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刀的消失,意味着证据的消失,姚浩能的诡异死亡完完全全地落在了谢周身上。
谢周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明白此时最明智的做法是赶快离开,回到青山,然后借助青山的势为自己开解。
但他也明白已经没办法离开。
因为他和燕白发一样,感知到无数道强大的气息出现在景林大街周围。
李大总管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十二监总管跟在他的身后,八十多个密探埋伏四周,数百内廷侍卫封锁景林大街和明成坊,内廷司可谓出动了在京都的所有力量。
谢周有理由相信,即使姚浩能这个诱饵没有成功,内廷司也一定会想其它办法逼他犯错,然后以大夏律威压于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本就是内廷司最擅长的事情。
谢周早知道这是一个局,一个内廷司布置,以鬼医为诱饵,针对长安反党的局。
但他没想到,这个局的目标还有自己。
就像那些入了局的长安反党无法逃走,内廷司也不会给他任何逃走的机会。
无法避让,那就只能平静以对。
谢周安静地站在街道中央,看着张季舟的尸体被不良人带走,看着骁卫军疏散街上的人群,喧闹拥挤的大街逐渐变得安静,寒风畅通无阻,显得格外肃杀。
近些天和他一起共事的不良人也跟着离开了人群,他们当然想帮谢周,可涉及生死,谁都不敢贸然行事,没看到就连燕清辞都被打晕带走,连大帅都不敢掺和,直接离开了吗?
谢周不怪他们,只是有些不明白。
他知道内廷司一直都想杀他,但从来没想过,内廷司竟会为了杀他发动如此大的能量。
难道他们就不担心青山问责吗?
思索之际,李大总管握着绝刀从街边走了过来,站到了他面前不远。
彭的一声,大总管将绝刀立于石板地面,双手叠放在刀柄上,望向谢周。
谢周有些恍惚,想到在十几年前的乌衣巷中,大总管也是这样拦在他的面前。
同样的黑色鎏金长袍,同样的握刀姿势,只不过当时的大总管神情极度肃杀,今天的眼神却只有平静,就像在看一个和自己无关的路人,或者说,在看一个死人。
“好久不见了,谢周。”
李大总管对谢周说道,他同样不急着出手,耐心地等待人群疏散。
蔡让没有跟过来,停在张季舟死去的地方,看着地上从老人身上流出来的血和被拳头碾碎的肉,神色阴沉如水。
他的心情很不好。
因为卫逵的出现是观星楼和星君信徒的手笔,这同样在内廷司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张季舟最终还是死在了这里。
好在卫逵也死了。
张季舟的尸体已经被不良人带走,卫逵的尸体却无人理会,昔日玄甲军中的精锐,如今屈府的护卫头子,像是垃圾般躺在路边,眼睛瞪得很大,似乎临死前有万般愤恨潜藏胸中。
“拉下去喂狗。”蔡让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以此来最后割舍他对张季舟的那份感激。
很快有蔡系的直属宦官上前,拖着卫逵的尸体离开,眼中没有丝毫同情。
做完这一切,蔡让才转过身看向谢周,双手负背,看似高傲却是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拳头上隐隐有龙象嘶吼。
面对内廷最有权势的十三位宦官,谢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不至于绝望,只是觉得不解,他还是不明白,为了杀自己一个人,至于这么大的阵仗吗?
谢周沉默片刻,回答了李大总管的问候,说道:“我该说些什么,拜见总管大人?”
李大总管说道:“当不起。”
谢周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看周围,问道:“为了杀我一个,值得吗?”
李大总管说道:“值得。”
谢周说道:“原来我这么重要。”
这是一句自嘲的话,却得到了李大总管的肯定,他看着谢周,认真说道:“你远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重要。”
谢周自嘲一笑,说道:“多谢肯定。”
李大总管眼神晦暗难明,漠然说道:“当年谢家和诸葛长安布下骗局,保了你十七年,但谎言总会被人拆穿,谢家已经消失,诸葛长安和姜御也不可能护你一辈子。”
谢周说道:“然后?”
李大总管的视线落在谢周的脸上,仔细地打量他的眉眼,似乎在怀念另一个人,良久忽然感慨说道:“以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你真的和他很像。”
谢周说道:“谁?”
李大总管说道:“谢桓。”
谢周当然知道谢桓是谁。
他是谢家前代家主,是年仅十七岁的状元郎,是书法家和诗人,是翰林学士,是风华绝代的奇男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帮助皇帝登基的大功臣,是年仅二十五岁就得封秦国公的勋贵,如果不是他说动谢家族老与王家联合,帮助皇帝夺嫡,现在皇位上坐着的绝对是另一个人。
但不管谢桓生前的履历有多么华丽,与谢周都没有任何关系。
谢周和谢桓之间的唯一联系,只是谢周的父亲曾在谢桓的祖宅当差。
仅此而已。
但李大总管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看着谢周,就好像回到十几年前,看到了那个让他都感到惊叹的奇男子。
谢周发出一声轻叹,说道:“总管大人,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我想说……”
李大总管顿了顿,随后高声宣判,道:“逆臣之子,谢氏余孽,虽隐瞒身份拜入青山,但死性不改,私修邪术,当街刺杀朝廷命官。数罪并罚,当诛。杀无赦!”
这一句话既是对谢周的宣判,也是对世人和青山的解释。
李大总管说他是谢桓的儿子,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
谢周笑了笑,没有解释。
真假没有意义,解释也没有意义,昨天在天机阁他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道理,是拳头。
谁的拳头硬,谁的权力就大,这个世界就会按谁的想法运转。
毫无疑问,在长安城里,除了皇帝和星君,没有人比内廷司的拳头更大更硬。
所以内廷司在占据主动权之后,大可给谢周安上任何罪名。
没有人再说话,景林大街再次陷入沉默,大概半刻钟后,内廷密探终于疏散了所有行人。
这里是长安西北方的主街,先前觉得拥挤,此时才发现是那般宽敞。
街道之宽,足以容纳四架马车并行,青石地面被打扫的锃亮,只可惜四周空无行人,两边的房屋门窗紧闭,仿佛一瞬间变成了鬼城魔域,头上的彩带绸缎随着寒风摇摆,不时有细小的彩带坠落,兜兜转转都显得那般荒凉,就连寒风都不敢发出声音,只剩压抑。
内廷十二监总管都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周围的密探同样如此,各自将弩弦上紧,躲在房屋和街巷的缝隙中,将目光和弓弩一同对准大总管对面的年轻男子。
这份诡异的沉默持续不久,就被一道平静却很有力量的声音打破。
“拿下!”李大总管右手握住绝刀刀柄,向前方猛地一挥。
刷刷刷!
无数枝特制弩箭在这一刻离开了紧绷的弩弦,霎时间速度便趋于极点,带着撕裂空气的冰寒,射向了独自站在街道中央的谢周。
李大总管也动了。
他举起铁刀,伴随着无数道雷霆的响动,一刀斩落。
但他斩向的人却不是谢周,而是二十丈外一个己方的内廷密探。
先前其他密探都发射弩箭的时候,这个人和其他密探一样端着弓弩,却没有射箭。
他似乎和谢周有旧,不愿意出手伤害谢周,便存了这一丝怜悯。
难道接下来,他要为这一丝怜悯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包括谢周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一些内廷密探甚至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情绪。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给出了答案。
那个密探虽然有些诧异大总管会向自己发动攻击,但却不慌不忙,神情格外镇定。
他也没有避让。
在危机关头,他甚至有时间将目光从谢周转移到大总管的身上,丢掉弓弩,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佩剑,然后斜斩着迎了上去。
他出剑的方式很像东夷那边的居合斩,此居合斩又称拔刀式,最重要的就是一击必杀。
所以他出剑的过程看起来随意,却将所有的心神和力量都汇聚其中。
紧接着。
他的剑与李大总管的绝刀撞到了一起。
轰然一声巨响。
剑气与刀劲互相撕咬吞噬,爆发出极其响亮的轰鸣,就好像本该在九天之上爆炸的神雷掉到了地面上,然后炸开。
恐怖的气浪随之翻涌,狂风呼啸着紧随其后,距离最近的两座房屋轰然倒塌,碎屑砸向附近的房屋,青黑色的墙皮簌簌剥落,墙面也出现了多出破损。
藏在屋子里的几个内廷密探发出痛苦的惨叫声,被余波震飞倒地,重伤吐血不止。
不仅如此,那些射向谢周的弩箭还没来得及飞到谢周面前,就被狂风吹散,卷起来冲入云霄,不知会砸到何处。
景林大街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渐渐散去,视线才变得清晰。
人们都把目光望向了这个与李大总管对垒的内廷密探,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硬扛了大总管一击。
不对,他的神情十分平静,气息稳定,黑发依然不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好像大总管这一刀对他而言毫无压力,这本就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所以更准确一点的说,他不是硬扛了大总管一击,而是和大总管对拼了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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