亮极了,像眼前这些修竹,秀丽清雅。
春日的花树下,风吹落花瓣飘飞,一个斯文秀气的少爷微微扬头吸了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微微一笑,挥笔写下温柔的诗句。
桥头桃花开,温暖的太阳照着。花九坐在小石桥上捉虱子,微笑而满足的吃着不弃讨来的吃食。
两个世界的九叔在这一刻重合。
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睛,那个大雪夜在她耳边气若游丝的说话。不弃心里一阵锥心的疼痛。
憋了好些天此刻终于一吐而快,在寂静的竹林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对儿子的思念。最后,他伤心地坚持着:“小九从来不会采蘑菇!不会打草鞋!他身上永远也不会有虱子!他更不会掏田鼠洞!”
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他儿子身上。朱家十七岁就中了进士,温润如玉的九少爷绝对不可能做这些事!
然而,心里明镜似的。他只是伤心,像天底下所有普普通通的父母一样,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遭这样的罪。
九叔有个爱他的父亲,他真幸福。不弃心酸而神往的想象着九叔洗干净脸,换上锦衣的模样。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离家?为什么要做乞丐?为什么明明持有能提几百万两银的黑玄珠却宁肯挨饿受冻?九叔不回朱府,他死了却要她回来。为什么?她一个被收养的丫头,九叔为什么一直叮嘱她不要忘了把花家,也就是朱家的事业传继下去?他是怎么捡到她了?
不弃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吐露半句九叔离家出走当乞丐的原因。她实在忍不住,心一急问道:“朱府这么有钱,为什么九叔......穷的当乞丐?他虽然后来当神仙去了,可是总有原因才让他想求神得道吧?”
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不弃忍无可忍,也不管刚才自己说了多少好话撒了多少谎才哄得老头儿心情好转。她指着朱八爷骂道:“虎毒不食子,你再生他的气,也不该不管他!他要是能吃得好穿得暖,他也不会那么年轻就去了?!”
一连串的疑问憋得不弃都快爆炸了。
比她跳得太高,声音还大:“他还不是为了你!”
声音嘎然而止。一老一少像急红眼的兽怒视着对方。
“为了我?为什么叫为了我?难不成他才是我真正的老爹?你反对他和我母亲来往,所以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打死也不回来了?”
吓得面色苍白,盯着不弃认真而激动的脸露出了和总管们一样被雷劈了的神情。他嗡动着嘴,似激动似伤感似后悔,终于在不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喃喃说:“薛菲是我的女儿。”
这话说出,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久远的秘密被正午的阳光晒化了,化成一滩水,劈头盖脸浇在不弃身上。风一吹,从头凉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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