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几乎要将那一小块肌肤灼伤,谢蘅芜顺着望去,发现他看的正是自己锁骨处的那一小块红色印记。
大概是方才她为了扶起萧言舟,一时忘记遮挡,被他看见了。
先前他们就是同榻而眠,她也是裹着寝衣,哪怕是除夕那次,也未曾脱下衣衫,便一直侥幸未被发现。
她不知萧言舟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陛下,这是……妾身自小就有的。”
她小心翼翼觑着萧言舟的神色,试探道:“陛下……它…怎么了吗?”
萧言舟沉默了几息,忽然问道:“你当真是南梁人吗?”
“陛下莫不是糊涂了,妾身若不是南梁人,还能是哪里的人?”
谢蘅芜的笑容有些勉强,但萧言舟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曾注意到这点异常。
那红色的印记,他并不陌生。
他听说过,靖国公那走失的女儿,也是在锁骨处,有一块红色的印记。
这消息也是他无意中听着的,所知者寥寥。毕竟这消息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
……是巧合吗?
可在北姜的知情者都寥寥无几,南梁人会知道吗?
想到不久前谢蘅芜与靖国公夫妇莫名的亲近互动,他收回视线,紧盯着谢蘅芜的眼睛问道:
“你也不曾离开过南梁?”
“是啊……妾身在和亲以前,一直都在南梁。”
萧言舟抿唇,复又看向那一块胎记,忽然伸手,指腹在上头狠狠搓揉了一下。
谢蘅芜吃痛,轻嘶一声,眼中泪光点点:“陛下做什么……”
萧言舟垂眸,看指腹不曾沾染任何颜色,而那片胎记则因他动作更加鲜红,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泛起了粉色。
他捻了捻指腹,神色晦暗:“无事。”
莫非又是崔氏从中作梗吗?自她入宫后,先是刺杀,随后崔氏回宫,频繁召见,桩桩件件,似乎都对得上。
更别说……她身上的奇异香气,那么巧合地能解去他的头疾。
萧言舟从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当时还未发现如此多的问题,加之监视拾翠宫的人都未发现异常,他便没再多想。
萧言舟漆色眼瞳晦暗,落在谢蘅芜身上的目光也夹带了怀疑。
谢蘅芜欲言又止,他这副模样分明是有大事,而且与她这块印记有关。
到底是什么……
萧言舟越是沉默,谢蘅芜就越慌上几分。
洗室内再温暖,她只裹一件薄薄的棉巾,后背又抵着冷硬屏风,定是冷的。而身前萧言舟的态度怪异,似乎正怀疑什么,将她勾得心乱如麻,仿佛在火上被灼烧一般。
谢蘅芜心跳愈快,被这种仿若置身冰火之中的感觉折磨得气息渐乱。
恍惚中,谢蘅芜仿佛看见侯夫人高高在上的身影于面前摇晃,她垂着眼,猩红的唇一张一合,声音则慢了几息才悠悠传来,
“这是教坊女子才会有的东西……”
“……你若是不听话,我与侯爷,即刻将你送回教坊……”
侯夫人的声音飘飘忽忽,却都分外清晰地传入耳中。
谢蘅芜眨了眨眼,想将幻觉挥去,然萧言舟的面容却与侯夫人越发重叠。她气息渐沉,身子因下意识的恐惧与愤怒而颤抖起来。
萧言舟抬抬眼,还想问什么,却见谢蘅芜面色苍白,一脸像是见了鬼的神情。
他皱眉:“你……”
“不要送我回去……”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被蒸腾的水汽蒙住,萧言舟没听清,眉头皱得更紧。
“你说什……”
他的话被谢蘅芜突如其来的一抱打断。
与其说这是抱,不如说是扑。
萧言舟硬是被她扑得往后退了几步,险些又一个趔趄跌坐下去。
幸好他这次稳住了,才不至于半个时辰之内连摔两回。
萧言舟从未感觉眼前人的气力这样大过,自己快被她勒得喘不过气了。
他扶住她腰,目色一滞。
她在抖。
谢蘅芜像是溺水的人儿遇到浮木般,双臂死死将他搂住,身子不住颤抖,似秋日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枯叶。
她的脸埋在他肩上,莺莺低声,萧言舟却总算听清了。
“不要送我走……”
萧言舟垂下眼睑,一只手掌在她脊背上几寸的停留了一会儿,随后轻轻落下,有些笨拙缓慢地拍了拍。
这还是他年幼时,宫里的乳母哄他入睡的动作。
萧言舟面无表情地温柔拍背,多少有些滑稽。
“孤不会送你走。”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渐渐平息下,萧言舟才开口说了话。
他当然不可能送她回去,她身上有太多奇怪之处,他哪里放心就送回去。
何况,他也不舍得。
以及……
萧言舟扳住她肩头,将人从怀中扶起,指腹从她面上轻轻捻过,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
她方才的话分明是下意识的,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不是侯府小姐吗,谁会想着送她走,又是送到哪去?
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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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了寝衣的谢蘅芜跪坐在床榻上,一手拿着纱布,艰难地缠绕起萧言舟受伤的手掌。
长发柔软垂落两侧,她低垂着头,神色认真,乌黑长睫像两把小扇子挡在眼前,看着乖得不像话。
萧言舟盯着她的脸瞧,脑海里却还是不久前她面色苍白的模样,一时没有注意到她将自己包成了什么模样。
谢蘅芜手巧,却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几番努力后,她勉强将他伤口包扎好,原先好看劲瘦的手掌此时被包得如馒头一般。
谢蘅芜微窘,抬眸悄悄打量他神色。
方才被安抚下来后,她意识到自己过分失态,可能暴露了什么,赶紧转移话题,拉着萧言舟给他包扎伤口。
萧言舟自然拒绝过,然彼时谢蘅芜光想着要转移他注意力,便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
一上手,这拙劣的谎言自然被戳穿了。
谢蘅芜将纱布放到一边,捧着萧言舟的手左瞧右瞧,像是在打量什么稀世珍宝般。
她觉得这样还是不够,便想再次拆了重新包扎。
萧言舟忍无可忍,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沉声:“孤自己来。”
谢蘅芜飞快收回手,两手乖巧地交叠在膝上,像是初入学堂的弟子一般。
萧言舟瞧她一眼,垂眸将掌上乱七八糟的纱布解下,拿过干净的重新缠绕。
“陛下这伤……是怎么来的?”谢蘅芜安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莫非又有刺客了吗?”
萧言舟没搭理她,兀自将伤口包裹住,他做这种事已是信手拈来,苍白的手上纱布隐隐透出血色,平添几分残损美。
谢蘅芜看着他动作,见他包扎完了,收回视线时又与他对视上。
“记下了吗?”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只那一遍,不过记下七七八八罢了,但她还是慢吞吞点了点头。
“没有刺客,是孤与霍珩比试的时候弄上的。”
霍珩便毫不知情地背了锅。
“霍指挥使?”谢蘅芜狐疑,就是霍珩敢与萧言舟放开了打,他……打得过吗?
居然还能伤到萧言舟?
谢蘅芜不禁想自己是否太低估霍珩了。
“倒是你……”萧言舟幽幽看来,“你没有什么要与孤解释的吗?”
谢蘅芜唇角勾起,装傻道:“妾身要与陛下解释什么呀?”
萧言舟不语,视线却落在她锁骨处,仿佛透过寝衣看见了其下皮肤。
谢蘅芜下意识捂住了那里,又被他盯得十分僵硬地放下手。
萧言舟蜷舌顶了顶唇角,冷不丁道:“你不喜欢它。”
她抿了抿唇,没有否认。毕竟当时自己的反应实在太大了,傻子才看不出来。
“为何?”
为何?这当然不能说。但一时之间谢蘅芜也想不出合适的借口,索性闭嘴当哑巴。
她都做好了要好生应付萧言舟一番的准备,哪想后者竟然没有追问,只起身下了床榻,往外走时还用完好的那只手向她招了招。
“过来。”
谢蘅芜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
她很后悔自己跟了上来。
蘸了朱砂色的笔尖冰凉而扎痒,所过之处,激起一阵战栗。
谢蘅芜坐在萧言舟怀中,双臂环过他脖颈,寝衣领口敞开,褪到了肩下。
而他便执笔,在其锁骨处勾画。
他伤的是右手,因此现在是用左手作画,多少不熟练,行笔便极慢,谢蘅芜怀疑他是故意折腾自己。
最后一笔时,他手腕一勾,笔尖也顺势一挑,谢蘅芜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
萧言舟放下笔,凤眸轻眯,他缓缓靠近被勾画过的胎记处,轻轻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尚未干透的墨迹上,似乎又冷了几分,谢蘅芜勾着他脖子的手臂又紧了紧,身子忍不住向他贴去。
却被人摁住了腰。
“还没干呢,要花了。”
萧言舟慢条斯理道,满意看着自胎记处绽开的梅花。
胎记本就红,萧言舟又没少用颜料,更使梅色如血般妖冶。
他拍了拍她的臀:“下来。”
谢蘅芜脸红得能冒出热气来,忙不迭从他身上下来,走到穿衣镜前瞧。
盛放的梅花,与那印记巧妙融合,浑若天成。本是清冷寒梅却开在了这般暧昧的位置,似被压抑而愈发蓬勃的欲望,靡艳绚丽。
萧言舟出现在身后,指尖在其上虚虚抚过。
“这样就好看了。”
谢蘅芜看向镜中,确实,萧言舟画工不错,这样一描摹,普通的印记也成了别出心裁的妆点。
然而她不喜欢,又岂是因为它碍眼呢。
谢蘅芜自是不会说出这话,只轻轻道:“多谢陛下。”
萧言舟随意“嗯”了一声,勾住她的头发在指尖缠绕,
“还有谁知道吗?”
“……没有。”
侯夫人远在南梁,萧言舟也无法求证。至于梨落……当然不知道了。
萧言舟眉毛轻挑,若有所思地垂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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