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长夜未央 > 37-46

??长夜未央

  “他残废是活该!”江山坐在床边,伸长的双腿搭在蒋捷病床的边缘。“你刚送进来的时候,情况很糟,心跳都没有,医生就暗示不要抱太大希望,那态度就惹火了正哥,他不肯手术,还到处摔东西骂人。时间拖得久,再加上手术后也没怎么休养,天天来缠着你吧!就留了后遗症。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残废,就是走路有些跛,我知道你不会嫌弃。”

  “嫌弃,怎么不嫌弃?又老又瘸的。”蒋捷挑惕地说,眼睛却很幸福。

  “哈!给他听见,肯定要发飙。”江山短短笑一下,脸慢慢放松,语调低沉,转而严肃起来,“你还真是变了不少,和‘焚夜’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小孩儿,差太多了。”

  如果不是跟着他们经历一切,单单看十八岁,和现在的蒋捷,江山不会相信那是相同的一个人。

  “人都会变,我觉得有变化还是好事吧?”

  “嗯,你是自己甘心变化,还是跟着正哥,不得不变呢?”江山坐直身子,对上蒋捷楞楞的眼睛,随即又后悔,“这个问题不用回答,呵呵,你心里有数就行。”

  阳光一束束,落在蒋捷的左边。他静静坐在那里,脸色已经好转,头发梳理得很整齐,手里杂志的页角给他的手指弄卷,摊平,再弄卷,再摊平。江山觉得心里的某个莫名的小空隙给陌生的情感充满,仿佛受了阳光的勾引,江山瞬间恍惚,情不自禁地,食指微弯着,缓慢伸向蒋捷脸侧,直到看见自己的投影落在蒋捷细腻的脸颊上,江山停顿住,垂了下眼睛,很快微笑显出来,手向上一挑,在头发里拨了拨:

  “长白头发了哈!留着吧!给正哥看看,他给了你多少烦恼。”

  “真的假的?”蒋捷在头发里抓了抓,“很多?”

  “就一根,”江山在他的头顶仔细找了找,“嗯,阳光闪的也不一定,这个角度就看不见。”

  说着站起身,“我要走了,不然正哥又要吃飞醋!你说这个又老又瘸又爱吃醋的男人,你看上他什么了?”

  蒋捷笑而不语,心里却是若有所思。

  “好好养身体,不要想太多!”江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幸亏你没事,不然某个倒霉蛋可要给你陪葬了啊!”

  “沈兵?他,好吗?一直没看见他。”

  “正哥好,他就好。他知道你也是一心为正哥,以后对你也不会再有敌意。”

  江山说话向来不隐藏,也不点明,总留着余地,蒋捷早就找到了解读江山的方法,他说什么,实际指的是什么,都能猜个j□j不离十。

  “那你呢?江山。”眼眸一片坦荡,蒋捷耐心地等着江山的回答。

  “我?”还是那么不在乎地微笑,“我比你们聪明多了,我只为自己活着。”

  

  蒋捷醒过来以后,身体恢复得不错,一个星期以后,就在家人的陪伴下转回了芝加哥的医院。虽然周正也跟着回来,却在江山的坚持下没有露面,以养伤为由,在北郊的别墅闭门不见客,和蒋捷之间也只能用电话联系。为此蒋捷没少挨护士的骂,晚上九点以后手机也给没收。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林源派了警员在病房外巡查,家人朋友怕他寂寞,轮流到医院陪着他。贺仲言连任华商会的主席,小钟终于进入华商会工作,小媛搬进他的公寓,两人正式同居,蒋敏再次怀孕,林源升职,离他的梦想只剩一步之遥。。。。。。世界悄悄变化,生活有意无意地,平稳宁静下来。

  

  “这个贺什么的,是谁啊?怎么总送你花?”

  蒋妈妈一边整理花瓶里陈旧的花枝,一边把新的j□j去,花茎上的小卡片上写着:

  “祝早日恢复健康贺”

  “噢,那是小钟的同事,以前合作过,也算朋友。”

  蒋捷已经能下地活动,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高大的橡树,大半的叶子都掉了,光秃秃的枝干间,透着阴沉沉的天。又要下雨了。

  “常来吗?我怎么没见过?”

  “他很少来,都是小终带过来的。”

  “男的女的?今年多大了?”

  “妈妈!”蒋捷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你又往哪儿想啊?”

  “我没往哪儿想,怎么跟踩了你的尾巴似的?”蒋妈妈把旧花扔进垃圾筒,“现在的孩子真了不得,问都不能问噢!你呀,在那坐了半天了,到床上躺着去,爸爸熬了很好的粥,多喝一些,补身体的。这么大的个子,吃东西跟小猫一样。吃得少,身体怎么恢复?”

  蒋捷只好顺从地回到床上,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药粥:

  “你年轻的时候没这么唠叨过呢!”

  “妈妈老了嘛,以前就盼着你跟你姐出人头地,现在就想你们平安快乐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蒋妈妈见儿子乖乖吃饭,就不再说话,直到蒋捷喝完了,才问到:

  “你出院以后打算去哪儿住?”这问题家里一直也没讨论过,蒋妈妈猜想,大概蒋捷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噢,我想搬过去和周正一起住。”蒋捷试着说,他知道就算母亲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这么公开地谈跟男友同居的事情,还是感到很尴尬。没想到她答应得很爽快:

  “行,小钟搬出去以后,你们合租的那房就退了。你的东西,爸爸都取回来,放在家里。你要搬过去,给个地址,也好把东西都给你送过去。”

  “不用,”蒋捷有些受宠若惊,“我自己去取就好。”

  “别啦!你出院以后也要好好养着,这次伤大了。你还怕给我知道了地址,上门捣乱啊?”

  “不是,”蒋捷脸“腾”地红了,“也挺远的,不想你们来回跑。”

  

  可能很多事情,也许应该说大部分的事情,在生死面前,都会显得微不足道。只要能活着,健康平安,哪怕不幸福,不快乐,也还有争取,改变的可能。生存是希望的载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所以这次在死亡边缘的徘徊,反倒推翻了他和周正之间很多阻碍,因祸得福。蒋捷从护士手里接过药,用水服下,然后乖乖地把手机交出去。

  “晚安。”护士接过手机,熄了灯。

  蒋捷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母亲下午的话,慢慢地在耳边重复。

  “周正怎么说都是混黑道的,要比常人心狠,冷酷。他现在对你好,疼你爱你,也不保将来总是这样。人总是会变,这年头,谁和谁都不能就保证一辈子。妈妈也不知道男人和男人是不是能长久,有时候就想啊,你说,你爸爸和那个男人现在还在一起吗?还是早就分手了,不好意思回来找我们而已?”

  “不管你和周正将来怎么样,都要学着想开,不要为了别人伤心,对自己好最重要。谁也不会是你的终点,小捷,路是一直延长的,只要你自己不放弃。”

  “我是不反对你和他在一起,可是,在任何时候,你要保自己,他的生意,你千万别陷进去,我想真有那么一天,你姐夫是一定会帮你的。”

  “妈妈说的那些,都是往最坏的地方想。周正这个人,现在对你,对我们家,是真的没话说的。他好象还认识不少人呢!住院的时候,医院的人对他言听计从,都说他认识不少大人物!真可惜,他和你姐夫合不来,不然也能互相帮忙!”

  蒋捷翻了个身,睡不着。直到藏在枕头下的手机振动起来,他兴奋着掏出来,满意地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一闪一闪地跳着周正的名字。他一缩身钻进被窝,头也掩在被子下,蜷着身体按开通话连接,语气里都是喜悦:

  “喂?今天晚了,在干什么呢?”

  

  “去哪儿?”周正帮他穿套头的毛衣保暖的时候,蒋捷拼命从毛衣的领子里露出眼睛,问。

  “带你看样东西。”周正神秘地,“送你的礼物。”

  蒋捷眯眼皱眉:“不是耍我吧?我会生气,告诉你。呀,不穿那个,哪有那么冷?”

  一看到周正拎出貂皮外套,他连忙抗议。

  “冷空气来了,外面冷着呢!你感冒了怎么办?你爸还不赶过来把我杀?”

  “去你的,你当我爸是你?”

  “穿不穿?”

  “说不穿就不穿,你听不懂中国话?”

  “呀!现在派头可真大,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把我当小弟使唤?”

  蒋捷满意地笑了,眼睛亮晶晶地,鼻子皱皱:“就使唤,你有意见啊?”

  高尔夫球场的代步车,在广袤的后院缓缓地,冲着湖边开去。周正的腿上完全好了,走路却还是有些跛,尤其这种秋寒的天气,很不方便。江山运来一辆代步车,“你家后院比高尔夫球场还大,用这个最好。”

  蒋捷在一个星期之前出院,搬来和周正一起住。这里环境好,适合休养。周正在逼他健身锻炼上也是超级负责。有天蒋捷在跑步机上跑到腿抽筋,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仰头看着周正说:

  “你是真的责任心太重,还是根本就是,虐待我能带给你快感呢?”

  “哪天你能象我这样,就不用锻炼了。”

  “象你怎样。。。。。。”蒋捷还没说完,就见周正一低身,拦腰抱住自己,接着天眩地转,自己给人象抗猪肉一样抗在肩头。

  “喂!你放我下去!这样好象死猪一样,很难看。”

  “养你这样的猪,都是骨头没有肉,还不赔死?”

  感受着不再平稳的脚步,蒋捷的脸,紧紧贴上周正精壮的背肌:

  “养你这样的就划算,都是瘦肉没肥膘。”

  蒋捷早看见湖边有个巨大的仓库,可是没想到竟是个马厩。里面开放式宽敞设计,只住了两匹马,确切地说,是一匹半,因为其中的一个,还是匹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它趴在母马的身边,脸不停地蹭着母马的脖子。看见蒋捷和周正走到近前,侧着脸新奇地看着他们。母子两个都是油亮的黑,象是上好的稠缎,一点杂色都没有。

  “这就是你的礼物。记得有天晚上给你打电话晚了吗?骗你说有客人,它就是那晚出生的,也算是客人。”

  蒋捷隔着栏杆,伸手进去摸着小马的身体,小马以为他在喂食,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很痒,蒋捷“格格”地笑起来。周正连忙拉回他的手,

  “小心它把你的手指头当胡萝卜吃掉。”

  “怎么会?他看起来很乖。”

  “还小,不懂事。不想知道它的名字?”

  “才满月就有名字啊?”蒋捷兴奋地,“叫什么?”

  “小捷。”周正,“小马的名字叫小捷!”

  “啊?那你叫小捷,我怎么知道你叫它还是叫我?”

  “嗯,有道理,所以你要改名。”

  “为什么要我改?”

  “它小,你得让着它。它喜欢小捷这个名字,你也得让给它。”

  “那我怎么办?”

  “我就叫你,嗯,蜜糖,甜心,亲爱的,心尖儿,宝贝儿。。。。。。”

  “去你的,你拿这些去哄别人去吧!”蒋捷的脸颊不知道为了什么,红个通透,“那,将来小马长大了,你,你,不是要天天骑小捷?”

  周正定定地看着红着脸的蒋捷,片刻之后,忽然暴发出大笑,“哈哈哈哈!我还真没想到!”

  “少来!”眼中嗔怒,给了周正当胸一拳,“你还敢说你没想过?”

  “真的没有,我发誓没那么想过!”

  “哼!”蒋捷挤眉弄眼假装生气,趁机再给他几拳。“不准你这么笑!”

  “好好,”周正调整了一下呼吸,“别打了,你现在力气大,打得很疼。”

  “活该呀你。再这么j□j,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好狠的心!那样的话,你得背着我到处走,苦的还不是你?”

  “臭美,你看谁理你。”蒋捷把目光转向小马的身上,问:

  “怎么忽然想送我礼物呢?”

  “庆祝你的新生,蒋捷,重生是奇迹,你,是我的奇迹。”

  “你也来煽情的呀?”这么说,蒋捷的眼睛却认真了。

  “你也知道我不会说话,我要是能象江山那么能说会道的,天天跟你说好听的。”

  蒋捷有些动容,脸凑上去,

  “你说什么我都喜欢。”说着亲上周正带着烟草味的嘴唇,周正却在这样的时刻,很扫兴地说话:

  “你还没说你喜不喜欢这个礼物呢!”

  蒋捷点了点头,深情地回应,

  “喜欢,当然喜欢。”

  “那,那,我,可不可以骑小捷?”

  刚说完,肚子上就重重挨了一拳,疼得周正手捂着肚子,弯下身,

  “你,你敢谋杀亲夫。”

  “呸,我杀的是色狼j□j大变态!”

  

  蒋捷夜里睡眠不好,偶而下午会窝在楼上靠窗的沙发上小睡一会,算是补眠。每到这个时候,周正会走开,不给他任何干扰。蒋捷午睡的时间不长,也就一个小时左右。这天周正要上楼取点东西,却发现蒋捷在阳台上讲电话。他于是坐在沙发上等。

  “今天怎么睡得这么少?”

  “不太困。”

  “原来不是说明年春天要上学?办得怎么样?”

  “我住院的时候,申请就结束了,赶不上。”

  “那秋天呢?”

  “还远!不着急。干嘛?我不念书,你就养不起我了?”

  “不是怕你无聊嘛。”周正轻拍着蒋捷的肩膀,“多睡一会儿吧!我在楼下书房。”

  “噢。”

  蒋捷看着周正走下楼,心里想着江山在电话里说的,联邦那里重案组又开始工作,他的人查到除了林源,还有另外一位华裔的专家,并且他们找到个重要证人。江山还没有具体的资料,按他说的,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查出那个证人的名字。”

  “和你们有来往的人里,没有可疑的?”蒋捷问。

  “所有和正哥直接联系过的人,是都有备案,可是,人太多,不好查。只要那个名字出来,就很容易办了。”

  蒋捷心里慢慢地,一个计划在成型,他说:

  “我想,我可能认识另外一个华裔。”

  

  西北大学法学院毕业后,进入芝大犯罪心理学的硕博联读项目,二十九岁博士毕业,芝大最优秀最知名的高智商博士生,聪明好学,秀外慧中。蒋捷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照片,那是夏天出去钓鱼的时候拍的。心里叹着气,默默念出一个名字:傅文瑜。哪个华人的背景资历,能比她的更吸引联邦调查局的兴趣?江山查不出来的,很可能是没怎么露过面的新人,而她应该是今年七月才上班,小钟也说过她的签证拿得飞快。。。。。。蒋捷慢慢地放松身体,靠上身后的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为什么,世界,这么小?

  电话响了三声,对方接起来,是熟悉的女中音,

  “HELLO?”

  “文瑜?是我,蒋捷。”

  对方沉默了一刻,然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太突然了,怎么忽然想起找我?”

  “快过圣诞了,小媛他们想聚一聚,我帮忙通知。”

  文瑜还是没有马上回答,隔了一会儿才说:

  “什么时间?我看看能不能抽出空儿。”

  蒋捷把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告诉她,又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他心里隐隐觉得,文瑜和他,可能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话语里都在防守。他站起来,在走廊里看到倚在窗口抽烟的沈兵。

  “你是不是能查出手机信号的地点?”

  沈兵转头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你当我那么神通广大的?”

  “要是我用手机联系过的号码呢?”

  “差不多。”他耸了耸肩膀,说。

  “你帮我查查这个号码,十分钟之前,我跟它通过话。”

  

  结果出来,果然是在吉荷路2800号附近。原来真的是她。蒋捷想,既然她也是特别行动组的成员,想必对自己也了解很多,那样的话,倒也不用兜圈子,省了很多麻烦。可是,要怎么样,从她的嘴里问出那个证人的名字?隐隐的头痛,象早冬的薄雾,四面八方,笼罩上来。

  

  周正洗了澡出来,就见蒋捷躺在床上,双手收在胸前,身子蜷着,睡得象个婴儿。他坐在床边擦头发,发现那几粒药还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周正伸手摸了摸蒋捷的额头,有汗,烧退了不少。

  “吃了药再睡,起来,蒋捷!”一只胳膊托着蒋捷的后背,一用力就提着他坐起来。

  “不是吃过了吗?”蒋捷一付不合作嘴脸。

  “那不是中午的份吗?”周正掰开他的嘴,把药片放了进去,又把水杯递到嘴边。

  蒋捷无奈,就着水咽下药片,倒觉得口渴,整杯水都喝光了。周正把杯子放到一边。

  “还咳得厉害?”

  “好多了。”他冲着周正侧身躺下,任这人象包饺子一样,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我跟你说过,我的事情自己能应付,不用你管,谁叫你没事瞎操心,累病了吧?成天打针吃药,你有瘾啊?”

  “我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哪有操什么心?咳嗽不是老毛病吗?还给你念个没完,很烦啊!”

  “嫌烦就听我的!你自己调查的那些事当我不知道吗?傅文瑜都给你查出来,还偷着出去和她见面。”

  “呵呵,”蒋捷讪讪地笑,“你是吃醋啊?那是同学聚会,一大堆人呢!你吃的什么飞醋?酸死了。”

  “你少跑题!我正经八百地跟你说,你现在主意是越来越正,哪天背着我还不知搞出什么乱子。”

  “别象训儿子一样好不好?这次江山在联邦的人帮不上忙。傅文瑜是新人,在联邦内部的派系里没什么立场,恰好跟我有交情,我才帮江山问一问。你怎么管得这么严?”

  “江山这个笨蛋,自己搞不定,竟把你也拉下水。你又没什么经验,万一留了马脚,落下贿赂的证据怎么办?”

  “我和她没有金钱关系,没有性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告我贿赂?”蒋捷说着低低地咳了起来,周正大手连忙伸在他的背后,轻手轻脚地顺着,拍着:

  “烂身体还不好好休养,行了,这事你以后不准再操心,没我同意,你别老搞小动作,要是真没事做,就办办明年入学的事情,你好歹也是优秀学生,就算耽误了申请时间,要真心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就不想去,在家里闲着多好?不用起早贪黑。怎么,你养不起了?”

  “就你?十个八个也养得起。”

  “那还老逼我上学?我就乐意让你养着。”

  周正手指插在蒋捷的头发里,随手搓了搓,看着凌乱的头发搭上汗湿的额头。

  “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懂?可我不想你将来跟我一样,活得不自在。”

  蒋捷心领神会,却不想在这件事上惹周正不开心,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周正,

  “嘻嘻,真喜欢你。”

  “靠!我人见人爱,还用你说!”周正见蒋捷的黑眼睛盯着自己不动,“你,你看什么?”

  “看你啊,好好端详,还真是人见人爱啊!”

  说着突然转身缩进被子里,周正感到他伏在自己双腿之间,连忙拉开被子制止:

  “你生病呢!喂!别胡闹!蒋。。。。。。”

  周正的话给一阵突然而来的刺激的快感堵在喉咙中,双手十指僵硬着慢慢分开,重重按在床上,耳朵好象失聪,只能听见自己体内的喘息。老实说,蒋捷j□j的技术一般,可不知道是他发烧的缘故,还是因为咳嗽的毛病,两个人这几天也没怎么做过,周正觉得那含着自己欲望的口腔格外湿热,他的舌头缠上来的时候,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在情不自禁地颤抖,那感觉仿佛是置身波峰,正给海浪高高地,抛到半空。

  意大利村是城里最好的一家意大利餐馆。蒋捷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隔着银制烛台上黯淡的烛光,是面色沉静的傅文瑜:

  “刚得到资料的时候吓了我一跳,觉得一盆冷水泼下来,都砸在我头上。”

  抿起嘴角,蒋捷好似在笑:“有那么强烈?”

  “嗯,当然,我和你算是没指望了。我以前,还是老有幻想,以为总有一天,你能注意到我也不一定。”

  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蒋捷稍嫌迟疑却还是说:

  “问题不在你。”

  “我知道,”文瑜打断他,“我想,你也不是看不上我,你是哪个女人也看不上。其实,输给男人比输给女人好多了,心理比较容易平衡。”

  两个人不再说话,各怀心事吃东西。掩身在暧昧的光线里的男男女女,低低交谈,晦暗里浮动着一层窃窃私语的声音,小提琴斯文地流淌,象是湿润的气流,细细滋润着寂寞的空气。

  “我和他,你知道多少?”

  “可能比你想的要多。”文瑜擦了擦嘴,“包括你上次入院,也不是小钟他们以为的车祸,是因为周正遭遇的恶性绑架事件。我还知道,你为了救他,差点丢了性命。他是什么人?你为了他,学业不要,前途不要,连命也不要,他有那么好?让你能放弃一切?这么做,值得吗?”

  说到最后,傅文瑜的声音低下来,喃喃的,更象是在问自己。

  “值不值得,只有自己心里知道。我不后悔。”

  “你竟陷得比我还深!没救了,你。”

  “我挺好的,不需要人救。”蒋捷面容自信。

  “拽,真拽啊,你。”

  傅文瑜拿起桌子上的冰水,贴在脸上,好象在极力压抑,

  “你知不知道?联邦的资料里,你的身份是周正的情人。可除了集团里三个头头,你排名第四,虽然还在观察期,可他们都说,一旦你决定留在他身边,迟早是他们的核心之一。所有的成员都接到警告,要密切注意你的行动,说你思维敏捷,善于抓人的弱点。我终于领略到你的厉害了,蒋捷,你果然是个狠角色。”

  蒋捷向后坐直身子,嘴上依然沉默,静观其变,眼睛却迎上傅文瑜复杂纠缠的目光。

  “你找我出来,却什么都不说,因为你太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多到可以给你利用。你甚至不会主动开口问,是什么让你这么自信?跟我玩姜太公钓鱼的游戏?”

  “文瑜,你想的太多,你不用说什么的,今晚。”

  “今晚不行,还有下次。你吃定了我,肯定不会拒绝和你出来,对不对?从你知道我在行动组的那刻,我就成了你的猎物,不在我这里拿到答案,不会善罢干休吧?”傅文瑜说着说着反倒平静下来,不似先前情绪失控:“可我告诉你,你能为了自己爱的人放弃一切,我不会。为了能留在美国,我一直努力念书,进最好的大学,做最好的学生,我今天的事业来之不易,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就算是你,也,不,行。”

  她字字重音地说完,从手提包里拿出钱夹,抽出张百元的美钞,压在水杯的下面,然后紧盯着蒋捷的眼睛说:

  “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是,请你吃顿晚饭。好自为之,保重。”

  看着傅文瑜把外套拎在手里站起来,蒋捷才说:

  “穿上吧!外面起风了,别着凉。”

  他抬头,文瑜正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火跳动的关系,他看见她的眼睛里,瞬间多了水光。目送着傅文瑜高挑的身材消失在灯火通明的门口,蒋捷低头看着桌上美钞,他挪开杯子,把钱翻过来,在左下角用中文写着个翻译的名字:“安东尼普拉德斯”

  

  圣诞节前,照例又是下雪。纷纷扬扬,周正住所附近的森林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江山在门口拍落身上的积雪,进屋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沈兵:

  “正哥呢?”

  “在楼上,一会儿就下来。”

  “晚上吃麻辣锅啊?”江山兴奋地问。

  “你那狗鼻子还闻不出来?”沈兵百无聊赖地频频换台。江山做势耸了耸鼻子嗅着,空气中是一股热热的辛辣香。

  “蒋捷不在?”他咳嗽刚好,忌辛辣。周正怕他管不住自己,有他在家,辣的连做也不做。

  “他爸爸的生日,回家去了。”周正从走下楼梯,边对江山说。

  “好啊,那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周正的厨子是四川人,做得一手正宗川菜。

  吃饭的人就兄弟三个,倒不拒束。蒋捷在的时候就不一样,尽管他不在乎别人吃饭的礼节,可他是肯定不会说话,吃东西静悄悄,很斯文。他总说,大家随意好了,我,改不掉。

  “那人的名字弄到手了?”等火锅开锅的时候,周正问。

  “噢。”江山和沈兵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叫苦,这哪是吃饭,简直是兴师问罪来了。“噢什么?哪里得来的消息?”周正见两个人也不言语,有些不悦,“你们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在我背后做小动作,最恨别人骗我,是要我点出来,还是你们自己说?”

  “蒋捷帮的忙。”江山连忙接话,“行动组的一个华人是他的朋友。”

  “我以前不是说过不准他插手我们的事情?你们把我话都当耳边风是不是?”

  “哪有?”江山听出周正语调里的怒气,那是他发火的先兆,“我是觉得蒋捷是真的聪明,办事有手段,而且他一直想帮你,我也不能总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在桌子下面踹了沈兵两三脚,你倒是说话啊,这会儿装哑巴。可是沈兵用筷子拔拉着火锅里下的料,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江山只好看着周正,放软语气:

  “这次是太着急,没和你商量,以后都听你的。”

  周正看着火锅翻滚上来,皱了皱眉,心里的火气却压下去:

  “我今天再重申一次,蒋捷不准介入我们的生意,你搞不定的,或者他主动要求的,都不准让他插手。下次再偷着跟他搞小动作,不跟我汇报,我保证不轻饶你。吃饭吧!”

  怎么成了我?沈兵也知道的,江山心里叫苦,觉得自己手心里冷汗都出来了,不管怎样,还是佩服蒋捷的能耐,老大让他管的,现在知道收敛脾气,这次连脏话也没骂。江山狠狠瞪了对面自顾自吃得欢的沈兵,没良心的,关键时刻给我装哑扮哑,倒霉的都推我身上是吧?嘴上冲着他没好气地说:

  “喂!你,把牛百叶递过来!”

  “从组长把你列入观察对象,我确定你是决心留在周正身边的那一刻,心里就猜到这么一天,你肯定会从我下手,挖出证人的名字。那其实不是什么临时的计划,在你找上我之前,我想过很多很多次,反复问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得。没人给我答案。我本来想放弃对你的幻想,重新开始,但我做不到。蒋捷,你信不信,有些人,生在世上,就是还债的?”

  傅文瑜辞职以后,蒋捷见过她一面。她看起来还好,头发长长的,大风天,有些乱。

  

  “我就想,赌一次,你若够聪明,在我的话里听出玄机,自己会去翻看那张钱。如果你没想到,错过了,也不怪我,别人也看不懂那些中文,我继续联邦的工作,即使跟你做对也可以心安理得。可是,老天绝我,碰上你这么能算计的人。蒋捷,你知不知道,你变得,狠心了。”

  “对不起,文瑜。”

  “不用道歉,心里记得欠我就好,要记一辈子才行。想我的时候,到北京找我好了。以后听到北京,就别光想起你家周正,还要想着傅文瑜啊!”

  蒋捷含笑点头,“其实你要真的想留下,我也可以帮你。”

  “你已经帮我很多。你当我不知道?要不是你托江山那头的关系,联邦怎么会对我的行为不追究?蒋捷,帮人却不说,你也有不聪明的时候啊!我们两个半斤八两,打了个平手。但愿老天怜愚人,保佑我们的感情都能善终,蒋捷,”

  傅文瑜的双手一直插在大衣口袋里,她走到跟前,犹豫着抽出手。蒋捷迎上身子,也张开双臂,两人的身体和手臂试着合作,却不是同时向左就是向右,调整了两下,终于轻轻抱了一下,短暂的相拥,蒋捷觉得文瑜的双手稍稍紧了一下,就立刻松开。

  “一点儿默契都没有,呵呵,幸亏不是一对儿。”

  她笑着拢了拢头发,很突然地转身离开,没有说再见,只胡乱挥了挥手臂,算做告别,大衣给风鼓满,她低头倾身,逆风而行,长发纠缠飞扬。蒋捷第一次发现,她的背影,竟是如此单薄。

  

  为什么如此匆忙地转身?因为你,不能抑制自己的眼泪了吗?

  

  春天悄悄来临,阳光充足的艳阳天。整整一个冬天,跟周正缩在北郊的大屋里,被他当猪一样地养着,难得春天终于解放自己。蒋捷倚着码头的栏杆,对着一望无际的汪洋,想起冬天里和文瑜的告别,就象她说的,“被你欠一辈子有什么不好?也算把我铭记在心,对不对?”。铭记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方式,可是很多年以后,记住的也许就是个名字,而记得他的原因,却忘了。

  

  “喂!”肩膀上给人重重一拍,“想什么这么入神?”

  是迟到的小钟。

  “我开车开了两个小时过来赴你约,你住在附近却还迟到?这说得过去吗?”

  “我刚从台湾回来,在倒时差,睡过头啦!”小钟想跟小媛求婚,找蒋捷出来跟他选钻戒。

  “我怎么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你应该问问你的女同事比较好吧?”

  “都说GAY很有品味的,看你现在的行头,”小钟细细打量着蒋捷,他穿着条咖啡色的条绒休闲裤,条纹衬衫套着RAULPHLAUREN的新款奶油色的毛衣,整个人精神百倍,容光幻发。他有些吃惊地说,“面露桃花,眼含秋水,谈恋爱了吧?你?”接着又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每次你爸爸妈妈都吞吞吐吐,你是不是搬出去跟人同居了?”

  “嘘!”蒋捷一把拉起小钟的胳膊走开,这家伙大声嚷嚷,周围的人都回头看。

  “你怕什么啊!鬼子又听不懂中文。快招,别打岔。”

  蒋捷放手,对小钟郑重其事地承认,“我是在恋爱。”

  “跟谁啊?”两眼放光,小钟把自己要求婚的事忘到脑后。

  “不跟你说就怕你大嘴巴,到处嚷。”

  “不会,怎么会?我保证守口如瓶。”

  “你能才怪。”

  

  蒋捷对珠宝真是一窍不通,倒是小钟跟柜台小姐讨论得热火朝天。他几乎把每一款都仔细看过,不停地做成色,清晰度,当然最重要还是价钱的对比。小姐很耐心,不时朝一边蒋捷看看,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小钟反复重复的问题。最后他拿着其中的两只问:

  “那,为什么都是三颗石头,质量差不多,价钱却差这么多?”

  “因为这一款是特别设计,”小姐指着其中一只说,“而且是限量发行的,这就形成了价格差,你看,一款是有钱就能买到,另一款是有收藏价值的。那,”她想了想,指着蒋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就象这位先生这款‘长夜未央’,是首饰设计大师福尼汤逊为千僖年设计的,全球市场只发行一对,一只男款,一只女款。听说最后的买主买下一对戒指以后,当场毁了女款,只留男款。这款戒指的价指当时就翻倍了呢!真的是名符其实的价值连城啦!”

  柜台小姐大概也因为亲眼目睹了这款设计的上品感到荣幸,讲得脸上浮着红晕。蒋捷有些诧异,他从来没想过这只戒指背后的故事,低低问了一句

  “请问,你刚才说这款叫什么?”

  “‘长夜未央’。因为你看这个符号,”她指着看似JJZZ字母缩写的图案,“是有故事的。说的是,”好象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我是不是太罗唆了?”

  “请继续说下去。”蒋捷连忙鼓励地冲她点头。

  “噢,”女孩子脸上的红晕慢慢散开,“一个猎人爱上一只会唱歌的夜莺。而这只夜莺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出来,猎人因此射死了太阳,这样他就可以时刻和夜莺生活在一起。这激怒了天神,绞杀了猎人。夜莺每夜在猎人的坟前心碎地泣血歌唱,他的歌声那么悲伤,把重生的太阳都感动了。于是太阳请求天神赐给猎人复活,并在林外画了个圈,阳光永远不能穿透丛林,夜莺和猎人就生活在那里,分分秒秒都是团圆的夜晚。”

  

  沈兵推门走进二楼的书房,诺大的房间空荡荡,阳光慵懒地打着旋儿。他转头,果然看见周正衣着随便,双腿伸长搭在茶几上,本来掩着脸的报纸撤低了,露出加勒比海阳光垂慕过的黝黑的脸孔。

  

  “气色不错,头上插根毛,就可以冒充土著了。”

  

  “那怎么了?等下你看蒋捷,呵呵,跟龙虾一样。”周正把手里的报纸搁在地板一边,“还是煮熟的龙虾。”

  

  沈兵侧头问,“什么意思?蒋捷喜欢那儿吗?”

  

  “他不喜欢,我喜欢。”

  

  四肢舒坦地伸展着,想起放纵的日日夜夜,沙滩上刺激的j□j交欢,蒋捷竟日红通通的脸。。。。。。

  

  “下次旅行去阿拉斯加,去北极,总之要去把自己包棕子一样裹起来的地方,省得你到处发情,还怪我穿得少。”

  

  蒋捷这么说的时候,两个正浸泡在黄昏的海水里,如同两条自由自在的鱼。

  

  愉快的画面渐渐淡去,周正深呼吸,面前的沈兵,好象也有些心不在焉

  

  “那事办得怎么样了?”

  

  “双方见过面,还算满意,正在谈细节。”

  

  “嗯,”周正翻开,大略看了一下,“什么时候交易?”

  

  “时间地点还没确定,不过,他们希望当天你能过去。”

  

  周正的眉毛立刻锁在一起,“和我有什么关系?给他们搭线,是看在华盛顿那头的面子,我可没说要参和进去。”

  

  “他们都不太信任对方,说你在,比较放心。”

  

  “江山怎么说?”

  

  “他阿意思也是你最好别插手。还有,那头还想借我们的渠道把货运出去。”

  

  “货不从南美发的吗?那么一大批军火,运到这里,再往中东转,不是找麻烦?”

  

  “货,”沈兵犹豫了一下,“目前在境内。”

  

  “什么?你说南美把货运进来,还是根本就是本地的军火商。。。。。。”他隐隐觉得这搭桥中间人,好象不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一切先搁着,让我再想想。还有,跟他们说,运货的事情我们办不了。”

  

  周正的手掐着鼻梁,上下按摩着,另一只手在文件上轻轻弹着。

  

  “不用这么担心,正哥,这次是一层一层地找下来,中间这么多的关系,牵涉的人很多,护着的人自然也多,再怎么也找不上我们。”

  

  “嗯,怕的就是人家要找的,其实就是咱们。”周正坐直身子,“等我和江山再商量一下,你记住,这事儿千万别让蒋捷知道。”

  

  刚说完,门给轻轻地扣了两下,蒋捷湿漉漉的脑袋伸进来,看见沈兵在,楞了两秒钟,随即说:

  

  “在谈正事儿?”

  

  “进来吧!”周正朝他招招手,“我们谈完了。”

  

  他闪身进来,刚洗过澡,换了衣服,手里拎了条毛巾,头发却还滴着水。沈兵看了一眼,就不禁低头笑了。就象周正说的,蒋捷真的晒得跟煮熟的龙虾一样,脸颊上两片绯红,鼻尖儿也是红红,连露出的手臂都未能幸免。

  

  蒋捷有些难为情,

  

  “是不是跟小丑一样?”

  

  “不会,很可爱。”沈兵如实说,

  

  蒋捷走到周正身边,坐在地毯上,随手拿起报纸翻看:

  

  “江山也会过来吧?晚饭吃什么?”

  

  周正借着他肩膀上的毛巾,就着他坐的姿势给他擦头发,一边低声地抱怨:

  

  “这里还冷呢!头发滴着水到处跑什么?”

  

  沈兵微微低下头,

  

  “江山可能已经快到了,我去楼下了。”

  

  “噢,有礼物收噢,晚饭时候给你们。”

  

  蒋捷扬脸对他说。沈兵点点头,退出门之前,听见周正小声地在蒋捷耳边嘟哝:

  

  “家里有没有晒伤膏?我给你擦擦。”

  

  深深地吸口气,面前沉重的红木的门,无声地合上,原来,他并不是不懂温柔。。。。。。

  

  “是女孩儿,”蒋敏怀孕快六个月,双手慈爱地摸着肚子,“女孩儿就是贴心,一点儿都没折滕妈妈,哪象怀小强那会儿,真是辛苦。”

  

  “头胎总是难过一些吧?”蒋捷从自己的卧室里搬出一些书,放在客厅的地板上一本本检查。

  

  “课本?找出来做什么?”

  

  “周正想我暑假以后就上学,把最后一年念完。”

  

  “嗯,他挺替你着想的。”蒋敏看着弟弟低着头,侧脸柔和安静,“看来,对你很体贴。”

  

  “呵呵,你没看他发脾气的时候,也让人受不了,牛脾气,倔得要命。”蒋捷抬头说,“我们经常动手。”

  

  “啊?”蒋敏不可思议,“你能打过他?”

  

  “打不过就耍赖。”蒋捷说着笑了,左脸上隐约跳动着一个小小的酒窝。

  

  蒋敏跟着他进了他的卧室,倚着墙,对正在书架上翻找的蒋捷说:

  

  “阿源和周正,是不是对头?”

  

  蒋捷忙碌的双手短暂地停了一下,又恢复正常,拿起一本“投资分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听谁说的?”

  

  “你跟我装傻吧?”蒋敏在蒋捷床边坐下,“林源在查的人是不是周正?”

  

  “唉,”他把书放在膝头,看着对面的姐姐,“我看你最好也跟着我装傻好了。”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嗯,姐夫没跟你提过?”

  

  “他不怎么提工作,可我知道他讨厌周正。再说,我对官场上那些事儿,也多少算了解。”蒋敏笑开,拍了拍弟弟的肩头。“可惜我们两个,都绝顶聪明的,到头来都是装傻的命啊!”

  

  “你是聪明人,还懂装傻呢,我是真傻。呵呵。”

  

  蒋捷刚说完,听见爸爸在厨房喊自己,连忙走出去看。

  

  “我想给你和你姐做些薄荷糕带回去,家里没有薄荷叶了,你出去帮爸爸买些回来。”

  

  “好,”蒋捷爽快地答应,拎了外套出门。

  

  四月天,晚上还是凉。蒋捷拉紧外套,在迎面一阵潮湿的冷风,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转过街角,一家小杂货店已经关了,只好沿着马路往下走,他知道过两条街有间京华超市,应该有卖薄荷叶。在等红灯变绿的时候,蒋捷不经意地扭头,看见自己停在路边的银色凌志。家里只有两个泊车位,姐姐先到给占了。蒋捷只好绕了两条街,才在路边找到停车的地方。此刻吸引他的,是在自己车旁边,站了一个人,正往自己车里看。蒋捷见是绿灯,小跑着过了马路,走向那人。到了近前,借着路灯渺茫的灯光看过去,没想到,竟是林源。

  

  “怎么不到家里去?”他问,“姐姐还在。”

  

  “嗯,”林源掐灭手里的烟,“我在等你,有话跟你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

  蒋捷扬了扬眉毛,路灯微茫的光,斜斜地照进小巷,淡淡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林源感到心脏忽然跳快了一拍,暗夜里蒋捷不屑一顾,带着冷漠和蔑视的目光,竟如此陌生。林源知道蒋捷母亲对他甚为严格,养成他性格内敛,在人前,高兴也很少大笑,伤心也不会哭。他对所有人恭敬礼让,待人接物,向来温和。连自己的母亲也常赞,蒋家的孩子真的是很有教养,招人疼爱。可如今稳重里带着尖锐的双眼,真的是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蒋捷吗?林源转移自己的目光,再点了一支烟,向后倚着墙,大口大口地吸烟,很快一半香烟成了灰。

  “别问为什么,离开他。”

  “这种没有建设性的谈话,还是结了吧!”

  蒋捷边后退,边对林源说:

  “姐姐还在楼上等你呢!看在你没出世的女儿份上,别在她面前这么抽烟。”

  “你别走!”林源跳身拦在他面前,“你死心塌地跟着周正,可你对他了解多少?”

  蒋捷站著脚步,小心退后跟林源拉开距离。

  “有必要知道的,我都知情。”

  “那他做的非法生意你也知道?他勾结南美的军事武装,向中东的恐怖组织走私军火,这些你也知情?”

  蒋捷稍稍地侧目看了林源一眼,随即平静地说:

  “周正名下的军火生意,是经过政府授权的合法经营。公司有出口权,向美国政府批准的国家出口合法数量的武器,每一笔生意,文件齐全,有据可查。周正个人的投资理财有专业的管理机构打理,税务交给专门的会计公司,涉及司法诉讼,他有专属律师团,你有充足的证据,可以交由司法途径解决,这样私下污蔑,散布不实谣言,无稽之谈,可能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的,林长官。”

  说完,蒋捷顷身,在林源摸不清他的企图的情况下,忽然出手伸向他的口袋。林源下意识伸手去挡,不料蒋捷料到他会如此,一只手将他的手格开,另一只手在他胸前的口袋处轻轻一按,“吧哒”一声响。

  “还有,以后用录音机的时候,不要用这种带提示的高级品。”

  

  林源尴尬地皱眉,他外衣的内袋里的确是有录音芯片,当音量过低,接收不到的时候会自动闪动提示。大概是刚才自己窜身拦住他的时候,衣服敞开,林源知道蒋捷对灯光一向敏感,尽管小灯很暗,只闪了几下,还是给他注意到了。

  蒋捷失望地低着头,调整一下不规则的呼吸,感到了心里平静,才说:

  “不说了,好不好?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姐还在楼上等你,我得去给我爸买薄荷叶,他给我们做薄荷糕吃。”

  林源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支着墙壁,他的头垂在抬起的手壁上,欲言又止,他转过脸,又再回头对上蒋捷的眼睛:

  “小捷,我是,为了你好。。。。。。”

  “停!”蒋捷觉得自己的心里那勉强压下的愤怒又再掀起一角,“你逼我跟你摊牌吗?”

  他完全没有给林源反应的时间接着说:

  “你刚入警界的时候,曾经找过周正,希望跟他‘合作愉快’,可是他看不上你的狂妄,选了汤力。多年来,虽然你也一直在升官,可势力总是不如汤力,他总是比你高两级。最后,你找了另外一个靠山,帮着他打击周正,和周正背后的势力。你把自己说得卫正除邪,官冕堂皇,事实不过是你在他身上,无法谋得利益,进行打击报负而已。”

  一口气说完,蒋捷的心虽然依然跳痛,情绪却平复下来。他正视着林源尴尬不堪的脸,舒缓了口气,才慢慢地说: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你想刺激我一口气说完吗?”

  “你,”林源话语间有丝颤抖,心里却又存着一丝侥幸,“小捷,你,误会了。”

  “真让人失望啊!你,”蒋捷双手j□j外套的口袋,“难道你还看不清,我已经不是那个站在水里任你随便亲吻的,十五岁的傻小子了。我懂黑白对错,也会分辩爱恨是非,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并终生无悔。”

  林源的肩膀无力地搭拉下来,整个人有些萎糜地靠在墙上,声音里是不解和沮丧:

  “可你,为什么要选他?”

  “不是你,亲手把我推到他身边的吗?”蒋捷对上林源震惊的注视,“跟你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之所以不说出来,是因为我还把你当成一家人,你是我姐一心一意爱的人,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是我爸我妈真心疼爱的女婿。我会把它当做永远的秘密,不会跟任何人说,我会尊敬你,甚至配合你演戏,维护和和睦睦的一个家。只要你,别把我当小丑一样耍着玩,好不好?”

  林源垂下眼帘,心里一层一层的武装,象是腐木一班,驳落不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蒋捷猜出一切,也在意料之中。林源沉默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你还不满足什么?我姐死心塌地爱着你,有活泼可爱的儿子,女儿就要降临,三十岁就位居高位,事业顺利,你还这么年轻,汤力的位置迟早不是你的?你要查周正,你就查,你要恨我,也尽管恨。可我知道,你是喜欢蒋敏的,她心思比谁都细,你若真不爱她,跟本别想骗她。可是,她的幸福,让我相信你是真心爱她,和你们的孩子。摸摸自己的心,你想要的是什么?林源,那些年少的梦想,就是一场梦而已,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人不能太贪婪,要懂的惜福啊!”

  他的声音还在耳边一遍遍绕个不停,人却义无返顾地离开了。林源目送着蒋捷颀长挺拔的背影,走到灯火的尽头,慢慢消融在一片黑暗之中,再看不见。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蒋捷,五岁。”

  “我叫林源,以后我给你撑腰,没人再敢欺负你!”

  他已经不是那个躲在巷子深处,脸埋在双膝之间偷着哭的小男孩。蒋捷,长大了。可是,什么让他长大?是什么,让他和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44

  

  “贺斯和五年前不大一样了,他目前在华盛顿势力大,关系网密集,这几年是靠他不少,他的对手都把我们看成是一条船上的人,以打击你做为推倒他的缺口,这个时候,我们更不能跟他划开界限,虽然这种局面可能是他故意布下的,但是,我们从中的获利还是多于麻烦。所以,这次他交待我们办的事,还是不能太马虎。”

  江山坐在周正的对面,仔细地分析给他听,“当然,要你亲自出面,是没有必要。我跟贺斯联系过,他的意思是这次我们只是个介绍人,就算出了事,要摆脱也很容易,叫你不用顾虑太多。”

  周正狠狠捻灭了烟头,另一只手扶弄眉心:

  “你觉得我应该去?”

  “也不是。从你在洪门当家,我们一直做得很好,没有让任何不利证据跟你沾边。就算林源那头翻个底朝天,也搬不倒你。这种良好记录不应该打破,况且这次两边的人都不是怎么知根知底的,你去,我和沈兵也不放心。”

  “你跟我绕什么圈子呢?到底去是不去?”眉毛皱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是不好办嘛!”江山也感到头疼。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我去吧!”角落里的沈兵忽然说。“对外就说你会去,到时候我代替你出面,这事本来就是我一直在办,就说比较熟悉,他们也不会怎么样。现在风声紧,他们也不会傻到拖着非等你才交易。”

  “也好,”江山想了想说,“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生意,用不着你亲自出马。他们知道沈兵的地位,不应该不满才对。等交易完毕,上头如果不高兴,我去周旋好了。”

  周正手指习惯性扣着桌面,良久才说:

  “就这么办吧!”

  沈兵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江山见周正从椅子里站起来,踱步到窗前,也跟着站了起来:

  “等这事儿搞定,你也歇一阵好了。你提的退休的主意我也替你想了,一下子恐怕办不到,总得慢慢地低调下来,减少活动,观察一下再做进一步打算吧!”

  见周正对自己的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一支胳膊支着窗沿,只顾直直看向远方,江山只好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见蒋捷倚着小马坐在湖边。阳光温煦,草地刚刚现绿,小马偶尔扫扫尾巴,大概是打到蒋捷,他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伸手轻轻去推小马。

  “蒋捷知道这件事吗?”

  周正回过神,嘴角边不经意露出的微笑还没有散去,

  “嘱咐过要瞒着他,可我看,他八成已经知道。跟他出去渡假的时候,他好象就猜出来我是在这里瞒着他做什么。”

  江山笑了,“谁让你找个心眼儿这么多的?想瞒他可够难的。怎么不跟他交了底儿得了?”

  “唉,跟他说,他就得跟着瞎操心。”周正向来强悍,听他叹气的时候倒是不多,“江山,你有没有这种糟遇,就是打心眼儿里想护着一个人,就怕他陷进来,染黑了他,伤害了他。可那个人别扭着呢!你怎么护着他,他也不领情,老跟你对着干!”

  “哈!”江山笑了,“不象你了啊,老大,你把我和沈兵拉下说的时候怎么一点怜惜后悔都没有?”

  “靠,废话!你俩那样儿的,还用我拉你们上道儿?再说我和七八个小混混对打,给人打得头破血流,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窝囊废?不拉你们下水拉谁?”

  “你那点儿血算什么?怎么不说你把那几个打得内脏破裂?”

  “嗯,”回忆象无声的水,静静地回流,洪叔就是因为那一架,看上自己,终于决定把他带在身边培养。人的一生很多巧合,可能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做了本来不想做的决定,就把整个人生引向不同的方向。一念之间,竟成永远。

  “正哥,蒋捷是个很独立,有主见,敢担当的男人,他爱你,就想和你并肩齐眉,而不是一只单纯享受的金丝雀。”

  

  五月里,一阵轻雷在天空滚过,雨刷刷地,匆匆忙忙落下来。蒋捷跑进客厅的时候,衣服已经湿透,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上。怀里的书却抱得紧,进屋第一件事先找纸巾,慌张地擦书上的水痕。

  “你有毛病啊?”周正从楼梯上走下来,接过旁人递上的毛巾,朝着蒋捷湿淋淋的头脸擦下来,“这个时候还管什么书?”

  “哎呀,”蒋捷给周正大力的挫擦弄得脸疼,“你轻点儿,我的书湿了!”

  “真是书呆子呀你!”

  “书特别吸水,晒干了也没法看了。”

  “人淋雨会生病,书也会感冒吗?”

  周正说着,拎着他的胳膊往楼上扯,“你马上去洗个澡。今天你敢给我感冒试试!”

  蒋捷跟毛巾和浴袍塞在一起,给周正推进浴室,他又不死心地伸出头,不怀好意地笑着:

  “要不要一起洗?”

  周正哭笑不得,只好佯怒,“你老实洗澡吧!”

  

  从浴室出来,蒋捷的脸给蒸得红红的,他换上一套暖和柔软的衣服,找了一圈,发现周正在阳台上抽烟,他拉开门走出去:

  “是谁说我傻瓜去淋雨啊?难道傻瓜是传染的,你这么快。。。。。。”蒋捷说着说着就停了,目光停在周正紧皱的眉间,“你最近烟瘾特别大,心情不好?”

  “进去说吧!”周正扔下烟头,拉着蒋捷进了屋,“你最近没怎么回家,为什么啊?”

  “噢,”蒋捷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才说,“我,跟我姐夫摊牌了。虽说大家表面还是老样子,可是见面还是很尴尬。”

  “早就该摊开说了。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蒋捷摇了摇头,“可我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事情没办好,我那么一摊牌,他以后可能真的一点儿面子也不会给了。”

  “谁要他的面子?跟你说过,他们抓不到我的证据,天塌了也有人抗着,你怕什么?”

  “对啊,我身边有个傻瓜帮我抗。”蒋捷笑开,左脸上的小酒窝一跳一跳地吸引人。“嗯,周正你能答应我件事吗?”

  “说。”

  “如果你将来跟我姐夫闹翻了,给他留条后路,我姐死心塌地爱着他呢!”

  “要是他把我赶尽杀绝呢?”

  “怎么会?我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后路都是自己给自己留的。”周正对上蒋捷期待的眼神,终还是改了口吻,“行啦,我答应你!”

  就在面前的黑亮眼睛又弯起的瞬间,茶几上的手机愉快地响了起来。蒋捷忙跳开身子,走过去接听:

  “喂?对,我是。”仔细聆听着对方讲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怎么会这样?”

  

  深夜,医院幽长的走廊,寂寞无人。强烈的消毒水味道,让蒋捷脑袋开始不由自主地昏昏沉沉。爸爸在楼梯上跟人撞到一起,摔了一跤,骨盆有裂缝,接到电话,他就匆忙赶过来,本来以为要手术,后来又说没必要。蒋捷此时坐在房外的长椅上,脚尖支着地,身子疲惫地向后靠。耸着肩膀的夹着手机,歪头讲电话。

  

  “特护明天才能上班。我也不能让我姐大肚子在这里陪夜啊!”

  

  “用不用我过去?”周正在电话另一头问。

  

  “你别来,我姐夫在这儿呢!你俩再打起来,我可没有力气劝架。”

  

  “他在那儿干什么?”周正的语气有些不悦,“他不用回家陪他老婆啊?”

  

  “我姐今晚住妈妈那里,明天一早,两个人好结伴过来。”

  

  “嗯,那有你在,林源还跟着参和什么?”

  

  “手术的医生是他帮忙介绍的,晚些也要走,他明天还上班。”

  

  “那好吧,病房里有没有睡觉的地方?你听起来累得快断气了!”

  

  “呵呵,”蒋捷短暂地笑了,“你不过来捣乱,我就不能断气,行了,不跟你说了,明天上午我就回去。”

  

  手里玩弄着小巧的手机,蒋捷听见走廊尽头有脚步声响起,高大的林源手里拎着纸口袋,很快站在面前。蒋捷抬头:

  

  “你什么时候回去?”

  

  林源坐在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饭盒:

  

  “吃点儿东西,你脸色不好。”

  

  “噢,”蒋捷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他最喜欢的宵夜‘强记’的鳕鱼粥。他用方便汤勺,一勺一勺,吃得很安静。他最佩服林源的地方,就是他完全不把发生过的尴尬当回事,和他那么开城布公地谈过,今夜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待自己,好象什么多没有发生,弄得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想着,他感到林源的身影凑近自己,蒋捷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躲开伸到自己脸侧的手。

  

  “你的嘴角有粥,”林源见蒋捷对自己一付戒备,只好把手里的纸巾递给他,“那你自己擦一擦好了。”

  

  蒋捷没接,只用手背蹭了蹭,听着林源轻轻地一声叹息:

  

  “你以前跟我说过,你说,有时候感觉自己是条活在鱼缸的宠物,看着外面的世界和自己一线之隔,却怎么游也游不出去。还说,只有吃鳕鱼粥的时候,心里是一片纯净,什么不快乐的事情都可以忘记。”

  

  “我怎么不记得说过这些?”

  

  林源的脸楞了,表情几乎算得上受伤地看着蒋捷,半晌才低低开口:

  

  “不记得是因为你不想你记得,可能以后,你的记忆里只有那个人,心里眼里记得的都是和那个人一起的分分秒秒,你只是他的,不是我的小捷了。”

  

  蒋捷觉得两个人的对话在向着危险的边缘滑去,连忙顾作轻松:

  

  “你是我姐夫,可以永远叫我小捷,我不介意。”

  

  “嗯,小捷,我心里。。。。。。”

  

  “姐夫,”蒋捷忽然抓起林源靠近自己的左手,摊开大而有力的手掌,说,“我有时候觉得你手里好象有个魔力橡皮擦,多么不堪的过去都能一笔擦去,不管是误会还是计划,我和你之间有过那么多不愉快的过去,你还能一付云淡风轻跟我相处。我其实很佩服你的态度,本来就是,过去既然错了,就重新开始,焕然一新。可我真的想跟你说,”

  

  蒋捷停了一下,心口无由来的郁闷和压抑,呼吸都有困难,他费力地喘着气说:

  

  “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会有你。我是你老婆的弟弟,也有自己的爱人,仅此而已。”

  

  说到这儿,蒋捷不得不停下来,手不禁捂上胸口,体温升得很快,手掌下的一颗心脏,快要跳出来。

  

  “小捷,如果我伤害了你,”林源看着蒋捷痛苦的表情,说,“对不起。”

  

  “不用,你,不用,说,对不起。”

  

  蒋捷抓紧了胸前的衣服,仰着头,心跳过快,手脚都抖个不停,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模糊地看见林源伸手抱住了自己,声音好象是隔着距离传过来:

  

  “怎么了?小捷,你怎么了?”

  

  他很想说,我不舒服,很不舒服,好难受。可是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整个人都在窒息,只剩躁狂的一颗心,在空荡荡的胸腔里,跳得很大声,很大声。

  

  糟糟懵懵之中,感到林源抱起了自己,好象进了电梯,又出了电梯,模糊的视线不带一点儿颜色,意识断断续续,仿佛破碎的拼图,不一定在哪个瞬间就跳出闪亮的一幕,然后是黑暗,再象火柴擦亮,出现的仍是完全没有连接的画面。

  

  好象有人在靠近,声音如同漂浮在水面的风: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

  

  “周正是谁?”

  

  “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蒋捷置身一片恐慌之中,他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好象听见自己连续不断地喊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不停地转着头,四周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在那个黑影的身后,他被迫朝那里看去,还是飘泊不定的声音,象是磁场一样吸着自己:

  

  “对,就这样,看着我,看着我,别转头,看着我。”

  

  “不要,不要看你,”蒋捷心里狂乱地喊,“不要!我不要,周正在哪儿?周正?周正!”

  

  黑影在靠近,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盯着自己看。蒋捷摇着头,试着躲开他的目光,下巴给牢牢地抓住,一支长长的针头向着自己伸过来。他感到颈间一阵冰凉的刺痛,片刻之后,所有的意识,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心里最后的声音也远去了,“周正。。。。。。救我。。。。。。”

  

  蒋捷猛地坐起身,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然后是母亲担心的声音:

  

  “怎么了?做噩梦了?”母亲柔软的手在他的额头扶摸了一下,“谢天谢地,烧退了。别怕,你是做梦呢!”

  

  说着扶着他再躺下:

  

  “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跟妈妈说呢?弄得在走廊昏倒,幸亏你姐夫在,我和你姐大半夜接了电话就赶过来,可给你吓坏了。”

  

  原来是梦。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蒋捷慢慢平息急促的呼吸,却还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还在激烈地跳个不停。他借着妈妈的手喝了点水,整个人放松了一些,抬头看见姐姐蒋敏走了进来,

  

  “妈,爸爸醒了,你去看看吧!我照顾小捷。”

  

  蒋捷看着蒋敏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才注意到天早就亮了。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还是等一会儿?”

  

  蒋敏费劲地在床边坐下,用湿毛巾给蒋捷擦着脸。

  

  “怎么冒了这么多汗?你呀,发烧也不说,再加上昨晚吃坏了东西,身体才吃不住的。你姐夫内疚死了,他给你买的鳕鱼粥不新鲜,害得你吃了以后大吐。”

  

  蒋捷努力回忆着回忆昨晚的一切,记忆却好象在某点给人切断了。他讷纳地说:

  

  “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傻瓜,给梦吓成这样,脸都白了。”

  

  蒋敏搁下毛巾,刚要站起身,蒋捷忽然坐起来,抱住了自己,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身子却在发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不安:

  

  “姐,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怎么办?”

  

  蒋敏的手温柔地插在他的黑发之间,轻轻摩擦着,

  

  “梦都是假的呀,咱不怕啊!”

  

  蒋捷身体上的问题并不大,烧退了以后,就没有大碍,只是妈妈和姐姐无论如何也不让他留下来陪着,再说护士也找好,医院里是没什么用得到他的。当天下午,他就回到了北郊的住处。自那以后,他精神一直不怎么好,晚上失眠,白天又整天倦怠,经常气短胸闷。周正好象也忙,也没怎么注意他的失常,直到有一天,他从楼梯上摔下来,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你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发生什么了?”

  

  蒋捷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确切地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感到不安,感到自己好象是遗忘了什么。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刻,传来了,沈兵的死讯。

  即使后来人生的种种起浮,或多或少,蒋捷潜意识都有些准备,只除了沈兵的死,来得那么突然,猝不及防,打破了他和周正之间,持续了短得可怜的安宁。

  

  那是五月里的一个星期二,天一直阴沉,好象春天还很遥远,冷得出奇。接近傍晚,周正接了一个电话,当时蒋捷还在客厅的大窗下看书,迎头看见周正匆匆忙忙地下了楼,大声说:

  

  “跟我走!”

  

  认识了那么久,也没见他这么慌张过,连车钥匙都拿错。蒋捷看着沉默着开车的周正,保镖都没带,从出门到现在,再没和自己说过一个字。脸上完全看不出蛛丝马迹,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在暗暗发抖。车子停在林子尽头的一个小屋前。隔着一片浅浅的林子,可以隐约看见不远出宁境的小镇。周正拉着蒋捷进了屋,反身慎重地锁了门。两人来到里屋,周正屈身费力地推开一面书柜,墙里露出一截楼梯,他先走下去两步,观察了一下,回头对蒋捷说:

  

  “下来吧!”

  

  走了一截长长的楼梯,面前豁然开朗,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大屋,带着壁炉,还有简单的家具。周正重重坐在沙发上,双手在脸上狠狠搓了几次,好象鼓起很大的勇气对他说:

  

  “沈兵死了,交易的时候,遭遇到警方的临检,双方开了火。”

  

  他短暂地停了一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又说: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我现在得回去,你在这儿呆着,这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们不会找到你。”

  

  蒋捷把紧紧握着的拳头藏在背后,指甲戳着手掌,那么用力,也还是镇压不住心里一波波翻涌上来的难过,脑子里却象着了火,无数无数的可能飞一样地闪过。这次行动,知情的人也就周正,江山,沈兵,和他,现在泄了密,他最是可疑。江山和沈兵情同手足,沈兵在洪门的心腹也很多,极有可能会对自己发难,悲痛之中的周正,最先想到仍是自己,

  

  “那,我家里人。。。。。。”

  

  “我会找人护着他们,江山应该不会不顾及我,洪门那里,我会去交待。你用这个手机跟我联系,他们追不到这个信号。自己一个人要警醒些,别落在任何人的手里,不管谁要对你不利,要先保住自己,”周正的眼神挣扎了一下,“哪怕对方是江山,也不例外。”

  

  蒋捷感到周正牵过自己的手,递给自己个硬梆梆的东西,低头看,是一支银亮的手枪。他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却立刻给宽大的手掌握住,

  

  “别怕,好好照顾自己,我得回去,等问题弄清楚,就过来接你。”

  

  说着,鼓励似的,用力地握了蒋捷一下,转身离开,身后的蒋捷跟上两步,似乎犹豫着,却还是开口:

  

  “你就这么相信我?”

  

  周正站得高,回身俯视着正仰头看着自己的蒋捷,他的眼睛在墙壁的阴影里,依然黑白分明,周正点了点头:

  

  “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看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书架轰隆隆地,又再给推回去,楼道最后一丝光线也渐渐没了,蒋捷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心里簌簌地,有流泪的冲动。

  

  周正和沈兵的感情,恐怕比别人猜想的还要深,深到表面上看去好象还生疏,实际却是把对方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嘻笑打骂都不顾忌。蒋捷退回地下室,缩身在沙发上,感到心里有一股浅浅的暗流,酸酸地,顺着血液,向着四肢百骸悄无声息地蔓延:

  

  “他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他吗?你当感情是卖东西,给了钱,就得交货?”

  

  “就正哥那个笨蛋还看不清自己的心思,你应该是个聪明人吧?”

  

  “别站在窗口,你会成为狙击手的目标。”

  

  “端正,看这里,”沈兵趴在蒋捷的背后,掰着他的肩膀,教他通过狙击枪的瞄准镜看着楼下和江山谈话的周正。周正转身,冲着他们微笑,扬手来了个飞吻。蒋捷的脸在瞄准镜后红得象蕃茄,沈兵却对他不冷不热地说:“要是有男人敢这么对我这么恶心,我就一枪毙了他!”

  

  在晓年的墓前,他低低地呢喃:

  

  “人到最后,还不都是一把黄土?那么久的坚持能有什么用?真是傻。”

  

  蒋捷翻身坐起来,去冰箱里取了瓶水,靠着墙喝,头脑里,反反复复还是沈兵站在一边,似笑非笑的脸。他沉默寡言,象周正的影子一样地安静,他从来不去吸引别人的注意,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给他的感情不要,自己想要的感情也不说。他普通,如同千千万万树叶子里最不起眼的一片,却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脉络和花纹,而如今,在春天终于降临的时候,叶子,却,落了。

  

  蒋捷觉得心口的闷痛沉重起来,深深换了口气,打开电视机,换到地方新闻台。很醒目的滚动字幕,今日警方在近郊大规模交火,对方身份不查。一名亚裔记者现场采访:“据说此次行动,是联邦调查局和警方的统一行动,事先更一致对内对外保密,就此我们询问了此次行动的负责人林长官,得到的答案是无可奉告。”

  

  又连续转了几个台,报道的大概没区别,都很模糊,明显有人进行干涉,封锁消息。蒋捷关了电视,心里不由焦急,他怎么那么不自量力?如今沈兵出了事,周正怎么会善罢干休?想着想着,心里越发烦乱,也越发觉得事情发生得也奇巧,只有四个人知道的秘密,林源怎么会知道?蒋捷的心思转动,不知不觉地就联想到不久前的那个恶梦,那片莫明其妙的空白。再然后,周正那双忍耐的,青筋突跳地握着方向盘的手,就在眼前。他知道,表面的纹丝不动,其实是周正强装出来的。他太强,不想在自己面前暴露弱点,况且他那种人,很多时候悲痛只会激发他的斗志,和,不择手段的报复。看来,蒋捷无奈地闭了闭眼,心深处一直为之惴惴不安的那场暴风雨,终于,还是来了。

  

  

(https://www.mangg.com/id14131/801366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