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琅琊公主方才回过头来看了你我一眼,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入座之后金明珠一直心神不安,她是和琅琊公主说过话的,虽然当时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身上还缠着束缚带,但她总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李琅琊,是不是认出她了?
金麟月摇摇头:“你不用这么紧张,这里是北极殿正是他们大昭皇帝设宴宴请我们这些使臣的重要时刻,李琅琊就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也不会这个时候冒然开口。何况你扮我扮得那么像,就连外公都看不出来我们的区别,你还担心什么?”金麟月一开口,就是高丽语。
大昭朝中确实是少有人会高丽语言,他们身为贵宾身边围坐的都是各地来的使臣,大家各说各的家乡话,再加上外面乐声也大,听不清他们兄妹二人的谈话的。金明珠悄悄地借着给王兄敬酒的动作,偷偷地朝着琅琊公主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咦,她人不见了。”
金麟月也望过去,确实李莲娘先前还坐在大昭太子妃身后的,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金麟月其实自己已经坐不住了,但还是要在座位上继续与旁人推杯换盏。金明珠在一旁郁闷地低着头吃着菜,她王兄悄悄地跟她说让她出去找一找,可是她也不认识这皇宫的路和人。
酒过三巡之后,殿内终于有人将话题引到了琅琊公主的婚事上来,还有人说琅琊公主已经年满十三,按祖宗规矩早已该定亲。帝后二人起先什么也没说,但这么多人都在议论琅琊公主的婚事,夫妻二人互相看了看彼此,李乾也终于开口表明了他和皇后对琅琊公主婚事的态度。
而人们所关心的正主却早已不在大殿之中,她不喜欢热闹但又知道今晚不止是使臣面圣的重要盛宴,也是有关她自己的重要时刻。所以李莲娘即使离开大殿也没有走出北极殿,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坐部乐工之间,她是公主出现在这里虽有些让人意外,但也无人敢言。
她席地而坐看着那个首席乐工的手指在弦上飞转,《燕乐》此时已经奏到了最后一支《承天》了,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的手,偶尔拿起酒壶来畅饮一口。沉浸在浩瀚的音乐之中,李莲娘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因为她的失踪,惊起了怎样的一番流涌暗潮。
“你叫什么名字?”正部燕乐表演结束,乐工和舞伎都应该依次退场,李莲娘却开口喊住了先前领队的琵琶手。他回过身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早先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少女,他的眼睛见过不少达官显贵是能辨识他人身份的,没有旁人提醒,他还是认出了李莲娘。
“奴苏青参见琅琊公主,公主金安。”
李莲娘朝他伸出了手,苏青起身后上前扶着李莲娘从地上起来,听到她说:“你方才自称为‘奴’,你入太乐署多少年了?”苏青身体略一颤抖,但他臂弯上还搭着一只纤细雪白的素手,那只手看上去柔若无骨可是力气却格外地大,差点儿将他的手臂折断。
乐团的人都依次逐渐退出北极殿,第二批乐团正从北极殿左侧的侧门进来,苏青跟在李莲娘的身侧走了一路,来到了右侧的小门。《燕乐》乐团的人就是从这里离开,避免了和接下来的乐团发生冲撞,李莲娘喊住了前面两个人:“回去告诉太乐丞,苏青暂时归我了。”
“公主?”苏青讶然。
“奴等遵命。”这两人都是立部的舞伎,能够被通过各地方上教坊司的选拔,从几百上千的人里挑出来送到长安来到太乐署。能进入太乐署的舞伎和乐工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在几千人之中仅仅只有少数几个能够成为太乐署的乐正,乐丞,和乐令。
李莲娘要苏青跟着自己,苏青也就弹琵琶的时候胆子比旁人大些,要他跟在公主身边他还是胆小的。回到北极殿殿内的时候因为身边多了个苏青,李莲娘觉得自己身上的视线比之前还要多,她左手拉着苏青身上的飘带往席位上走,还让身边的宫女给苏青倒了一杯酒。
李乾和韩青娘都只在上头一脸诧异的看着,太子妃寇氏还有大公主们已经惊讶地手里的酒杯都倾斜了,李莲娘让一个乐工与自己同席,足以震惊四座了。偏偏她还说:“我朝自建国之始公主征选驸马,只要出身清白就好。父皇既要为我挑驸马,何不如让我自己出题考验?”
“自己出题?”李乾愣住,身边的韩青娘则是诧目惊舌:“出题考验,征选驸马?”
“是啊,难道不行么?既然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孩儿总得要先了解一下对方,何况既然是想当我的驸马,若是连我出的题都解答不了,这样的人也不配当我李琅琊的丈夫!”李莲娘的语气听上去是格外的玩味,可是看她的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
雪勒王子怀里抱着火苗饶有兴味地往李莲娘脸上看过去,瞧见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和皇帝皇后对视着,她身边那个乐工安静地跪坐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雪勒清声笑了一下,松了手让火苗从身上蹦了出去:“琅琊公主征选驸马乃国之幸事,自然是不可马虎草率的。”
“雪勒小王子说的很是,久闻琅琊公主大名,当日遇险幸得公主仗义出手相救,否则麟月今日难以活着出现在这里。麟月对公主之心意,日月可证,若公主出题考验无论是让麟月上山还是下河,麟月都甘愿赴之。”金麟月这边开了口应下了李莲娘的话,诸人也慢慢松了口。
李乾与韩青娘各自望了眼彼此,随后同意了李莲娘的要求,“如此,朕就答应了。”
“谢父皇成全!”李莲娘起身来到殿中央跪拜谢恩,起身时脚上粘上了一毛团,火苗嗷呜嗷呜着扒拉着她的裙子。回头看了眼雪勒王子,李莲娘弯腰单手将火苗从脚边抓着后颈提了起来,把它带到了自己身边:“凝霜,去拿纸笔过来。今夜在此的诸位,有意参加征选驸马的都把名字记下来。”
“是。”凝霜想起早前刚从昌平王府出来时,江氏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千万要看好公主,但她也没想到公主说是出去散个心,一回来就跟皇上和皇后娘娘提出了这么个骇人的要求。
虽说公主的话不假但大昭开国以来有那个公主,真的是自己选上驸马的呢?都是皇帝做主下旨或是赐婚,或是去和亲。李莲娘的吩咐凝霜不敢有所怠慢,切切地喊了人去拿来了笔墨之后,便跪在銮驾前按照李莲娘之前的交代,把这一个个举手要参选的人都记录在册。
北极殿外依旧是乐声喧哗歌舞不断,李莲娘坐在席位上再也没找借口溜出去过,不过却将方才的那些个人一个个都看了一眼,有几个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就很不好,所以直接让凝霜将名字剔除了。李乾与韩青娘都不再阻止她的决定了,似乎是一味都让着李莲娘自己来选。
过不多时凝霜将名册整理好了回来交给她看了眼,李莲娘抬眼往各国来的使团看过去,抱着火苗起身让身边的苏青跟上。苏青不知道李莲娘要做什么,但公主的吩咐他也不敢违抗,只好跟着她从席位上走下来,来到对面的男宾席面,李莲娘说:“这位是太乐署的苏乐工。”
“他叫苏青,极善琵琶,我给诸位出的第一道题就是十日之内,跟着苏青学琵琶。从明日辰时起计算,到第十一日辰时终止,十日里能够完整弹奏出我所作的曲子,便算过关。”李莲娘说完,将火苗放下来让它回到雪勒身边,伸手朝殿外一招手,便内侍抱着一把琵琶入内。
李莲娘还让人给苏青抱来了一张花鼓,让苏青坐在上面,凝霜也拿了一份曲谱过来跪在一边双手展开把曲谱摊开让苏青看。苏青这时候明白了李莲娘的意思,他先给琵琶调弦试了音准,而后按照李莲娘给的曲谱开始弹奏起来,大殿外面也在这个时候安静下来。
一曲终了时,殿中的人还沉浸在苏青那曼妙如身临沧海穿越千山的琵琶曲中,李莲娘:“各位也都听了苏乐工的琵琶,那么明日开始就请诸位到昌平王府来跟着他学。半途而废者,当以欺君之罪论处,若是外国来的使者,他日远征,大昭铁蹄定然踏平尔等家园!”
她说的振振有辞,严肃的态度让人连呼吸都不重上一分,身边的宫女递上了她的寒光剑,她反手从剑鞘之中把早就开了刃的寒光剑抽出来,轻笑:“要当我李琅琊的丈夫,就拿出点真本事让我瞧瞧。要是欺负我年纪小,不用我父皇母后为我做主,这寒光剑定枭首不饶!”
“琅琊!”太子李祎一声呵斥,“这是做什么,快把剑收了。殿上拔剑,是大逆不道也。”
“二兄你是不是也和二嫂一样,觉得莲娘右手废了不配做这个公主,不该从莲华观回来呀?不要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她是父皇和母后为你挑选的太子妃,诸事细心为自己的丈夫考量是她的本分。”李莲娘转过身提着剑慢慢地走到太子面前,寒光剑抖落在案桌上。
李祎:“莲娘……”
“若琅琊之前有什么地方得罪太子的地方,还望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念在你我是亲兄妹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就不用再大半夜的往昌平王府送些什么毒蛇之类的小玩意儿了。”李莲娘忽然跪下,她说出来的这一番话,再一次让大殿里的人诧异起来。
李祎更是一脸的茫然,帝座上,皇帝皇后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毒蛇?”
“陛下有所不知,前日夜里昌平王府不知从何处钻进来一条铜盆粗的巨蛇,那蛇随口一吐,便能将花木砖土腐蚀掉。王府中两名千牛卫捉拿此蛇时被它咬了一口,眨眼之间就没了气。后来王府客卿徐公子将这蛇杀死,这才救了公主一命。”凝霜上前解释道。
李莲娘起身说:“起先我还以为是那些胡商或是一些江湖人所养,不小心闯入王府的。派人去查也不甚在意结果,谁知竟然查到太子妃借着为皇孙和太子祈福的名义,几次出入感业寺,与藏身在感业寺内的一个苗疆商人商谈买蛇一事。如何用药控制,如何把蛇放进王府……”
今夜这若不是有这么多使臣都在这里,李莲娘未必会愿意这个时候就把太子妃拉下台。只不过这大昭的朝堂之中许久没有大肆清洗一遍了,在她看来父皇坐在龙椅上,打瞌睡都快真的睡着了。这会儿不给他找一些事情来做,只怕哪天真的睡着了,到了地下会后悔的。
太子妃寇氏也慌忙起身来俯身跪下:“儿臣死罪!此事与太子无关,还望陛下娘娘不要牵连到太子和皇长孙,他们都对此事毫不知情。”
“太子妃倒是承认的直接爽快,不过你出身定国公府,若没有定国公在背后推波助澜,你一个深宫妇人,如何认识那个苗疆商人的?琅琊自问从莲华山回来之后,与太子妃虽不亲近但也从未有过与太子妃争宠之心。你是太子妃,是我二嫂,我该敬着你让着你。”
寇氏笑道:“公主自然没有得罪我的地方,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和他人无关。”
龙椅上,天子一掌拍下,大怒:“定国公!这件事,你如何与朕解释?!”
“老臣教女无方,请陛下赐罪!”
李莲娘回头往男宾席看了眼,定国公寇淮和他的儿孙们都把头磕的很低。
她莞尔:“定国公曾和已故逆贼司徒冀口头许下娃娃亲,后来父皇母后为太子殿下选妃,挑中了定国公的女儿。一对本已经是父母首肯,庚帖早换的青梅竹马的大好姻缘,就这么被拆散了。我杀了司徒国舅,抄了司徒一族,怎么能说没有得罪你呢,太子妃你说是不是?”
寇氏微微抬首,双手紧握成拳,显然她没想到李莲娘居然会知道这件事。
定国公寇淮也没想到李莲娘竟然连这个事都知道了。
“事到如今,太子殿下还认为我李琅琊随身佩剑,是行为放肆?”李莲娘失笑。
李祎:“对不起……莲娘,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好,没有及时察觉到枕边人的佛口蛇心,差点儿让你命丧黄泉,为兄对不住你。”
气氛逐渐变得紧张,韩青娘也看出来了,今晚闹这么一出,是女儿故意的。她想要看看当着这些番邦使臣们的面,自己和皇帝还有皇太子到底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她还是在生气,还是在埋怨自己和皇帝当年把她一个三岁的孩子送去出家当道姑。
韩青娘抬手揉着额头,说自己头疼,便先告罪离开了。
李乾也知道这件事本来可以早一点,或是晚一些说出来,女儿要借着宫宴的时候说出来,是因为定国公寇淮的爪牙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她不得不将其拔除。否则来日,她真的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这些人的阴谋当中。
……
当夜,太子妃寇氏谋害当朝琅琊公主未遂,按律当处死,念起生育皇长孙有功,被废圈禁于掖庭。定国公隐瞒寇氏曾有婚约一事视作欺君,教女无方纵容其女谋害琅琊公主,按律当斩,念其为国两次出征塞外于国有功,革除爵位,抹去官职贬为庶民。
寇氏一族自即日起,为寇淮一脉的子孙后代,一律消除功名赶出长安,迁往岭南。
无诏,子孙不得擅离岭南,不得考科举。
违者,诛三族!
坐在出宫回王府的马车上,李莲娘笑得比谁都开心,她看到了宰相章钊和安国公两人紧张慌乱的表情,看到了尚书省几个糟老头子惶惶不安的惊恐。她这个“残疾公主”这一出手,就直接拔除了他们当中最有力量的寇淮,把这个有兵权的寇淮一替下来,兵部就该动一动了。
“公主是怎么知道,太子妃一定会认罪的?要是她方才在皇上面前大口否认,公主的计划岂不是都落空了?”凝霜都快被吓死了,要是太子妃不那么配合,她们公主今晚就该去掖庭了。
李莲娘道:“什么太子妃,不过是个废人而已。我早说过,我回来长安就是为了替皇帝分忧解难的,但人家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总得回报一点不是。毕竟我李琅琊,也不是软柿子!”
“公主,外边那个苏乐工咱们怎么安排啊?”凝霜没想到的是,李莲娘还把苏青给带上了。
李莲娘笑道:“让柳总管给他找一处清静的,院子又大,到时候那些人上门来学琵琶,不会吵着我和长思公子的住处。对了,明早让人去给他量身做一些衣裳送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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