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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承帝自然知道御门外跪着谁,水泽殿外跪着谁,不过他却实在不想见这几个人。有时候,见仇人,那也是要需要勇气的。
磨磨蹭蹭假意批了几份折子,实在不能再装下去了,毕竟那胡寂是自己的老师,叫老师年近八十跪于堂外,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赵淳润无奈叹息,轻轻送了孙希一个眼色,这小子顿时心领神会,走出门一探手拽过一个小太监,伸手便是两个大巴掌,将这孩子的鼻血都打出来了,打完顺手又在他脸上一糊,抹了他个满脸花,接着拽着小太监的衣领便到了水泽殿外,一边走,一边大骂:“打死你个没眼色的东西,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禀?”
那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吓坏了,只是浑身颤抖的连连告饶。孙希一路拖着他到了胡寂面前,一松手将小太监推到地上,又补了一脚,这才跑到胡寂面前,躬身施礼,嘴里无比恳切的告罪道:“哎呦呦,这是怎么话说的,老太傅,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不叫人通传一下呢?您与旁人不同,想见陛下,那不是随时儿的事情?哎呀,这帮没脸色的混蛋玩意儿,几天不打,就……您看……这事儿……”
胡寂摆手,带着一股子气势以及厌恶道:“罢了!是老夫不许禀告的!”
孙希心里鄙夷,晓得这老家伙从来都没有看的起过自己,可他脸上就是不带出来,依旧是满面讨好,亲手将胡寂从地上扶起来,帮着拍了膝盖上的灰尘,一路小心翼翼,姿态做足的搀扶着进了水泽殿。
天承帝看着胡寂进屋,便将身边的竹卷随手一放,面露惊讶道:“恩……师?却不知您是何时到的?”
孙希在一边扑通跪下,连连告罪,赵淳润大怒,先命人赐座给自己的老师,接着又命人打那个没眼色的四十板子。不久,院外传来几声讨饶,告罪的叫声,有人被拖下去了。
从头至尾,胡寂并未给任何人求情,在他看来,宦官皆是不如狗的动物,不足以道之,他是不可以给宦官求情的。甚至,太监,内宦这样的词汇胡寂嘴巴里都很少提及,他只觉得肮脏!在东宫,有个特有的文化,就是太子的师傅们,常跟太监有些小摩擦,这个也算是世仇了。
如今,事由他起,他非但不求情,甚至抚摸着胡须,用十分欣慰的语气道:”陛下奉天格物,怜贫悯弱,若先帝,圣祖见到……”他说着,说着忽然呜咽起来。
赵淳润心里厌恶,可却偏偏要哄着,他哄了几句,胡寂止了哀伤,一如往常一般的开始长篇大论的说起他那套大道理,为君之道,治国之道,仁义之道,他一路讲来,讲的唇片子上都有了白沫儿。
赵淳润做出专心听讲的样子,甚至他还拿笔如有领会一般的在那边记录几笔,偏偏他就是不赏他一盏茶水解渴。
胡寂讲了大半天,到底是年老体弱不若当年,没办法,他用手在唇上刮了刮,舔舔嘴唇道:“哎,陛下,您看老臣,一介致仕残躯,如今见了陛下却总是收不住口,陛下千万……莫要嫌弃老臣罗嗦……”
赵淳润亲切一笑道:“老师的课一向讲的是最好的,从前朕就爱听,朕的皇兄更爱听,父皇那时候常说,东宫二十多名大学生讲师里面,论口才老师是当世第一呢。”
胡寂抚着胡须得意的笑笑,忽又觉今上这话透着一股子怪味,未等他品明白,今上又问他道:“却不知老师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胡寂这才想起正事,一时犹豫竟不知道该从哪里奏起。
这头一件事是请求立储之事,第二件自是泗水王与潞王如今还在外面跪着呢,这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胡寂一咬牙,便扶着椅子,一副老迈不堪的样子,颤巍巍的对陛下道:“陛下,老臣以敬诚之心事君,有些话便顾不得当说不当说了……”
赵淳润一笑道:“老师有什么话,只管讲来,朕与老师的关系,又不同于旁人。”
胡寂点点头,眼巴巴的看看御案上的一个茶盏,可偏偏今上却看不出他的意思,只是微笑着看他。
无办法胡寂只能道:“陛下,今日老臣见御门外,两位皇子与济北王一起跪着……如今天色近午,他们年岁还小,若是有不妥,陛下需私下教育才是,两位皇子出身高贵,这……当着满朝文武这般罚着……怕是不太好。”
天承帝脸色顿时铁青,轻轻哼了一声道:“老师不知,那两个小畜生,生生要气死朕!早年他们都不在朕的身边养着,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朕难免偏疼一些。朕的子嗣不多,满打满算不过三枝,朕也不求他们与朕多亲厚,只求尽一下父亲的责任罢了!
可……他们却不思进取,也敢当着满朝文武,为乌康的那些令人生厌的东西求情了!他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朕却不知,他们两个学都未出,一点经历都没有,也敢撑什么大脸,敢来跪朕的御门!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胡寂看今上大怒,心里不免揣测,他喃喃的解释到:“想必,两位小殿下因自小与济北王长在一起,他们关系亲厚,如今抹不开脸,被蒙骗了也未可知,不若陛下叫他们进来细细问询一下才是。”
天承帝站了起来,很是愤怒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一边走一边道:“这些皇子,出身贵胄,一出生身边便是六个奶妈,六个随身宫侍,身边一干仆奴团团的将他们围了,宠的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朕这个父亲,比不得民间的父亲,也不盼着他们来朕这里尽些孝道。这些年国事一日比一日紧,部里的银钱也是左手来右手去,可朕对这两位皇子,该有的,从不缺他们半文,他们享着民奉,读着天下的大道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难道还要朕亲自教不成?”
说到这里,他来至胡寂面前,表情十分沉痛的说道:“老师不知,元项那孩子,自小受太子教育长大,真真是懂事又孝顺,前些日子,那下面进了一些上好的红参,他自己不吃,先送到了朕这里,待朕如父,态若亲子,以往民间也有俗语,跟好学好,朕的这两个孩儿,不若元项多矣。”说到这里,赵淳润脸上忽然露了一些欣慰的笑容,小声悄悄对胡寂又道:“老师不知,前些日子,李斋在黥州寻得一位名医,他家祖辈皆是治疗跌打损伤的好手,更有祖传续骨方要十卷。这位名医不日便会到达上京,到那时,若是元项那孩子有福分,朕这个皇位,便还于他便是,朕当初也说了,绝不跟元项争这个位置……”
一时间,胡寂大人犹如五雷轰顶,他的皇帝外家梦顿时被这道闪电劈的灰飞烟灭。
那后来,今上说了什么,又将两位皇子叫进来如何一顿大骂,一人赏了十五板子的事情,胡寂都若踩在云雾上看一般,实在不在状态。
当年他就看着天承帝赵淳润不是个做主君的材料,可偏偏这人就有这般的福分!他这个福分如今好巧不巧又落在自己家,有时候胡寂想起自己那般铺垫,也是很得意的。成为天下共主的外家,是胡寂做梦都笑出来的美事。
如今怎么说的?却又从那里寻来的名医?若真的济北王好了,旁人胡寂不清楚,今上天承帝的脾性,那最是个风轻云淡,抖清闲的人物,哎,早知今日,当初他便不该一直教他那些梅兰菊竹,风**雪的闲散之道,真真是没想到,这人对那位置竟如此的看不上,说不要,他还真不要了!
胡寂浑浑噩噩的在脑袋里动念头,却不想,一盒子来自皇后赏赐的大枣与去岁的梨干被一位小宫女捧着来至前殿。
“站住。”水泽殿的值班侍卫拦住小宫女询问道:“那个宫的?”
小宫女回话道:“朝华宫的。”
那侍卫又问:“手里提着什么?”
小宫女木头木脸的回答:“是皇后娘娘赏胡大人的两样果子,十样宫内的点心。”
这小宫女身上并无皇后宫人的威风,谁都知道,今上是个不入后宫的,因此,那后面不过就是一座活死人墓而已。什么皇后,什么娘娘的威严,在这里是没有的。
那侍卫见皇后娘娘一反常态的送来一盒子果子,并不敢做主,只是命人去通知大总管孙希,不多时孙希便到了,他人一到也不抖威风,甚至态度非常好的训那几位侍卫道:“皇后娘娘孝敬人家老父几样果子,也值当你们这般大惊小鬼?赶紧接了,一会等老大人出来,便给带走……”
那小宫女听孙希这般说,便微微福了一福之后回后面去了。待她走远,孙希轻轻笑了一下对身后的值班太监说:“你们去库里翻翻,将当季的果子寻十几二十样一起装了,咱皇后娘娘难得赏回东西,也不能太寒酸不是!”
不多时,胡寂老大人从陛下屋内出来,那孙希指挥着人上去,将皇后的赏赐给他抬了十几盒给他装上。皇后娘娘几年来,从未赏赐过娘家一星半点的东西,若以往,老太傅接了,还不知道多么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可今儿他不知道怎么了,就像一个木偶直胎,僵手僵脚的不说,谢恩都谢的魂不守舍的。
孙希看着胡寂离开,忙来至水泽殿内,一进门便看到地上被陛下丢了一地的东西,他忙跪下,小心翼翼的一边收拾,一边劝着。
“陛下,您发脾气就发脾气,别丢东西啊,回头那位爷儿知道了,又得说您,好好的玩意儿,今后都是传世的古董,多浪费啊什么的……”
赵淳润今日演戏,演的累死,听他这般说也只能无力的仰脸合着眼失笑道:“你不说,阿昭怎能知道……朕怎么听说,今儿皇后赏东西了?”
孙希蹲在地上,便添油加醋的将那事儿表了一番,末了加了一句:“陛下,早(枣)离(梨),早离,您说皇后娘娘怎么想的?”
赵淳润失笑,坐起来轻轻摇头叹息道:“怎么想的?她就没聪明过……她若懂得用脑袋想……也不会有今日……你做得好,回头去找你家郡公爷要赏去!”
孙希将卷轴归拢了,一卷一卷的摆放好,一边放一边道:“陛下这话有意思,奴才是内宦,怎么好意思跟郡公爷爷要赏?”
赵淳润站起来,长长的叹息了一下,颇为无奈的回答:“朕向来就是个贫户,如今吃穿花用都是你家郡公爷爷出钱,再者,朕给你的,那一准儿没你家郡公爷给的多,你自己挑吧,到时吃亏了,可别跟朕哭委屈,朕可不吃你这套……”
孙希笑笑,并不太在意什么赏赐,他这辈子就一个愿望,以后老了,能不能在郡公爷家侍奉下去,也不求多大地方,那后面鸡窝马圈,随意指派他个活计,他就快快乐乐的在那厢混吃等死就成。得了,这赏就存着吧,以后多了再说。
“陛下,今日付季回来,您看,咱还是晚点过去才是。”孙希拢好东西,悄悄的提醒了一句。
赵淳润顿时心情又不好了,阿昭心里也没放几个人,可就是这几个,他都没帮他护好。
“哎!”赵淳润甩下袖子,慢悠悠的出了水泽殿,沿着宫墙顺着小径不紧不慢的走了起来。
顾昭今日一大早就起来了,他这两年心里有事便睡不好。
今日付季回来,是住到那里好呢?住在曲水那边是不妥的,那边阴寒,有水气,付季骨伤刚愈,还需在干燥的地方,好好将养才是。
因此,大早上,顾昭便叫了他奶哥将园子的图谱看了好几遍,最后方给他选至一处坐北朝南的两进院子。那地方比他当初住的宿云院也不差那里去,都是有独立门户,能关起门单过的好地方。
因那院子花木茂盛,因此,顾昭还亲手写了一副牌匾命人挂上,曰:青丛。他的右手书,还是第一次题匾,提好后,顾昭难免有些羞涩,不过想到这是自己学生,丢人便丢人去吧。
顾昭正安排的好,却不想细仔从前院过来,先是小心翼翼的揭开门帘往里看看,又撇撇嘴,犹犹豫豫的在那里徘徊不前。
“说吧,站在那里充什么傻木桩子?”顾昭一边说,一边指指案子上的一排木片,毕梁立点点头,转身收了料样儿做匾额去了。
细仔讪讪的笑笑,站在门口道:“七爷,大老爷府上的茂峰三爷,四老爷府上的茂甲大爷来了……那您?”
顾昭接过一边内宦递过来的热巾子擦擦手:“不见。”
细仔为难:“爷,都讹在咱家门房呢,也不走,这都几天了,您看……来来去去的,都是亲戚,外人见了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顾昭闻听大怒,一伸手将布巾甩进铜盆里,隔着帘子问外面:“谁的班儿!”
也不知道哪位在树顶应了一句,顾昭便隔着门儿骂道:“赶紧的,将那些烦人的玩意儿,撵出去,打出去……也不用看谁的脸,谁的面子!他们自己有爹,有家,好好的都来闹我做什么,不就看我小,看我一个人顶门户吗?你去,带着顾茂峰问他老子,这东西管不管,不管扔了填井,积肥垫圈他随意!好好的这玩意儿三天两头来我这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我跟十二预备着改错,大家看到错了,帮我留意下,发咱家QQ群里,我们俩找空一起修补了!贴麻烦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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