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里一直有人担心,皮亮和龚丽丽到广州散心回来,兴许还要闹腾一场呢。这么大的事,竟然这样浮皮潦草地过去了,大家总是有些没大看懂。过去为争主角,有闹腾一辈子不说话、不来往的。更有那心眼小的,但见有机会,就会使点小伎俩、小招数,哪怕见没人,把对方泡得酽酽的茶,忽地泼到地上,也是要借机出点气的。绝没有一争完,就偃旗息鼓、握手言和的好事。加之皮亮、龚丽丽是甚等人?他们打小就在这个团长大,一个管音响,一个唱主角。那都是能摆谱、能熬价、能在团里说起硬话、敢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主儿。凭啥把她忆秦娥,一个傻不啦唧的山里娃当回事呢?可一切还就这么古怪,一个北山狼,提了根非法持有的警棍,还就把五大三粗的皮亮给制伏了。皮亮从派出所回来,连面都没在团里照一下,就跟老婆闪得远远的了。尽管戏排得很顺,但多数人心里还是在嘀咕:让忆秦娥这么顺畅地跃上省秦“当家花旦”的名位,可能吗?
楚嘉禾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她觉得把龚丽丽赶下台是太好了。可让忆秦娥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演了全本李慧娘,又令她心里生出了更加百结的愁肠。这个人,真是瓜人有瓜福,啥都没见太成操,还啥都让她给逮着了。就他们宁州的那帮同学,几十号人,谁又想到一个像一捆黑柴火一样,呆头呆脑戳在灶门口的货色,有一天,竟然能一飞冲天了。连北山地区副专员的儿子,都神魂颠倒地放弃了荣华富贵,一路狂追得鼻青脸肿,还不离不弃呢。当忆秦娥把全本李慧娘拿到手的时候,楚嘉禾看了看她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碎货,是可不敢小看了。她瓜的是面相,那心里,比《十五贯》里的娄阿鼠、比《水浒》里的鼓上蚤时迁还贼呢。她就想,是不是她给出的点子起了作用。要不然,封子导演咋能那么卖力,非得要死要活地推着她上呢?
有一天,楚嘉禾还凑到忆秦娥跟前,旁敲侧击地打问了一下:“哎,妹子,封导对你不错噢。是不是听了姐的话,去‘喂’了一下,起作用了?”忆秦娥说:“去了,但封导啥都没要。”楚嘉禾就想:这个碎货,还给姐演戏呢。小鸡还给大鸡踏蛋呢。以为姐是瓜子。后来,她就给周玉枝说:“哎,看出来了么,忆秦娥可是把封导给拿住了。要不然,那老男人能这卖力气地给她争角色?你不记得才开始排戏的时候,封导连正眼都没瞅过她一下,就是一门心思地促红龚丽丽呢。这才几天,风向就转成这样了。说明碎妹子去看封导,抓的‘药’重,是起作用了。”周玉枝说:“是不是?可封导不用忆秦娥也不行哪。龚丽丽古典戏基本功差得太远,演了也是砸导演的摊子哩。”楚嘉禾说:“看你说的,‘卧’不下三分钟的慢‘鱼’,动作可以简化嘛。”“那吹不了火呢?”周玉枝又问。“吹不了三十口、五十口,吹个三五口也总是行的嘛。那就是个意思,还能真吹呀。小心把舞台给烧了。”
就在排练进行到与乐队“两结合”的时候,皮亮跟龚丽丽从广州回来了。那几天,团上的气氛也的确有点紧张。单跛子一天到晚盯在排练场。保卫科的人,也是在排练场外边来回转动着,有点严阵以待的意思。可过了两天,龚丽丽并没有来排练场,不仅不来,而且还天天朝出跑。有人就拦住问:“丽丽姐,你咋不来排练场了呢?你都忍心看着那么个外县土包子,杵到舞台正中间,瞎咱省秦的名声吗?”龚丽丽说:“对了对了,姐这回是跟舞台彻底拜拜了。伤了心了。也害了怕了,怕人家拿电警棍戳呢。咱是要戏么还是要命?外县来的那些人,路子多野呀!不仅戏路子野,人也野得就差扛机关枪、大炮进排练场了。总不能为了唱主角,把命搭上吧?姐拜拜了!姐跟舞台彻底拜拜了!姐这次去了一趟广州才知道,咱们还在这儿争啥子李慧娘呢,人家都在争着挣大钱哩。你皮亮哥不是在骡马市开了个音响摊摊吗?姐去招呼摊摊,做老板娘了。跟戏拜拜了,跟秦腔拜拜了!让她们都争去吧,姐要挣钱过消停日子了!”说完,龚丽丽坐上皮亮开的摩托车,忽的一下就射出剧团大门了。龚丽丽的这番话,很快就在全团传开了。有人还不相信,说龚丽丽一个把李铁梅、小常宝演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角,能抹下脸,去骡马市看摊摊?有人还真去侦查了一番。果然,见龚丽丽是在一个摊子上,正给顾客介绍着才从广州进回来的组合音箱呢。
楚嘉禾也偷偷去看过龚丽丽的摊子,看完她对周玉枝说:“终于彻底斗败了一个。看看从咱宁州来的碎妹子,厉害吧,生生把一只省秦的‘种鸡’,彻底给斗趴下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庆祝一下?”那天楚嘉禾还真请周玉枝到东胜街吃了一顿烤肉。叫忆秦娥,忆秦娥没去,倒是把刘红兵叫去了。
在楚嘉禾看来,天底下就再也找不到刘红兵这样的好男人了。可从刘红兵的话里能听出,忆秦娥对他还待理不理的。她就不明白了,问忆秦娥凭啥。刘红兵也是把啤酒喝得有些多,就嘴不把门地乱说开了:“凭啥?凭人家戏唱得好,人长得心疼么。一上妆,哪个男人的眼睛能不看直了?咱贱么,贱骨头,你懂不?贱骨头就指的是……你红兵哥我这样的人。在北山,咱要是把哪个女娃子打问一下,立马就会有人来说媒拉纤的。但见把谁多看一眼,再缭乱几句,无论树林、河堤、宾馆……打个传呼,约到哪里,她就能到哪里。哥想干啥,那……那也就把啥干了。可你这个碎妹子……忆秦娥,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楚嘉禾见他说出这么多秘密来,就故意又劝了些酒,想让他放开了说。周玉枝说:“怕是醉话吧?别听他胡说了,小心秦娥知道,会骂我们的。”楚嘉禾说:“酒后才吐真言呢。怕啥,他自己爱说,又不是我们严刑拷打出来的。莫非他还敢跟忆秦娥说了。”她就又煽惑,刘红兵就又说。刘红兵这个人,经不住煽惑,一煽惑,就有的说上,没有的也吹上了。吹着吹着,都把跟好几个女人的事,给绘声绘色地喷了出来。回去的路上,周玉枝还说:“难怪秦娥要不待见刘红兵了,原来刘红兵才是个花花公子呀!”楚嘉禾说:“你别言传,那碎妹子是绝对翻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周玉枝听了这话,还把楚嘉禾看了一眼,觉得这家伙跟她妈一样,心眼子稠着呢。
就在《游西湖》排到快上舞台“三结合”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剧团突然失了一次火,满街的消防车警报声,把楚嘉禾她们从出租房里惊了出来。一打问,才是剧团待业厂失火了。她和周玉枝就赶紧朝待业厂跑。她们跑去的时候,火已经灭了。几辆消防车,也正从待业厂的深处朝外撤退。只见单团长前后左右跑着,腿跛得直蹦跳。办公室人跟在后边还说:“团长慢点,团长慢点,急也没用了。”单团长不停地给消防队领导回着话,说一定严加管理,并且要全面整顿死角,力争不再出消防事故。楚嘉禾和周玉枝走到最里边一看,原来是忆秦娥的那间偏厦房给烧没了。楚嘉禾就预感到,是忆秦娥的房烧了,果然还就是她的房着了。并且还把旁边几间房,也烧得黑乎乎的。那几个整天打麻将的老人,正在议论说,那娃整天在这里练吹火呢,吹着吹着,就把房子给吹着了。
忆秦娥是瘫坐在一个拐角的一堆破烂水泥袋子上。她脸糊得跟小鬼一样,除了眼睛是白的,牙是白的,其余全都黑得跟锅底一般。这让楚嘉禾一下就想到了她舅胡三元。胡三元在舞台上放松树炮出事后,脸就是整成这副怪德行了。
忆秦娥就跟傻了一样,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堆烧垮塌了的偏厦房。没表情,也没眼泪,就那样怔着,像是一座雕像了。刘红兵几乎是跪在地上,安慰着她。可无论用手,还是递手帕,都被忆秦娥推到了一边。是楚嘉禾和周玉枝上前一把抱住她,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单团长一跛一跛地来说:“不要急,事已经出了,也就别当回事了。晚上我让办公室安排一下,你到对面旅馆里先住下来,回头团上再想办法解决。反正还得好好休息,你的任务重着呢。放心,有团上,有我呢,你别怕!”
楚嘉禾也急忙说:“让秦娥晚上到我们那儿去住吧。我和玉枝的床都宽着呢。”
“秦娥,你就跟我住吧!”周玉枝也说。
刘红兵急忙接过话说:“团长、嘉禾、玉枝,你都放心,有我呢。不用团上,也不用麻烦你们了,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你滚!”
忆秦娥当着众人面,第一次狠狠踢了刘红兵一脚。
刘红兵刺啦一笑说:“看看,我的人,这脑子是不是受震了?没事,你们都走,有我呢。”
忆秦娥终于抓起刚才救火的塑料桶,狠劲向刘红兵砸去。刘红兵一把接住说:“没事,你都走你的。”
楚嘉禾、周玉枝和单团长他们就只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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