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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北暮雪宫,位于平安城外,依山傍水。
宫楼大气洗练,古树啼禽,入得宫内,有婉约景致如江南。
虽然工匠已尽力将暮雪宫恢复原貌,在这荒废多年的楼阁里,仍然依稀可繁华落败的荒凉。
兴衰荣辱,更迭变换,乃是这人世间的规律,不必多加感慨。穆情环目望去,深觉唯有这座宫阙,才衬得上于桓之的风姿。
“小时候,我曾见过桓公子一回。”
“哦?”苏简诧异,“如何?”
穆情摇摇头:“不知如何形容,当时只觉得‘天上人间,唯得此一人’。”
曾有一度,于桓之在江湖上声名狼藉,是人人畏惧的魔头。然而几十年后,见过于桓之的人,都无一不有这样的感慨——天上人间,唯得此一人。
苏简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
“对了,五行遁甲之术,你可懂?”
“略有涉猎,怎么?”
苏简点了点头,朝不远处的六角亭走去。
“你看这副阵图。”他在石桌上摊开一卷羊皮纸。
穆情的目光在纸上扫过,不由凝注。
“九冥阵?!”
苏简一笑:“你果然知道。”又问,“依你看,这阵眼在哪里?”
九冥阵历来变化多端,每个关卡,都有九九八十一道陷阱。穆情思索良久,指向东北角,又摇了摇头:“只是,这条路看来最险,而且根本过不去。”
“与我想的一样。”苏简卷起阵图,淡淡道。
亭外四下无人,景致萧疏。明明是分外寂静的冬天,穆情却心神不宁起来。
“你怎会有九冥阵图?”
苏简漫不经心地在石凳上坐下:“我不该有?”
九冥阵,原是岭南萧家的杀伐之阵,便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穆衍风去闯,一个不小心也会丢了性命。不过,九冥阵的阵图早在二十年前就失传了。
“据我所知,天下唯剩的一个九冥阵在岭南,二十年来没有人进去过,你要去闯?”
“怎么?你担心我?”苏简好整以暇地看着穆情。
穆情思索半晌,摇了摇头:“你若真要闯阵,我陪你去。”
苏简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拂袖而起,走出六角亭。
隔得老远,穆情听得苏简笑了一声。
“对了,穆三小姐,有桩事我还没告诉你吧?”
“什么?”
苏简回转身,一字一句地道:“我有婚约了,过两三年便要成亲。届时还望穆三小姐来喝一杯喜酒。”
看着穆情淡然的眸子慢慢黯沉,苏简朗声大笑,阔步离开。
翻过旧年,云过山庄的弟兄们便陆续回来了。得到一月中,苏简又来信函。江展羿看罢信,思忖良久,决定提早几日去暮雪宫。
因江展羿的决定做得仓促,唐阿绯来不及收拾行囊。直到离庄当天,她还在为着几身儿衣裳发愁。
“猴子,你说这些衣裳,那一身儿最好看?”
江展羿已等了唐绯一个时辰,这会儿早没了耐心。
“都还行,你随便穿一身不就得了。”
“怎么能随便呢?”唐阿绯吃惊道,“你都不知道穆三小姐长得多好看,我站在她身边,被比下去了怎么办?”
江展羿又好气又好笑。
“你跟江湖第一美人比美,不是难为自己吗?”
唐绯一听这话,气得跺脚:“哪有你这种胳膊肘朝外拐的!”
其实要论五官和身段,唐绯不比穆情差到哪儿去。只不过……江展羿看着唐阿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心说,狐狸仙你欠缺的是气质啊……
心里的想法憋在心里就好,江展羿自不敢说出来激怒唐阿绯。他挠挠头,走上前去,又看了一遍床榻上五花八门的衣裳。
对他来说,这些衣裳除了颜色以外,真的长得一样。
“猴子,你挑出来了吗?”一旁,唐绯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展羿沉吟半晌,说:“你先去把后院的药材打点好,我来帮你收拾。”
其实也难怪江展羿为难,唐阿绯从昨夜忙活到今晨,已然收拾出五个行囊,若再让她将余下的衣裳都带上,大包小包像搬家一样,凭的让人笑话。
可到底哪件最好看呢?
江展羿叹口气,只好将自己的行囊解开,挪出一些地儿,又将唐绯的衣裳全部叠好放进去。
待到唐绯急匆匆地跑回来,江展羿早把一切打点好,在院门口等她了。
唐绯很好奇:“猴子,你给我带了一那身儿?”
江展羿拍拍肩头的行囊,说:“都带上了。”
“真的?”
江展羿转头看她一眼,“走吧,安和早在庄门口等我们了。”
虽都在蜀地,云过山庄距暮雪宫甚远,需要赶五天的路。江展羿,姚玄和唐绯一路同行,路途迢迢,不必赘言。
五天后,几人到达目的地,苏简早在宫外相迎。见到江唐二人,他一笑:“多日不见,江少侠与阿绯别来无恙?”
唐绯得见故人,自是兴奋,凑上前就道:“苏简你好呀。”左顾右盼一下,又问,“穆三小姐呢?”
青衫宫给各门派的邀请函上,早就写明了穆情亦会提前来青衫宫的品茶会。可是苏简听到这一问,神色明显愣了一下,“她去城里买熏香了,阿绯若要见她,等今晚便是。”
语罢,苏简又朝江展羿身后看去,淡淡一笑:“姚先生。”
姚玄心中诧异,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竟觉得苏简的笑意难以捉摸,“苏少宫主。”
朋友相聚,必定少不了酒水。江展羿和苏简两次酌酒,喝的都是山西杏花汾,这一日,苏简顾忌到唐绯,便取了葡萄酿。谁知唐绯不胜酒力,喝了几杯便睡过去。
穆情回到暮雪宫,听说唐绯相见自己,本欲去寻她。既然唐绯提前歇息了,她与江展羿打了声招呼便也回了房。
苏简看着穆情的背影,不由地调笑,“流云庄穆三小姐,每日同一时分睡,同一时分起,月月年年都如此,真是难得。”辗转着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又问,“江少侠这次来呆多久?”
江展羿想了一下:“不久,三五日吧。”
“那品茶会?”品茶会订在二月初五,三五日后,不过才一月末。
“云过山庄不过是蜀地小门派,我来品茶会也无甚意思,而且我事先答应了狐狸仙,等到二月初,便与她一起回江南。”
苏简放下酒杯:“品茶会也在二月初,江少侠在暮雪宫多停留几日,也不无不可。”
“事前还要回云过山庄一趟。”
“姚先生不也随行么?若山庄有事,江少侠自可让姚先生回去打点。”
江展羿沉默半日,看向苏简。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苏简看穿一般。
“如果我不留呢?”
苏简微微一愣,顷刻竟笑起来:“原来江少侠早就看出来了。”
“你百般邀请我前来品茶会,又将地点设在暮雪宫,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江少侠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又何故前来?”
江展羿默然不语。
亭外一轮弯月,月光清冷洒在奇石嶙峋的园子里,有如小山醉雪。
“叮”的一声,苏简屈指弹了一下酒盏,笑意更深,“我不相信江少侠对自己的身世当真一无所知。”
“……与你无关。”
“那么冥泉呢?”苏简道:“你放过萧家,难道萧家就肯放过你?”
“苏公子又是为何要找岭南萧族?”江展羿放下酒盏,眸色深邃得咄咄逼人,“逝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苏公子何必要沉湎于过往,活在仇恨当中?”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曲槛回风,不过几句话,便将两人之间的嫌隙展露无遗。
苏简心里觉得好笑又可悲,这世上,情义二字果然是最脆弱的东西,可以一瞬间失去,可以一瞬间破灭,却永远无法挽回。
“还望苏公子看开一些。”江展羿言罢,起身朝亭外走去。
“江少侠如此看得开,怎么放不下生死?”忽然间,苏简高声道,“人活于世,都有放不下,看不开的事物。你若非心中有牵挂,中了冥泉至毒,安心等死便好,又何苦亟亟求生?!”
他再次笑起来,“江少侠,有朝一日,若有人令阿绯惨死在你眼前,你可能够信誓旦旦地放下仇恨,逍遥自在?”
风声猎猎,吹得江展羿衣袍翻飞,他回过身,脸上神情极其坚韧。
“你方才问我为何要来暮雪宫,那么我告诉你。去年在苏州,你说要和我交个朋友,我江展羿便当你是朋友。后来我知道自己无几天可以活,你陪我饮酒浇愁,我亦感怀在心。如今我要离开蜀地寻访名医,不知何时归来,更可能死在半途,故此想在走前与你道别,这就是我来暮雪宫的原因。”
“也许我真地无法体会你心中仇恨。对我来说,身世的恩怨我不愿去计较,以后种种不好的可能,我亦不愿多想。无论放不放得下生死,我都要为自己的性命一搏。”
“你……”苏简闻言,不由愣住了。
他的指节捏得发白。仇恨是什么?没有人比自己体会更深了……
其实光阴是世上最残忍的一把刀,磨去棱角,磨去昔日的爱恨。对蝶姨,对苏烟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对萧均,对岭南萧族到底又多恨?他苏简早就忘了。
唯余一种叫仇恨的东西,将自己束缚住。越是挣扎,越是不得解脱。
暗无天日地活着。他也不想的。
苏简忽然笑得寥落又狠绝,“对了,江少侠,你想不想知道解毒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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