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太医自从收了林澈这个徒弟,心里也是高兴的,他早年与林清共事过,知道林清的本事,悄悄林澈,也是勤奋聪明的。何况,靖远侯亲自带着弟弟来跟他磕头拜了师,也是个体面。不管怎么说,林澈这么个世家子弟跟着他,也是上面对自己医术的肯定。只是元妃不动声色地透露出要拉拢林澈的心思时,他也一时想着,要明哲保身。
太医院的太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和后妃有任何的牵扯。谁知道那深宫大院里头人是怎么想的?谁知道那些美丽的女人什么时候会露出狰狞的表情来?但是林澈不一样,他出身林家,精通医理,也熟知毒物。当年林家先祖凭肉眼看出太祖被前朝公主下了毒,救了太祖皇帝的命,转而辞官回乡。而曹源、曹演兄弟二人当年立下战功,也有不少传言,说是这兄弟二人毒杀前朝炀帝,甚至太祖为了安抚前朝人立下的幼弟听说也是这二人谨遵圣意动的手。
宋太医向来谨言慎行,如今后宫并不像太上皇那时候一样的血雨腥风,元妃也算得上是份位高了,何况抱琴也没说错,靖远侯都是元妃的表弟,何况是林澈。
林澈什么也没有应下,他转身就请了假回家,过了几天,靖远侯府的下人送了一张请帖来他这儿。
他原本以为是靖远侯要请他,谁知到了侯府,却只有林澈一人,坐在园子中的梅林小亭上,一身二色金百花暗红箭袖,外罩大红双排褂,束着镶玉紫金冠,远远地看着,同园子里白的黄的红的梅花几乎融于一体,更衬得年少天真,一团贵气。
“师傅请坐。”林澈迎出亭来,请宋太医坐下。宋太医见他身后跟着四个丫鬟,都是低着头不说话的恭敬模样,心里也产生了一丝轻视:“你也有好几天没来太医院啦?”林澈笑嘻嘻地撕开一个小酒坛的红纸封:“正要同师傅说,其实母亲已经回了山东,不过哥哥嫂嫂听说了一些事,叫我在家里住几天。没能去同师傅告假,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是为何?”林家如今确实不缺太医院的这点俸禄,也不缺太医的这点体面,善仁堂好善乐施,林氏子弟宅心仁厚,医术精湛,走到哪里,名字就是招牌,很不必如他们这样的需要走出去说一声“我乃医官”之类的话来。但是林澈既然已经进了太医院,还一直勤勤恳恳的,实在不像是会随意任性的人。
林澈笑道:“大哥说,从来没有听说贵妃的大宫女来见小太医的情况,我还没定亲的,名声重要。”
宋太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靖远侯妃与元妃从前便有了矛盾。
当日景宁郡君随和惠大长公主进宫,直截了当地拒绝向贵妃请安,并说出了“没有从妾室那儿论亲戚”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然而出乎意料的,最后竟是贤德妃被禁了足。和惠大长公主在宗室中声望极高,毕竟年龄和辈分摆在那儿,公主在的时候,便是太上皇也会多宠爱景宁郡君几分,只是没想到,公主回了山东,已经嫁为人妇的孔氏竟然还是这么大胆么?
林子伸出忽然转出来几个小丫头,年纪都不大,穿着一色的葱黄棉袄嫩绿色棉裤,更衬得娇嫩可爱,林澈身后有给丫鬟迎了上去,接过她们递上来的一套酒具,回到石桌前,洗净了手来温酒,那几个丫头也不走,收集着梅上的露水,随时听着林澈这儿的吩咐。
“三爷,云夕姐姐问,下酒菜可以上了么?“一个丫头细声细语地问。
宋太医不禁感慨道:“你这日子过得倒是畅快,若我也同你一样,有这么些个人伺候着,不缺吃不缺花,我也懒得去当值了。“
林澈不动声色地道:“师傅尝尝,这是我老家的酒,孔大哥上回送过来的,这酒名唤梅花泉,是取趵突泉水酿的,口味颇是绵软,我大哥就爱喝这个,我同嫂子说,师傅素来好酒,得准备些浓烈的好酒才是,可是嫂子说,师傅明儿个还要当值,还是喝些淡的,这酒味儿格外好,师傅,请。“
“当年我初入太医院,你父亲也曾经拿梅花泉欢迎我。“宋太医轻呡了一口,”味道却与当年不甚相同。“
“每家酿造的法子不一样,“林澈应道,”父亲也曾经提过师傅,我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太清楚了,大哥却记得,同我说,父亲与师傅交情破好,便是看着我父亲,师傅也必会庇我平安,有师傅在,他也敢放我人生地不熟地在一片陌生人里去闯荡的。“
宋太医心里一凛,抬头看着林澈,见他依旧是一副憨厚天真的笑颜,忍不住想到,这个小徒弟是林先生的儿子,是林小侯爷一手带大、亲自交到太医院的。林小侯爷如今也算是站稳了脚跟,他对这个没有继续从医道的好友之子并没有多了解,但是也算是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个个提起林侯爷来都说是好容貌好性情好手段,却偏偏一个个地又说不出来他究竟是怎样的手段怎样的性情。林家三子,林二他是没见过,然而看着林三也不是省油的灯。
“今天请师傅来,还有另一件事,我姐姐因着父母身子的缘故,气血微有不足,想着师傅是这方面的行家,求师傅帮姐姐看一看,开个方子。”
若要说补气养血,宋太医还真不敢在林家人面前称行家,不过人家做徒弟的既然把台阶都铺好了,他一个做师傅的当然不能妄自菲薄,随口应下。
林澈笑着拍了拍手,身后的几个小丫头忙温酒,手脚麻利,端菜倒酒之间竟然不闻一丝儿声响。宋太医道:“以前听内务府的人说,他们训练小宫女,都要练到放磁盘儿在石桌上都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我还想着,若是这样,该多无趣,不想你家里也差不得多少了。”
“这些丫头原并不是我家的,本就是宫里赏给嫂嫂的陪嫁,看着年纪小,其实辈分还挺大。”林澈道,“因为她们年纪小,宫里也没给份位,算不得女官,我这趟来没带几个丫鬟,嫂嫂盛情难却,也就斗胆用一用。”和惠公主会给宠爱的孙女陪嫁女官是谁都能猜到的,但是皇后也赏了就耐人寻味了,还是赏的没有份位、不足以给郡君撑腰的小宫女,看着倒不像嫁侄女,像是专心替侯爷娶妻了。
宋太医一边想着这些贵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他一直以为软糯可欺的小徒弟,到底也算是个拐弯抹角的皇亲国戚了。
吃过了酒,又闻了一会儿腊梅香气,小丫头们奉上茶来,林澈亲自服侍着宋太医用过了茶,才叫过一个小丫头来:“去跟王嬷嬷说,我一会儿陪师傅去给姐姐看看身子。”
“是。”小丫头应了一声,往园子里去了。
宋太医定了定神,跟着林澈走过几条小道,进了一间五进的小院子,见此处虽然幽静,但日照充足,极是暖和,有心称赞,却因为这是侯府贵女的闺房不敢造次,心里也不禁想到,林家对于养生果然是有家底儿在的,竟有些班门弄斧似的紧张了。只是林家几个孩子到底还小,便是从娘胎里出来便开始看医书,到如今能看过几种症状?何况林清去得早,孩子们缺个授业解惑的教导者,倒是真真遗憾了。
进了院子,只见屋里立了十几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穿得花花绿绿的,凑在一起做针线,看到林澈进来了忙起身请安,林澈没说什么,倒是扔了把铜钱在桌上:“紫鹃姐姐不许你们玩么?大中午地就低着头,小心脖子疼,姑娘在里头?”小丫头们笑着谢过三爷,推着他们进了里屋。
黛玉已经换好了见客的衣裳坐在床上,紫鹃等守在床边,将帘帐放下,宋太医和林澈进来,只见到两个穿着浅紫绣粉花掐边短褂袄的丫头立在床前,忙低下头去,雪雁轻声道:“姑娘,三爷和他师傅来了。”
“有劳宋先生亲自跑一趟,天冷,雪雁,给先生沏茶。”宋太医只听到一声轻轻柔柔斯斯文文的女声,忙道:“已经喝过茶了,姑娘身子要紧,不如老夫先给姑娘把上一脉?”
“先生平日里照料三弟颇是辛苦,如今又为我跑这一趟,不喝杯茶歇歇脚,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雪雁已经端了茶上来,宋太医连说不用,要先请脉,紫鹃小心地掀起帘帐来,里头露出一只手来,纤细雪白,就是缺了点血色,紫鹃小心地拿着两块方巾搭上,才侧身请宋太医。
宋太医诊过脉,只觉得果然是气血不足,心肺无力,但确实好生地调理过,如今比起当年算是好了大半:“林先生当年就是这方面的行家,姑娘平日里可吃药?”
“以前是把药当饭吃的,后来大爷调理了一阵子,如今只吃药膳。咳嗽的时候吃雪梨膏。”紫鹃替她答道。
宋太医抚须,心知药膳方子是林家的秘方,要不得,因而道:“林家家学渊博,我是万不能及的,依老夫看,姑娘平日里可经常夜里盗汗,觉得口干,极难入眠?”
王嬷嬷喜道:“先生真是神医!”
“若是老夫看,姑娘气血是有不足,这个得时常用燕窝养着,只是这雪梨膏是凉的,平日里药膳中温补之物又多,两相冲突之中,才有了如此。我倒是想劝姑娘一声,屋里的香选些清淡的,若是咳嗽起来吃了枇杷露雪梨膏,当日的药倒是可以停一停。姑娘的气血已经补得差不多,体寒之症,我看侯爷也调理得不错,药膳虽说是好东西,不过偶尔停上一阵子也是不碍事的。”
林澈忙记下来,一边悄声问紫鹃:“姐姐吃的药膳难不成就一直是那个方子?便不说其他,吃也吃腻了。便是大哥没空,你们不会拿来叫我改改方子?”
黛玉笑道:“并不需要如此麻烦,那药膳我本来也不是每天都吃的。如今看一看,宋先生果然是医术精湛,三弟跟着你,我早逝的叔叔也能放心。只求先生如三弟对先生般,心诚以待,林府上下必将感激涕零。”
饶是见多识广如宋太医,也不会想到,一个尚未出阁的柔柔弱弱的姑娘,会这么不软不硬地敲打他。
林家果然是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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