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什么热闹,谁的热闹?
谢怀则却只是神秘一笑,带着她上了马车,这一回却没让她精心打扮,自己也换了一身不显眼的素衣,还非要她带着幕离,一切从简,就连马车都没坐带着公府谢氏徽印的,选了一辆灰扑扑下人坐的马车。
卫婵满心疑问,却并没有问,谢怀则心里总有计划,她老老实实跟着他去就行了。
“你都不问去哪,不怕我给你卖了吗?”谢怀则见她什么都不问,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乖得不像话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她。
卫婵懵懂:“诶,难道,世子要把奴婢拉出去卖钱?”
她愕然的时候,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很可爱。
“那也不能啊,奴婢年幼时入府卖身钱才六两,您现在把奴婢卖出去,能卖十两银子吗,都不够您赏给奴婢的那些银子。”
她的困惑,不是假装出来的纯然,是真是这样想。
谢怀则一噎,心里有些微微的疼。
又来了,那种感觉,胸口闷闷的似乎喘不上气来,就像是那日,他听说广宜郡主为难她,她出事的时候,虽然没有狂奔而去,仍旧维持着世家公子的风度,却心急如焚。
看到她跪在地上的那一刻,察觉到她没大事,虽然放松却更涩然,而她抬起头看过来,泪眼朦胧,满面茫然的样子。
似乎有只大手,在他心口狠狠地一攥,他呼吸一窒,下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六两银子能做什么,他吃的茶,除了日常喜爱的碧潭飘雪,有一种叫做浮瑶仙芝,只生在浮瑶山上一颗老树所产,明前的新芽茶因产量实在太少,六两银子才能买一两,他扔掉的,被梁小侯用过的松江砚,足有十二两,够买两个她。
她说的都是实话,也并没有自轻自贱,故意说这些惹他怜爱,只是寻常的顺口的说出来,却更让谢怀则不知该如何苛责,心里头涩涩的,想要安慰几句怜爱几句,却总觉得若是说出来,就太轻飘飘,也太不合适。
最后,他只想摸摸她的发,可她今日却梳了个单螺髻,若是揉弄,便会弄乱她的头发,这又不是在家里,不好梳妆。
这辆马车在外面看虽然平平无奇,里面却布置的跟他平日坐的一样舒服。
屁股下面有厚实的软垫,背后有填充了棉花的软靠,车里有个小几,香茗和茶点,都很齐全。
卫婵已经察觉到,其实世子并不像外头说的那么端方肃正,那么守规矩,至少没外人看见时,他坐在车里,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样子,实在没坐相,没骨头瘫着一样。
“世子,到了。”双福在外面低声提醒。
谢怀则嗯了一声,叫双福自去寻个地方待着,不要出现,打开车窗,拉下竹子做的隐帘,这种隐帘通风透气,能影影倬倬见到外面,外面却不大能瞧见车里头。
卫婵发现,这里是一条长长的狭道,两边的城墙高的不像话,跟皇宫外的高大青墙一个样,他们马车停的位置,就是狭道突出的地方,有点像屋子的耳房,这辆马车正好可以嵌在里面。
“这是哪里?”
谢怀则往外看了看,做了个嘘的手势。
卫婵立刻噤声,不一会儿,就从远处来了一辆马车,四马拉的香车,上头还有金黄的盖顶,卫婵认出来,这种规格是属于公主的仪制。
四架马车的对面,也走来一队依仗,相比这公主仪制,这马车是双马拉的,低调很多,但前后都跟着穿着朝服的男子,还有几个盔甲侍卫随从。
“那不是朝服,是宫里内宦的宫服。”
“他们是,太监?”卫婵压低声音惊呼。
谢怀则点点头。
两架车队就这么对上了,狭道虽然能通过两辆马车,却要一辆相让才能通行,然而此时是谁都不肯相让的。
四架马车的赶车车夫很是傲琚,责令对面让开,对面却不让,车里下来一个侍女,卫婵细细看了,惊愕回头:“世子,这是如云,是广宜郡主的侍女。”
谢怀则完全没意外,凑过来,大手按住她的肩膀,虽然没有直接环住她,但前胸已经贴在她的后背上了。
“您要带我来看的,是广宜郡主的热闹?”
谢怀则颔首。
“对面是哪家的车驾,看不见我们郡主娘娘的马车吗?还不快快让开。”
对面朴素马车旁,小太监扯着尖声细气的嗓子回道:“郡主娘娘,是哪家的郡主娘娘,见了我们贵人也不知让路?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公主不是郡主呢,四驾马车也敢随意拿出来坐?真是没规矩。”
如云很生气,四驾马车她们郡主的确品级不够坐,这是靖江王的车,但王爷宠爱女儿,素来要什么给什么,她们郡主坐一坐又怎么了,反而看对面,什么品级都看不出,身边还配个内宦,难不成是宫里哪个娘娘?
“敢问车里坐的是哪位贵人,若是宫中娘娘们,我们郡主自该相让,别的什么不入流的身份,也敢对我们郡主吆三喝四吗?”
小太监答道:“我们贵人乃是妙善娘子。”
如云蹙眉,进了车里说了一会儿,得了令出来,顿时十分扬眉吐气:“妙善娘子算是什么贵人,区区先帝嫔妃,连太妃的名号都没了,出了家的女冠,无品无级,也敢我们郡主相让?速速让开,不然告到陛下那里去,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太监也不气,反而笑眯眯的:“奴才知道了,您是靖江王之女广宜郡主?小郡主,奴才劝您一句,我们贵人不是您能惹的起的,靖江王素日也算谦恭,怎么教养出的女儿如此不懂规矩?”
不仅如云气炸,赵学芙也气炸了,居然亲自推开车门出来吵架,指着那小太监就骂:“你个狗奴才,不知本郡主的身份吗,本郡主乃是堂堂正二品,朝廷三品大员见了本郡主也要行哥半礼,你是故意来找打的?”
卫婵倒吸一口气,却并不敢大声说话:“世子,这妙善娘子既然是先帝嫔妃,纵然出家做了女冠,也是长辈,郡主这也太欺负人了。”
马车的车窗不大,两人靠的很近,这样在一起说话,就像是在耳边说着悄悄话似的,气息打在耳朵上,有点痒。
谢怀则侧着脸,看着她微微出神。
“靖江王能力不行,能得陛下看重,全靠舔,他本人倒是谦恭,不轻易得罪人,可惜没养好这个女儿,四处树敌惹人厌恶,赵雪芙仗着身份,一向在宫外横行霸道,也该吃吃苦头了。”
卫婵不解:“奴婢不明白,若是公主还能品级上压一压她,可陛下只有一位公主,那位小公主才五岁,还是个孩童,妙善娘子无品级的话,怎么能叫堂堂郡主吃苦头。”
谢怀则淡笑:“这位娘子,是后宫最不能惹的人,赵雪芙踢到铁板了。”
他却不解释为什么,卫婵满脑子问号。
那小太监气笑了,眯着的狐狸眼都睁开了:“咱家真是没想到,这宫里居然还有敢对我们贵人不敬的,郡主又算什么,靖江王跟陛下不过堂兄弟,这个面子实在不必给,听说广宜郡主在外面跋扈惯了,在外头欺男霸女,靖江王教女不严,咱家就替他好好教教您什么是规矩。”
赵雪芙还不知大祸临头呢,梗着脖子跳了起来:“你敢对本郡主动手?父王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狗贼,阉人!什么妙善娘子,不过是个捞不到太妃名号,被迫出家的老女人罢了,也敢管本郡主,吃了狗胆!”
卫婵满面难色,不知这位广宜郡主为何毫无贵人风度,她在大长公主身边伺候过,见识过皇室公主的威仪,贵人们自持身份,便是罚下人骂下人,也不会亲自来,都有奴婢狗腿子代劳,亲自叉腰怒骂或是打骂人,岂不是失了身份。
可这位广宜郡主却完全反着来,她就喜欢自己亲自打亲自骂,好似才能泄愤过瘾似的。
赵雪芙也有赶车的车夫,摩拳擦掌要为自家主子找回场子,然后就听见一声惨叫,车夫直接被侍卫那些,硬生生折断了手。
“大胆,居然敢行刺贵人,把他拿下!”
内宦们不算男人,自然不算轻薄郡主,把赵雪芙和她的丫鬟,压在地上,手臂都在背后扭着。
赵雪芙这暴脾气怎么能忍,当即骂了许多话,其中有几句,连出身市井的卫婵,都觉得难听。
一声极为低的叹气,是那马车的主人,妙善娘子。
小太监一直很从容,又游刃有余,此时却紧张的如临大敌,急忙凑近车帘去问。
“这孩子太没规矩,污言秽语,堵了吧。”
卫婵能听出那女子的声音非常轻柔,语气淡淡的。
小太监没寻到袜子,是找到一块擦车的抹布,就那么堵到赵雪芙的嘴里。
赵雪芙从来都是被宠着惯着,靖江王侧妃因为她随意胡说立储之事,给了她一巴掌,也是警告居多,根本没敢用力,事后还要去给女儿赔礼道歉,就差跪下说一句小祖宗了。
本朝侧妃可不是妾,是有规制,有皇家册封,人员严格控制上皇室宗牒的次妻。
赵雪芙根本没想到,前些日子她还耀武扬威打了卫婵,今日就轮到她被强权欺辱,锦绣堆娇养的贵女,居然被臭抹布堵了嘴。
一个压着她的内宦,毫不留情,踢在她膝盖窝上,把她踹的跪了下来。
赵雪芙整个人都傻了,很茫然,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太监跟车内妙善娘子交流片刻,得了旨意,便道:“广宜郡主身为人女,对长辈不敬,赏打手板五十,身为外命妇,嚣张跋扈,对内宫贵人无礼,不知进退,污言秽语,赏打嘴板三十,小郡主,贵人说了替你父王管教你,便会管教到底,你领赏吧。”
赵雪芙被压着手臂,被迫跪在地上,一个姑娘家,身份如此尊贵,本就羞辱至极,居然还要打她,她父王都没打过她。
她拼命的挣扎,双目赤红,恨不得杀了这个仗势欺人的小太监,妙善娘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亲王郡主也敢打,她要杀了她,她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要让父王绝不放过他们!
可一个嘴板下去,赵雪芙就懵了,傻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却因为被堵了破抹布,只能呜呜出声。
这些内宦并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在打,一板下去,她的嘴唇脸蛋,全肿胀起来。
便是寻常权贵人家罚女婢,也不会随意动用嘴板,因为羞辱意味太重。
十个嘴板下去,她的整个下巴肿的像猪嘴,本来好好地一个秀丽姑娘,鼻涕眼泪全都下来了。
而她身边的如云,比她还要惨,郡主至少还顾忌着女孩儿家的清誉和名声,如云却被扒开外裙打屁股板子,这比羞辱更加严重,除了内宦,这里还是银甲侍卫们,这些都是外男。
虽然只是露了亵裤,这便是没了清白,往后一辈子,都毁了。
卫婵只觉得,赵雪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她高高在上骂她是贱婢,罚她跪,纵容王家小姐给她一巴掌的时候,可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被强权压制、欺辱,完全不能反抗?
赵雪芙骄纵动辄打骂别人,如云是她的狗腿子,两人都没什么好可怜的,可看到如云被掀了裙子,卫婵到底还是有些迟疑。
“她,她露了亵裤,往后还怎么嫁人?”
谢怀则瞥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看赵雪芙的惨状:“宫里罚犯了大罪的婢女,就是这么罚,一个奴婢罢了,谁会在意她的命?”
卫婵却面色一白,是啊,如云是奴婢,难道她不是奴婢?若是没有世子,她这辈子也申冤不得,郡主那么金贵的身份,想怎么欺辱她就怎么欺辱她。
谢怀则更加靠近了她些,那股淡淡的雪梅柏子香盈满鼻间,让她略有些安心下来。
“女儿被这般欺辱,靖江王能忍下这口气,他不是相爷?妙善娘子,她,她不怕报复吗?”
谢怀则嗤笑一声:“你以为靖江王是什么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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