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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远平日不管后院的事,等着他有心要管了,便当真样样都要插手。
先是劝了苏老夫人,叫绮罗等人没事常骑马出去看看;随后又提醒苏来夫人,家中没有个主事的女人终究不好。比如说肖家千金的婚事,苏老夫人亲自过去,便有些纡尊降贵了,只合叫大小杨氏去了才好。若是总叫旁人带去,时间久了,难免会叫人说傲慢等等。
苏老夫人听了这话,也知苏清远说的有道理,只是心里终究有一股子气憋着,不罚不行。因此想了一夜,便叫大杨氏过来了。
大杨氏忐忐忑忑进了苏老夫人的屋子,一时想不出苏老夫人寻她有何事。想到前两日,她偷偷叫人给智轩慧轩送东西,疑心是苏老夫人就此事寻她麻烦。
堂屋里苏老夫人不在,孙妈妈只叫她等着,自己进了小佛堂里去唤苏老夫人。
手中捻着佛珠,嘴唇微微噏动,彷如老僧入定一般,苏老夫人听了孙妈妈的话,动也不动。
孙妈妈垂首侍立在一旁,见着苏老夫人的脸色开始晦暗起来,心知她是又想起了苏清词,心中为苏清词不平。
做好了今日的功课,苏老夫人才站了起来,脸上木木的没有一丝笑容,将佛珠绕到手腕上便向外走,走到门边,却不进去。
只听着大杨氏不停的对着空气说话,时不时的还伸手去挠一下。
孙妈妈神色古怪的看着大杨氏,苏老夫人脸上却漾起了微笑,边走边亲切地问道:“老大家的是在跟谁说话啊?”
大杨氏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又与那空气说了两句。
穿着橘黄衣裳的金枝伸手拉了她一下。
彷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大杨氏神色恍惚,半响清醒过来,忙道:“见过娘亲,娘亲万福。”
“老大家的刚才是跟谁说话?”苏老夫人笑眯眯地依旧问,她才不信好吃好喝的供着,大杨氏能傻了。眯着的眼中见着大杨氏越发丰满的身子,见着大杨氏与苏清词越发不像了,心中的恨意又起来了。
大杨氏愕然的望着众人,嘴中道:“娘亲,我一直等着你呢,哪有跟旁人说话。”
“哎。”大杨氏那个“话”字刚落,苏老夫人就长叹一声,惋惜地道:“本想着绮罗等人也大了,叫你领着他们出去见见人,以后也好寻个婆家。只是方才见你无事自言自语,且又抓又挠的,如此出去了可怎么得了?”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大杨氏看,不放过她一丝的变化。
大杨氏脸色发青道:“娘请莫要吓我,我方才在这外面候着,跟谁也没说话。”说完,双手微微握拳,告诫自己要稳住,指不定苏老夫人这是在试探她。
苏老夫人呆着脸笑了一下,只道:“有病就要去看,哪能这样拖延着。既是如此,绢罗等人,你以后也不要见了,免得吓着了她们。你是她们母亲,也要维持你在她们心目中的威仪。”
大杨氏讪讪地应了,随后又想小杨氏是死也不能出门的,苏老夫人若叫绮罗等人出门,只能叫她了,心中又因此存了一线希望。
果然,苏老夫人懒懒地道:“只是绮罗她们也大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你便在家时养病,偶尔带了她们出去吧。只是你如今养的有些痴肥,出去了也不甚体面,略消减些吧。”
“是,媳妇知道了。”大杨氏垂眸低头应道,许是太过惊喜,一时便将那“消减”之事抛在了脑后。
不耐烦再看大杨氏,苏老夫人便叫大杨氏出去,另叫人抱了锦绣过来。
如此,不久后,天未亮时,雾气正浓,绮罗便跟着消减后的大杨氏出了门。
大杨氏此时还是十分丰满的,穿着一身金丝高腰百褶裙,更显得丰胸肥臀。只是脸上好歹叫苏老夫人看出了一丝苏清词的模样。
听了苏老夫人的交代,绮罗跟着大杨氏出了门。
大杨氏出门听着一声马鼻声,看过去是一匹枣红马,心知是苏清远的主意,且她今次能出门也全赖于苏清远的提议。因此倒没有挑什么刺,只自己上了马车。
至于初一等丫头,也上了另一辆马车。
绮罗与张大娘骑着马跟在大杨氏车后,上街时略有些紧张,随后只专注于叫身下的闹腾老实,便也顾不得紧张。
张大娘护在她身边,只笑道:“大小姐如今能上街了,只管自己放松些就好。”
绮罗扭头冲张大娘一笑,随后觉察闹腾又要向前冲,便勒住缰绳,随后又扭过头,只管约束了闹腾,不再管旁的事。
时辰尚早,且是肖家的婚事,苏府外面的大街今日清净非常,一应小摊小贩都去了肖家楼家何家那边的街道上。
如此街上十分安静且没了旁人看笑话,绮罗专心驯马,不一时有些习惯了的闹腾也就不闹了。
正低着头,头上便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虽不疼,但也吓了一跳。绮罗抬头看去,只见街上一敞开的窗户里,站着一模糊的影子。
那人站在暗影之中,又有雾气,绮罗也看不清是谁。
张大娘翻身下马,捡了地上的荷包,眯着眼看向绮罗。
“大娘扔回去。”绮罗说道,抬头看了眼前面的车,见着大杨氏的马车并未觉察到异样,随后也下了马,捡了地上小摊贩压摊子的石子递给张大娘。
张大娘接了石子塞进荷包里,也不看荷包里面的东西,对着那窗户又扔了进去。
“大小姐,对付这些登徒子就该这么办。”张大娘说道,便又与绮罗一同上了马,“当初我教的另一位千金,那才是明媚娇妍的,上了街,不说荷包,玉佩也能捡到几十块。”
绮罗闻言,撅着嘴道:“大娘是说我不如那小姐漂亮?”
“确实不如人家漂亮。”张大娘直言不讳道。
绮罗一愣,本事有意要向张大娘撒个娇,谁知张大娘竟当真这样说了。
“虽说大小姐雪肤玉貌,但在我眼中,我就喜那性情爽朗的。那千金一笑,有人愿意拿着整个鹿鸣关去换。大小姐还差了些火候。”张大娘只管自己砸吧着嘴说话。
绮罗瘪了下嘴,心中有些不服气。虽不是自命不凡之人,但被人这样直言不讳的说不如旁人漂亮,心中也难免没有芥蒂。因又想,楼翼然去了那遍地是美人的地方,岂不是如鱼得水了?
到了肖家附近,不说肖家外边,便是楼家何家外边也早早的摆上了摊位,闹闹哄哄的,又有几十个小孩子聚在一起嬉闹,不时的去捡这三家撒的糖和铜钱。
绮罗勒住马不敢放松,下了马才松了一口气。
先随着大杨氏去见了几位夫人,随后便被肖夫人送到了肖点翠屋子里。
肖点翠的屋子,恰在肖家最风雅的地方。
许是有心效仿楼何两家宠爱女儿,且肖家只有肖点翠最拔尖,因此肖点翠的院子,竟建在府中最高的地方。
假山屏障,又有香草藤蔓攀爬,需要登上十余级台阶,才能到肖点翠院子的门前,进了门,就见着院子里种满了各色香草。
肖点翠的丫头韵儿迎了出来,送她进肖点翠屋子里。
尚未进屋子,便听到几个女孩的笑声,笑声中又夹杂着几人的哭声。
进屋后,果然见肖点翠拉着几人又哭又笑。
“肖姐姐。”绮罗唤道。
肖点翠牵了绮罗的手,拿着一张纸给她看,然后亲昵的戳了下一个女孩的头,笑道:“你看看,这就是这丫头做的,等着他过来的时候拿这个难为他呢。”
绮罗接过来,忍俊不禁道:“锅碗瓢盆的最是实在,比那鸾凤和鸣更好。”
肖点翠脸上一动,收了那纸折起来,又悲戚的落了几点泪。
觉察肖点翠手上凉凉的,正要安慰她,便听外面喧闹起来,不时便有小丫头跑进来道:“姑爷要来催妆了。”
肖点翠脸上红云立时又浮了起来,只管坐在床上不动,叫小丫头小姐妹们出去应付白泽云。
众人出去了,绮罗便也随着肖点翠一同坐着。
“你不出去看热闹?”肖点翠问道。
绮罗呆呆地回道:“肖姐姐是要一个人呆着?”
肖点翠一笑,又拉了她与她面对面看着,只道:“我这心里烦着呢,不知烦着什么。虽知道白泽云是个好人,以后也会对我好,只是还是不情愿现在就……”
“肖姐姐想什么,我大概知道。”绮罗回道,上一世便是嫁给杨致之这么个“好人”,她出苏府的时候心里也很是犹豫。
“你知道个什么?”肖点翠嘟囔了一句,脸上又有些讪讪地道:“你看,今日我就是这样,一早才与我娘吵过,便是点墨他们,我也跟他们吵了两句。”
“肖姐姐此去是要去江南的吧,到了江南,肖姐姐定会做出更好的诗。”绮罗笑道。
“但愿如此。”肖点翠低声应道,神色却有些不确定。
此时,门外传来哄笑声,绮罗隐约听到一句,脸上一红。
肖点翠忙道:“这不是白泽云说的话,是何寻之那个不正经的,不知怎地,竟寻了他来做傧相。”
绮罗听说是何寻之,脸上便有些惊讶,她虽常听人说起,却是不曾见过何寻之的。
“他才从京城回来。”肖点翠见绮罗不解,又说给她听。
绮罗心想何家人果然将去京城当做去广源寺一般,不像他们,去广源寺也要大费周折。
听着何寻之调戏韵儿律儿二人,绮罗脸上越加红了起来,只是何寻之才思敏捷,且说话风趣,又叫绮罗忍不住去细听他说什么。
正觉不好意思,便见肖点翠也凝神去听,绮罗心想,何家男子果然都是如此。何觅之固执,却不得不佩服他的痴情;何羡之毒辣,但他的聪慧却是叫人叹服的;至于何寻之,这么一个风流种子,一样的下流的话从他嘴中说出,却是叫肖点翠这等清高才女也忍不住想去听的。
肖点翠看到绮罗的神情,脸上也羞愧的红了脸,只道:“你出去跟着他们一起玩吧,你难得有机会无拘无束一次。”
“哎。”绮罗看出肖点翠是要自己安静一会子,便出了门,见着门外的白泽云。
白泽云一张十分正经的脸上,此时既是紧张又是欢喜,一张脸古古怪怪的,又惹了众人一阵欢喜。
旁边站着的傧相,却就是何寻之了。
何寻之的脸,也是何家一贯的精致,只是那精致上又有些许玩世不恭,凤眼微眯,一边嘴角略歪,带着三分邪气的笑。脸上因饮了酒,又带了一股迷醉之气。连站姿都有些歪斜的不成体统。
偏一应女子,连同初一等人在内,也只看他,将新郎官白泽云冷在那里。
“看够了?”
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绮罗一愣,回头就见着何羡之负手立在他身边。
“果然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看来我哥哥又要惹上许多风流债了。”何羡之眯着眼说道,语气却很是得意。
绮罗瞄了他一眼,心想确实如此,差不多的相貌,何寻之斜着嘴角确实比何羡之有魅力的多。
正想着,忽见到一身影,那身影在众人热闹欢笑之时,却冷清地斜倚着门,依旧是一身素净灰暗的男装,周身上下只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只是比起当初,那眸子也有些晦暗了。
“郡主怎会过来?”绮罗低声问道。
“想过来自然就过来了。”何羡之漫不经心地回道。
绮罗微微咬唇,细看清池郡主的神色,她虽也看着何寻之,只是眼神却不似爱慕,仿佛是没有旁的看头,只得盯着何寻之了。
犹豫之后,绮罗低声问:“郡主可有意中人了?”
何羡之奇怪的瞅了眼绮罗:“没有,郡主眼界极高,凡夫俗子她是看不上的。”
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清池郡主的年龄,绮罗心想万幸无碍大师与楼八娘一同云游去了,依着这么看,能叫清池郡主癫狂的男子,也独有无碍大师一人了。想到此处,又与那上一世同样痴情的杨致之对比起来,绮罗心中更鄙视杨致之。
“苏绫罗没来?觅之寻了她半日才肯回家休息。”何羡之说道,随后将一个卷轴递给绮罗,“这是他给苏绫罗画的像,你转交给苏绫罗吧。”
绮罗一愣,却不去接,只道:“这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楼翼然给了你剑不算私相授受?”何羡之不屑道。
“那是给睿轩的。”绮罗道,说完一愣,又想何羡之怎会知道那剑的事。
何羡之不屑道:“你弟弟的偷偷拿了宝剑去学堂里两回,我见了自然就知道了。”说完,将卷轴塞到绮罗手中,又道:“给了苏绫罗,顺便叫她写个回信,过两日我家请了你去游船,你把信捎出来。”
绮罗将卷轴推开,说道:“你别威胁我,我就不给你传东西。那宝剑就是给睿轩的,我一直都是用鞭子的,楼翼然如何不知道?”
何羡之握着那卷轴,冷声道:“你当真不给苏绫罗捎回去?”
“不给!”绮罗沉声道。
何羡之微微眯了眼,随后走到院墙边,将那卷轴投掷出去。
绮罗吓了一跳,低声道:“你发什么疯,上面是绫罗的画像……”
“上面没写名字,谁知道是你还是苏绫罗?”何羡之冷笑道。
绮罗闻言,忽然粲然一笑,道:“不熟悉的分不出来,熟悉的自然能知道是哪个。到时候人家寻上门,苏家只管说是绫罗的,指不定绫罗就此寻了个如意郎君也不一定。”
“果然是个冷心冷肺的,苏绫罗在你心中这点分量也没有。”何羡之沉声道,见威胁绮罗不成,便拉了下绮罗,道:“快跟我去捡了。”
“你扔的,我为何去捡?”绮罗甩开何羡之的手,在人群中寻了一番,只见初一等人还围着何寻之看,只有少数几人还记得“难为”白泽云之事。
何羡之重又拉了绮罗出去,绕过众人到了外边,才又放手。
绮罗拿了帕子擦手,何羡之冷哼一声,便向他扔画的墙边走去。
因院子建的很高,墙下又是假山奇石,洞穴繁多。
绮罗踩在石头上,一个个地方看过了,只是寻不到,抬头见何羡之也在找,气愤道:“你方才是向这边扔的吗?”
“当然。”何羡之头也不抬的说道,心中因寻不到画卷也有些不耐烦。
绮罗向假山上看了一下,又转到院门,从院门那边的台阶下去,在院子下面找。
只见院子下面也是四季常绿的香草藤蔓,那画卷在那香草丛中寻不到一丝影子。
因心中着急,绮罗脸上便出了一层薄汗,话虽是如此,但若是有人将那画认作是她的,她也没法解释。画本就抽象,况且她与绫罗长的也有七八分相似,一般人看了画哪里能分出谁是谁。
心中一急躁,绮罗又抬头瞪了眼在上面假山上找的何羡之,暗骂他没事找事乱抽风。
何羡之恰在此时看她,见她脸上的气愤之色,也不耐烦再找,袖了手坐在假山上,学着何寻之的模样,邪笑道:“好心陪着你找,你还敢瞪我,既然如此,你便自己慢慢找吧。”
说完,只坐着不动。
绮罗一急,正要与他争吵,便见着又有人过来,随后院子里哄笑一声,再去看时,就见肖点翠已经被人迎了出来,一圈子男男女女欢笑着拥着肖点翠白泽云出了院子。
“绮罗,快走。”一学堂里的女同窗拉着绮罗向肖点翠走去。
绮罗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依旧没有见到画卷的影子,只得跟了同窗向肖点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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