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沫等在宜德殿外头的侧门口。他无职,就算那个侍读学士的职位在,也不够上朝的,所以就等在这里,等里头辩个七不离八的,再宣他进去。
偏偏得一大早就过来。
天气有点热。林沫有些怀念自家放了冰盆的马车,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他低下头去玩自己的手指头。
忠顺王的想法其实他猜得到。
林海原先的爵位是二等轻车都尉,还没有子嗣继承,王候遍地的京城里,这样的情况确实有些叫人看不上眼。如果说林沫不该过继给他,那别的不说,至少林家的香火断了,那一等靖远侯的爵位也得彻,到时候他们对林海为官的绩效说些什么,就压根谈不上非议侯爷的父亲。不然林沫左性上来了,能叫那些说林海行事有缺的老家伙一顿不好。
更何况,林沫本来就跟林海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实在犯不着为他得罪大半权臣,他们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然而林沫并不这么想。
他站在偏门外,想的是文人气节。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是上报国家下扶黎民,文人,最重的便是声名。林沫感激林海,他不乐意这个父亲走了还要被人说三道四。
虽然水溶说,林沫的一等侯位其实真正来自于圣上的喜爱,不然就算他是林海的亲生儿子也最多是个三品县侯了,然而林沫觉得,如果没有林海,那他需要多走很远的路。
如果没有林海的这个爵位摆在这里,皇帝再喜爱他,也不可能给一个新科状元爵位的。而林海,无子,有爵,因而,他几乎是省略了那中间的二三十年奋斗一步登天了。
这是天大的好处,他必须得报答的。
林沫向来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先生养他,他奉先生为父,皇上用他,他替皇上分忧,林海助他,他则要保林家无恙。
宜德殿里,大太监王平扯着嗓子喊道:“宣靖远侯入殿——”
林沫在尖锐的宣召声中从容迈进大殿,恭敬地给皇上行了大礼。
“爱卿平身。”皇上的声音辨不出来喜怒,“李卿说你过继林如海不合律法,你怎么说?”
林沫双手奉上一本族谱:“禀圣上,微臣听闻李大人所言,深感惶恐,已命家人去山东本家同姑苏林家的祠堂抄了族谱过来,我本家同父亲大人家本是一支一脉,本家先生与父亲同辈,共一个高祖父,是在五服之内的,本朝律法,五服之内同宗同姓的方可过继,微臣与父亲大人,正好相符。”
其实哪里还会在五服之内?不过山东林家同姑苏林家确实是一支两脉,且都人丁稀薄,如今好容易出了个侯爷,自然是要攀附的,何况两家都是书香门第,若是就此有了关联,也好相互扶持,是以林沫遣人回去要族谱时,两方族长不用多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正是要抄一份的,怎么抄就是族长自己的事了。
李御史早知他会如此说,不待他声音落下便驳道:“话虽如此,但是据我所知,林侯爷并非是山东林家的亲生子,乃是林清的养子,是也不是?”
林沫笑道:“本朝律法,未满三岁,无父无母者可被抱养。先生抱我回去的时候我才刚满月,生来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先生救我养我,我为他子,入他谱,犯的是哪条律法?”
“够了。”皇帝突然开口,“林爱卿过继给林如海,是朕的主意,孝字乃是人之根本,林如海忠心耿耿,朕不忍心他香火断绝,有何不可?”
李御史这才一哆嗦,他好像走错了棋。
林沫敛眉浅笑。
他其实还想说点什么的,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从善养堂抱了个已经六岁的女儿回去,不照样当做秦家的女儿嫁给了三品将军之子?今年没了,宁国府大办丧事,连北静王都设了路祭,这真要说起来,是不是也要追究下营缮郎抱养女儿的行为合不合律法?
不过既然李御史已然偃旗息鼓,他也就不提了罢。
如今两皇相争,稍有不慎就是血雨腥风,既然忠顺王不步步相逼了,他也犯不着咄咄逼人,叫忠顺王找他下手。
现在还不到他林沫出风头的时候,见好就收,他是个识趣的人。
下了朝,官员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去,偶尔悄声说上一两句,声音都极小,像是忌惮着什么。林沫辈分小,同年们万没有上朝的品阶的,是以自己一个人在后面慢慢地踱着,也不同其他人搭话。
这些够资格来上朝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愿意结交权贵,但绝不是在自己会吃亏的现在。
结果刚出了三门,就看到水溶同另一个年轻人一起站在石阶旁边,袖着手说笑,他慢腾腾地走过去的时候,水溶甚至冲他挥了挥手。
林沫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个年轻人长得并不出众,或者说同水溶站在一块,他原本中上的皮相就显得泯然众人了。倒是一双眼睛,闪着精明的神采,颇是不凡。
水溶并没有为他们二人做介绍的意思,只是问:“可有人刁难你?”
叫他过来不就是为了刁难他的么?林沫笑道:“并没有。有劳王爷挂念。”
水溶一甩手:“我挂念你做什么呢!”又拉了一把身后的年轻人,“喏,瞧见了没,这个就是林沫,没什么三头六臂的,既然他没事,你放心了没?走吧走吧。”
林沫目送二人离去,低头浅笑不语。
八足为龙,四爪为蛟,那人衣衫虽是不显,领口处却露出了内衫的纹线。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林沫回府后,发现黛玉亲自带了一干丫鬟迎在三门之内,见了他来,紧走两步上来,细细打量了半晌,才松了一口气:“哥哥没事吧?”
林沫温声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过继给父亲是皇上的旨意,那些人想一想就会明白的。万事有我呢。”又见她眼圈通红,神色疲惫,忙叫雪雁几个带她去歇息,嘱咐她放宽心,这个家不会散,才打算回房去换衣服。一扭头,却发现雅意还站在远处,直勾勾地看他。
林沫略皱眉。
雅意低头道:“大爷,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就回去想想看,也许想久了你就知道了呢。”
雅意见他要走,忙道:“姑娘身边的那个紫鹃,往日里还问姑娘为何不回去荣府,天天个儿劲地提贾家的二爷,昨儿姑娘替大爷担心没睡好,紫鹃还说,姑娘为了大爷哭病了,宝二爷知道,不定得多心疼呢,奴婢听着这话实在不像,特来说给大爷知道。”
林沫慢腾腾地打量着她,直到她心里发毛地低下头去,才缓声道:“下次再听到她说贾宝玉,告诉嬷嬷们知道就是了。”
雅意的脸顿时红起来。
姑娘房里的丫鬟不守规矩,确实是该姑娘房里的嬷嬷们管,万没有叫大爷插手的道理。可是,可是
“去和姑娘说,下午借她房里的紫鹃来给我弄个扇套。”他轻声道,“你若是不想伺候姑娘,跟我说一声,念在你伺候我一场,给你许个好人家不算什么难事。”
他转身便走,身后聆歌、听意、闻音、妙荷四个丫鬟紧紧地跟着,一语不发。
他身边从来不缺服侍的人,山东林家百年积累,虽不爱露富,却极重享受,走了闻歌和雅意,很快就有新的丫鬟填上。
雅意的头越埋越低,渐渐落下泪来。
黛玉听说林沫要借紫鹃去做扇套子,翻出自己做针线的小篓子来叫紫鹃带着,还想自己动手,叫雪雁同闻歌好生劝住了。紫鹃瞧着,心里暗暗替宝玉不值。
她是荣国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贾家,虽给了黛玉,仍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回荣国府的——老太太同宝二爷的心思,长了眼睛的都瞧得见!
这林家大爷虽然是姑娘的哥哥,但同姑娘才认识了多久?姑娘同宝玉一块儿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因为林大爷的缘故,说断就断了。她想着宝玉在黛玉面前伏低做小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说林大爷对姑娘也不赖,却不会替姑娘着想。姑娘将来是要嫁人的,与其给了没瞧过一眼不知底细的,还不如给知根知底的人家呢!
她是这么想的,面上也就带了一些,林沫冷眼看着,心里叹了口气。叫紫鹃拿过自己扇子做了,一边问她:“你认识字不?”
“跟着姑娘学写了几个。”
“《列女传》同《女诫》看过么?”
“并不曾。”
“女孩儿家,看一看没坏处。”他从案上取了套簇新的书来,“这是最全的版,嬷嬷们给妹妹讲规矩的那套应该还有点漏缺。这个你给姑娘拿去,姑娘看的时候你也可以跟着学一学。看看把外男天天挂在嘴边上的结果是什么。”
紫鹃心头一跳,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因同黛玉交好,情同姐妹,她也克制住害怕,大胆道:“大爷担心姑娘的声明,我知道,可是姑娘早晚要嫁人的,宝二爷......”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林沫的表情不大好.
“我听说过荣国府的规矩,好像你们还能直呼他们家二爷的名字,但是林府里头,没有顶嘴的规矩。”他轻声道,“我看在妹妹的面上,不想动你,不过,你最好记着我今儿个的话,我妹妹是要人护着的,顶门立户,给女眷一方平安乐土的男儿,才叫体贴。”
紫鹃讷讷地不敢说话。
“回去吧,以后别跟姑娘说胡话。她被别人说没规矩,你听了难不成高兴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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