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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方可,十四五岁的年纪。白净脸庞,耳廓处,还有一点红痣。
这个人,哪里是什么勾栏小倌呢?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唐阿绯的堂弟尹绪。
尹绪见了唐绯,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这个时候,江展羿和姚玄都觉察出端倪了,却听徐先生道:“方可是老生刚收的儿子。年纪小,又贪玩,跑出去迷了路也不知回来,幸而姚公子的手下找到他。”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看,徐先生是在道谢,可字里行间,他已然看破了姚玄的伎俩。
姚玄心中暗道不妙。如此一来,他们往后要再想从千鹤楼偷人,怕是难上加难了。
就在此时,唐绯终于忍不住唤道:“阿绪?!”顿了一顿,“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啊?”
方可的脸上,又是尴尬,又是赧然。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唐绯解释道:“听说阿姊被逐出唐门后,我本说来蜀地接你,可到了蜀地后,却被、却被……”
后头的话不必再说,只是一场辛苦遭逢。
徐先生是个内外圆通的人,见这场面,也不吃惊,只笑道:“未想我与姑娘有如此缘分。”然后对尹绪招了招手,“方可,你来。”
尹绪看了唐绯一眼,踌躇片刻,走了过去。
徐先生将手搭在尹绪肩上,笑吟吟地道:“既然你与亲人重逢,我准你明日休息,与你阿姊叙叙旧。”
话虽客气,意思也清晰明了——他不打算放人。
方此时,姚玄反应过来,借了这个茬儿,与徐先生道:“先生也瞧见了,这位方可,便是我妹子的堂弟尹绪。想必先生是个大度之人。既得见亲人重逢,不如送佛送到西,恢复尹绪小弟的自由之身。”
“姚公子所言,不无道理。”徐先生点头道,“只不过,做人是一回事,做生意,又是另一回事。老生做生意,只讲究盈利。姚公子若想带走方可,也无不不可。不过契约上写得清楚,姚公子只需付了五万两银子,我千鹤楼自然会放人。”
话锋里头,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谈判俨然要陷入僵局。而此时,江展羿却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其实,这也是当局者迷了。眼下的不对劲,不过源于两个字——巧合。
这世上的巧合,本就稀少,倘若一个巧合接一个巧合频频发生,那就说明事情的背后,必定有人掺和。
尹绪好端端一个江南人,被收入蜀地小倌楼,这事已然蹊跷。而他身上的巨额契约买卖,就更加不对劲。偏巧白尤歌托付云过山庄救的小公子,也是这个尹绪。而当众人来了千鹤楼,又霍然发现此子正是唐绯寻了半年未果的堂弟。
这回事说穿了,是台上一出,台下一出。此一时,姚玄与徐先生互不退让。而在千鹤楼的二楼上,却有一青衫公子目色淡然地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过得片刻,苏简唤道:“苏净。”
身旁立着的人随即应声。
“拿五万两银子随我下楼,就说这尹绪,我替他赎身了。”
苏净大惊,不由道:“可少宫主如此做,云过山庄的人必能猜到此事有少宫主插手。”
“知道又怎样?”苏简的语气清清淡淡,“这事如此蹊跷,以江展羿之才,就算他现下想不明白,到了明天,也能觉察出端倪。”
话毕,他又勾起一枚淡如疏烟的笑容:“毕竟我要的,不过是唐绯和尹绪姐弟团圆罢了。”
这话还有后半截,苏简没有说出来。只有与尹绪团聚,唐绯才有足够的理由离开蜀地,去往江南。
楼子里的气氛有点僵,姚玄与徐先生互不相让。
就在此时,二楼忽地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这五万两银子,我来付吧。”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楼上走下一主一仆。主人是个青衫公子,风仪清毓,温雅绝世。
苏简下得楼来,唤一声“苏净”。苏净即刻取了五万两银票,递给徐先生。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惊诧,姚玄道:“这位公子——”
“这是应该的。”苏简一笑,“既然尹绪小公子,是阿绯的堂弟,这五万两银子,合该由我来付。”
此言出,唐绯与江展羿俱是一惊。
江展羿皱起眉头,唐阿绯已然问出声来:“你是……苏简?”
苏简笑道:“上回明苍山下一别,算起来,已过去四月余,江少侠与阿绯可好?”
江展羿点了下头,又唤一声“少宫主”,算作招呼。
而苏简又笑起来,“江少侠客气了,少宫主不过一个名衔罢了,朋友之间,不必如此称呼。”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蹊跷。姚玄本有疑虑,可见唐绯与苏简的关系似乎不一般,便把这疑虑咽了下去。
为尹绪赎了身,几人一齐走出千鹤楼。
此刻已近子时,街上寂无人烟,夜里有淡淡的露水气。走到分岔口,苏简顿住脚步,对江展羿一行人道:“在下往左,那么就此别过了。”
江展羿拱了拱拳:“后会有期。”
苏简亦点头:“后会有期。”可没等几人走远,他又唤道:“江少侠,阿绯。”
江展羿与唐绯回过头来。
苏简笑起来:“今夜之事,难道江少侠与阿绯不曾怀疑在下么?”不等二人答话,他又添了句,“我是说,阿绪小弟身上的契约买卖。”
唐绯愣住了,其实要说不怀疑是不可能的。苏简远在明苍山,怎会如此恰巧地在这一夜,出现在千鹤楼呢?
而此时,江展羿却直言不讳道:“云过山庄办事,达到目的即可。毕竟有的事情,深究起来也没有益处。”
“未想江少侠如此通透达观。”苏简道,然后他说,“不错,今夜之事,是在下刻意为之的。”
“自那日明苍山与阿绯重逢,我便派人帮她去找阿绪小弟。查到之后,我便托尤歌小姐,将阿绪的下落,透露给云过山庄。如此,阿绯也好与亲人重逢。”
唐绯闻言,高兴起来,她说:“苏简,谢谢你啦,我找了阿绪好久,一直都没头绪。”
苏简仍是那句:“应该的。”
月色下,江展羿的神色有点怔然。他唇角微微一动,像是在笑。可笑得不是很开心。
待唐绯一行人走远,苏简不过绕过一个巷口。他抬头望月,月晖盈满他的长衫。
“方才你是怎么了?”苏简问道。问的是苏净。
苏净这才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露出原本的面容。
“那个人,是你的谁么?”苏简又问。
过得好半晌,苏净道:“嗯,云过山庄的姚玄,正是属下的家兄。”
苏简闻言,勾起一枚寡淡的笑:“原来,你也是与亲人失散了啊。不过还好,他还活着不是么?”
苏净顿了一顿,绕过这个话头,反是问道:“属下不明白,为何少宫主方才竟将实情相告。”
“寻常的待人之道罢了。我只不过想让唐绯随尹绪回江南,江展羿这个人,我不想与他为敌。”说着,苏简一顿,回过身来,“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何非要让唐绯去江南?”
苏净一愣,又忍不住道:“莫不是少宫主对阿绯姑娘……”
“不是。”苏简摇头,“因为她手上有杏花令。”
“天底下,杏花令只有两枚。一个在欧阳老先生手里,一个在穆盟主手里。穆盟主后来将这杏花令给了自己的小儿子,穆小公子。”
苏净不由大惊:“少宫主的意思是——”
“嗯,唐绯手里的杏花令,八成是穆小公子的那一枚。”
苏净不由摇头轻叹:“这个唐绯,果真不简单。”
“管她简单不简单呢?”苏简漫不经心道:“反正她去了江南,我们便可顺藤摸瓜找到穆小公子,或者,季放。”
夜里到了客栈,四人要了两间房。江展羿,姚玄,尹绪一间。唐阿绯一人一间。
虽然找到了尹绪,唐绯却不是很欢喜。之前她道云过山庄,说好只要找到堂弟就走。而如今,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要离开了呢?
唐绯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仿佛心中,总有一些事情放不下。可能、可能是江展羿的腿疾吧。
她这么想着,不由抬头向江展羿望去。
正好这时,江展羿也朝她看来。目色相接,他亦不是很开心的模样。
唐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过得片刻,只道:“猴子,等回了山庄,我再呆几日,帮你把药草都找齐。”
可这个时候,江展羿心头想的却不是这桩事。他疏忽忆起暮春时,苏简与唐绯在明苍山下的对话,不由问道:“你和苏简之间……有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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