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武很轻很轻地唤声:“姜……续?”
姜续应声:“唉。”看的不是他,而是眼神飘忽地盯着前方,静静地爬起来,下了床,走到小方桌上,打开笔记本,没有开机,手指却不停地敲键盘,时不时带一下鼠标。
初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梦游在他脑子里是个很玄很遥远的东西,标上了危险和恐怖的标签,只有在悬疑片和鬼故事里才会出现!
姜续忙了一会儿,垂下双手,像个木头人一般直挺挺地坐着,半天没有动静。
初武舔舔干燥的嘴唇,蹑手蹑脚地靠近过去,伸手想戳戳他,哪想指尖刚一触及姜续的衣服,姜续就颤了一下,接着行动迟缓地合上笔记本,起身把阳台的拉门打开,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初武忙跟出去,唯恐姜续走着走着就从平台上走下去了。
姜续抬头仰望着天窗,踮起脚把窗台上的小花盆端下来抱在怀里,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又踮脚放回去。他在一个窄小的屋子里来回走动,把额头贴在墙壁上,用手指在墙上写写画画,慢悠悠地边写边走,走到墙角,转个弯在另一面的墙上继续写,时不时发出笑声,嘴里念念有词。
然而,没有窗台,没有花盆,没有墙壁,也没有那个所谓的小房间,他就对着空气做一系列哑剧一样的动作。
初武毛骨悚然,关于梦游的常识他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没敢轻易乱喊。可近距离观赏和看电视听故事完全是两码事,姜续这情形让他惊惧万分,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觉得腿肚子有点打颤,手心沁出冷汗。
从小就和姜续摸爬滚打,绝对能肯定这小子以前没这毛病!况且,都和姜续同床共枕了半年多,也……
打住!这一段他半夜起来……
初武的呼吸蓦地有点滞,这一段发生过的事,零零碎碎,全都连在一起能够解释了。
春末清寒的晨光在姜续瘦削的后背上幽幽流转,他穿的很单薄,浸在朦胧的光辉中似有那么一些虚幻,初武想伸手拉住他,却怕惊动了他的梦。
不知道他在梦什么,想必是个悲伤的梦,他在墙上毫无意义地写着写着,茫然呆滞的脸庞上挂着清泪,写累了,也走累了,他背靠着墙角慢慢坐下来,蜷成一团。
看戏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恐怖了,心境逐渐平稳下来,初武踌躇不定:姜续穿得这么少在外头耗着会着凉的!他进屋去拿了件毯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姜续抬起头,睫毛沾满清晨的水雾,混沌的目光顿时有神了,初武清晰地听到他说出两个字——“韩谦……”
初武气得歪鼻子瞪眼,真想一脚把这猪踹飞!怪兽正要喷火,姜续拉住他的裤脚,又说:“韩谦,你让我给我妈挂个电话好不好?”
初武心底猛地拔起狂澜剧痛,他蹲下来,双手捂住姜续冰冷的脸,百感交集:姜续的苦难,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姜续粘上来,抱着初武的腿,泪如雨下,“让我挂个电话吧,我以后一定听话,求你了……”
手机没有带在身上,又不能丢下姜续进屋去拿,初武正左右为难着,姜续自己变出了个“手机”,拿着空气开始按电话号码。
“妈妈……是我……”他在笑,木然的眼睛却不停地往外淌泪水,“妈妈,这里很好,我交了很多好朋友,口语也有进步了……今年过年不能回去啊,我要打工……”
初武忍不住湿了眼眶,那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经人介绍交个女朋友,不咸不淡地交往了半年,顺其自然开始谈婚论嫁,结果女方嫌自己穷,走得头也不回。自己没有多留恋,也没有多遗憾,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铁石心肠,失恋后居然没掉一颗眼泪。原来那不是爱情,原来自己对于爱情的激情早在年少的似水光阴里,被这一个叫姜续的死党磨光耗尽了,原来姜续的存在从小到大就镂刻在自己深心里,所谓嫉妒所谓怨恨,都是因为他太优秀太随性,对自己若即若离,自己欲求而不得,在眷恋和理智之间徘徊不绝。
对姜续的感情无非是一坛酿久了的女儿红,启封后狂乱难抑,义无反顾想与他到老厮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回避。
“妈,我上次寄回去的鱼油胶囊你要记得提醒爸爸吃,护肤品我不太懂,下次我问问同学,给你买几瓶……你别担心我,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姜续絮絮叨叨地说着,让人怜惜得不知该怎么爱护才够。
初武握住姜续的手,放在自己唇上吻了一下,他对那个叫韩谦的人既妒忌又愤恨,妒那人乘虚而入占有了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姜续,恨那人让姜续经历这么多苦难!他的姜小猪,从来就只有他自己可以骂可以揉捏,从不让别人欺负,不让别人打骂,不让别人给他的小猪一点点委屈!那个叫韩谦的禽兽畜生王八蛋,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宝贝猪再和那人有什么关系!
姜续醒来时,发现自己蜷在平台上,身上裹了一层毯子又一层被子。
屋子里,早饭已经做好了,红豆粥,清炒豆芽,香肠炒西芹,初武正把水煮鸡蛋剥好壳泡在蒸鱼豉油里,看到他站在门口,欣喜地招呼:“醒了?过来吃饭。”
有种令人不安又温馨得反常的气氛。姜续有点惶恐,自言自语道:“我怎么睡在那了?”
“我都还没问你呢!”初武轻松地笑笑:“别啰嗦了,赶紧去洗脸刷牙吃饭,不然饭菜都凉了。”
姜续看着他,嗓音微颤:“你呢,你没有睡吗?”
初武耸肩,无可奈何状:“你那么折腾,我能睡吗?”
姜续眼里满上泪水,沉默一阵,说:“我,我没什么胃口,不吃了,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
初武走过去,吻吻他还在冒虚汗的额头,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对他说:“急什么?等会儿我去餐厅辞职,和你一起去上海。”
姜续:“你……”
“你去哪我都陪着你,你这猪没人照顾怎么行?”初武抱住自己的宝贝小猪摇了摇,可惜他最近瘦了,都要瘦成猪排了。
姜续呜咽:“你……”
初武拍拍他的背,“别你你你了,你有什么事的话,信得过我就和我说,信不过我拉倒,我不问,反正我要跟着你,你别想甩掉我。”
姜续把脸埋进初武的肩窝,瞬间将那块衣服泪湿了一大片。
王医生面对兴高采烈的姜续,颇感讶异:这位病人前两天还半死不活,今天那双熊猫眼却闪烁着亮晶晶贼溜溜的光芒。
姜续抓起王医生桌上的水囫囵喝了一气,右腿架在左腿上抖抖,窃喜道:“王医生,我不住院了,你给我签个字,我要退院。”
王医生挑眉毛,“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姜续朝治疗室门外努努嘴,“喏,我朋友在门口等我呢,他死缠烂打,说要他自己照顾我才放心。”
王医生闻言也喜上眉梢,“你朋友知道了?那太好了,我早劝你要放下心理负担了,你看这样不是挺好?你是不是都和你朋友说了?”
姜续有点不好意思,“嗯,嗯,什么都说了,说了一个上午,被他骂死了,说我要住院的话他也到医院来定个床位……”
“你当医院是你家开的啊?想住就住?”王医生转转水笔,含笑给他写了张药单,嘱咐道:“你是有经验的,注意事项也不用我多啰嗦,你要自己调整好,我只给你开两天药,隔天就来复诊一次。既然有家人支持帮助,绝对比住院治疗更有积极作用,你一定要坚持巩固治疗,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姜续打哈哈:“好好,我知道……”
初武在治疗室门口等姜续的时候居然遇到赵默,土冒崽子才一段时间没见就脱胎换骨,整个变成一只流氓崽子,棕色短发挑了几撮金毛,大咧咧地刺棱着,上身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外套,下身穿着……这是什么天气?居然穿着条阿迪达斯的运动宽中裤?!!
赵默俨然是没有发现坐在长椅上的初武,正一个劲地与护士叫板:“有没搞错?我预约了!”
护士耐心地:“不好意思,您上一个病人是临时来的,很快就会出来,请您再等一会儿,我会通知你。”
赵默“操”了一声,把手伸进牛仔外套里,摸出一包烟,抖出根烟叼嘴巴上……
初武张着嘴——这死孩子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赵默又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打火机,啪叽点上烟。
初武下巴脱臼了——这穷孩子的打火机居然和元凯那个三千块的如此雷同!
护士忙劝:“先生,这里不能抽烟,请您去吸烟区……”
赵默极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吐着满嘴烟雾抱怨:“怎么这么多事啊?”
初武气势咄咄地站起来,走过去捏住小孩的脖子。
赵默惊了一跳,回头见是初武,立时蔫了,“啊!小师傅,你怎么在这?”
初武冷哼:“我还要问你了!”
赵默结巴着:“我我我看病!”
“看病?”这里可是精神科耶!这么一小P孩也有精神病?
赵默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小师傅,你先松手嘛……”
“你先把烟掐了!”
赵默听话地把烟掐灭,烟头随手一丢。
初武:“嗯?”
赵默察言观色,立即把烟头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怎么穿成这样?不伦不类的!”初武批判地打量着原来的乖孩子,“你最近很穷吗?这么冷的天气连条长裤都没有?”
“不是……”赵默心说:都没洗罢了。
其实这孩子还挺帅气,只是多了种奇怪的气质。初武揉揉额角,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钱够花吗?”
赵默点头,“够。”
“不够你说哦,我借你,你别客气。”
赵默一迭声说:“真的够真的够!我现在过得特别好。”
“嗯……那怎么年纪小小的就来看精神病?”初武一想起赵默还没十六岁就同情心泛滥,担心他在社会上遭人欺负。
赵默胡诌不打草稿:“我是遗传性精神病,以前没钱治,现在有钱了赶紧来看医生!不严重的,你别操心了!”
初武无语地看着他:这孩子背景真深……
两人聊了会儿,初武大体讲了一下姜续的病,其实他也知道得不多,只是拜托赵默看到姜续时别乱说话,赵默少年老成状,含含糊糊地点头应承着。
姜续出来,见了赵默也是万分惊讶,初武抢着把赵默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目露期待望着赵默。
姜续目瞪口呆:遗传性精神病,比我还严重呐?
赵默同病相怜地拍拍姜续的肩,“姜少,我们真命苦啊……”
初武:“咳咳……”
赵默忙转口:“姜少,你那只是抑郁症而已,我比你严重多了,你看,我多乐观,你该多学学我!”
姜续:“那你……”
赵默机关枪似的一连串说:“我听说市一医院就属这个医生最专业了,我看了一阵子觉得疗效显著!”
姜续:“那你……”
赵默不容人家插嘴:“你别管我,我已经没问题了,你自己多注意,只要都听医生的,肯定很快就好。”
姜续:“那我……”
赵默:“啊,医生还等着我呢,我就不多说了,拜拜,有空再聊。”脚底抹油,刺溜一下窜进治疗室里不再出来了。
姜续:我什麽都没来得及说……
刚赞完这医生专业,赵默一关上治疗室的门就冲王医生暴吼:“姓王的,你这头庸医!”
王医生抬头,不自觉笑了:“赵先生,您好。”
“好你妈!”赵默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王医生办公桌前,“我的治疗一点效果都没有!”
王医生悠哉游哉端起杯子喝一口温茶,笑道:“赵先生,请您坐下。”
赵默坐下来抱着脑袋,“我都治了快一个月了,一点效果都没有!姓王的,你开的药一点都不起作用!我第一次找你的时候只是怀疑自己有这方面倾向,现在真是确定了,他妈妈的我看到帅哥心跳就会加快……”
王医生把茶杯放回桌面上,拿起笔准备做记录,笑眯眯地看着赵默,“你继续……”
赵默暴跳如雷:“继续你的头,我要吃药!我要吃那种一看到帅哥就会呕吐的药!”
王医生忍不住笑出声来,“赵先生,你真有趣,我这没有那种梦幻式的药。”
“放屁放屁放屁!”赵默气急败坏地拍桌而起,“你一定有办法治我的病!你一定有办法!”
王医生还是笑:“赵先生,我第一次见你就说了,你这不算病,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辞掉你那份不正经的工作。”
“辞掉我去哪找这么赚钱的工作啊……”赵默小声唧咕,软趴趴地坐回去,悲悲切切道:“我真的想离他们远远的,可我也不想辞掉这工作……”
王医生摊手,上下打量赵默,眼里都是玩味的笑意,“赵先生,你连长裤都买不起吗?”
赵默有气无力地往下滑了滑,滩在靠背椅里,“我已经积了好久的衣服没洗了,我还指望以后找个媳妇儿帮我洗衣服呢……”
“你买个洗衣机就行了,不一定要媳妇儿。”王医生调侃道。
“我也是这么想,前几天我看到个男的超级漂亮,嗯……我想我要能搞定他也就不去想什么媳妇儿了,以后我帮他洗衣服……”赵默捂着心脏,一脸失恋的悲怆神情,“可惜人家瞥都不瞥我一眼……呜呜……”
王医生憋着笑,“恭喜,你恋爱了。”
“乱讲!”赵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跳老高,“我才不会喜欢男人呢!快!给我药给我药!”
王医生:“我都说我没有那种东西了!”
“你有你有!”
“我没有!”
“有!绝对有!一定有!”
“……”王医生把眼镜拿下来,用白大褂衣角擦擦镜片,忍笑说:“那好吧,赵先生,你看我长的还可以吧?”
赵默挑眉毛:“马马虎虎。”
“还称得上帅吗?”
赵默:“……”
王医生走到药架旁,几种瓶子里的药水兑一起,捣腾了片刻,递给赵默一杯液体,“喏,这是催吐水,你看我一眼,喝一口,一直看,一直喝,喝到你一见我就条件反射地想呕吐。”
赵默:“你这破庸医……”
初武给姜续买了盒冰淇淋,让他坐在院子里边吃边等,自己去办退院手续,把医院发的暖水壶枕头被子退掉,到缴费处退回预付金,再跑医院门口的银行去把钱存进卡里。
两个人从医院回来,光头牵着他的猪去花鸟市场买了盆绿萝,猪把花盆抱在怀里,去找李英俊还钱。
李英俊大翻白眼,说:“搞屁搞啊?害我昨晚被破警察审问到大半夜,”一把夺过自己的卡,“下次要钱向你自己男人要!你妈的,连摸都不让我摸两下,什么破玩意儿!借钱还有利息呢……”望向初武,j□j连连,“小样,胸肌蛮结实的嘛,妻债夫还,不然你让我摸两把?”说着就要伸手。
姜续假装惊讶地:“啊!吕中盛!”
李英俊触电般缩回手,两眼咕噜噜地左右张望,随之泼鸡状揪住姜续咆哮:“找死啊!叫屁叫!”
初武瀑布汗:警察同志连这种货色都能驯服,当真是法力无边,惊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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