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佛道两教大佬陆续进京,白莲教新晋副教主马文才也在一众教众的吹吹打打中来到京城。
其实按照他本意,他是想低调进京的。然而,正牌教主韩清说,唯有这样才能让朝廷投鼠忌器,不至于暗中派人做掉他们。
马文才琢磨一路,就琢磨谁是鼠,谁是器。直至快到京城的时候才琢磨明白,原来他就是白莲教派出来的鼠,至于“器”,则是朝廷的信誉。
毕竟,他们此次入京论道,乃是受到朝廷的榜文邀请。
一旦朝廷将他们暗中做掉,朝廷将失信于天下。
马文才想明白其中关节,对于自己“鼠”的身份也不是很排斥了。
他们白莲教这些年可不就是过街老鼠,整日里东躲西藏么?
现在“圣女”都被人睡了,据说都要给人生孩子了,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还折腾个什么劲。
在马文才开始怀疑人生,怀疑造反大业的时候,韩清早已化装成货郎,在应天府的乡村走街串巷起来。
韩清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被官府抓住,主要是他掌握一手化妆绝技,外加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
否则,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早就被手下那帮不诚心造反的反贼卖一百次了。
韩清这次深入乡村,主要是想了解下应天府范围内的民风。
大明这两年大力改革税制,执行得最彻底的就是离京城最近的应天府,在他想来此地必定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韩清走进一个村子,看到村子里炊烟寥寥,鸡犬之声不闻,脸上登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果然不出他所料,此地百姓已经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了!
如果大明再这么折腾几年,岂不是又能达到元末乱世的水平?
韩清在村子里走了半圈就想退出区,重新换个村子采风。哪承想刚要掉头往回走,就看到一个老头对他招手。
“小伙子,你这货担里都有撒子呀!”
韩清是非常专业的反贼,货担里的货都是精挑细选的,哪怕官差来查都挑不出毛病。
“老伯,咱这货担里啥子都有!”
“甭管是针头线脑,还是治头疼脑热的药丸,咱这货担里都有的卖哩!”
老头听到这话顿时一脸开心。
“哟嚯!”
“这敢情好,给俺来块饴糖,再来两根缝衣针,一桄线……”
韩清闻言赶忙放下担子在货担里一阵翻找,他这边刚找出针和线,就看到院子里跑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围着他的货担口口声声的喊着“糖糖”。
韩清见状赶忙在货担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饴糖,老汉看到这么大一块,脸上当场露出肉疼的表情。
“呀!”
“咋这么大一块,你也不说割成小块来卖?”
“爷爷我要……”
老汉听到孙子撒娇,不情不愿的在袖子里摸了摸,心怀忐忑的问道。
“这么大一块得不少钱吧?”
韩清想了想,给出个三十文的报价。
实话说,这个价不算低,但相对他拿出来的这块饴糖则绝对不算高,甚至有点便宜的过分。
老汉听到这报价,眼底登时闪过一丝讶异。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丝讶异给压下去,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嫌弃。
“啧啧,咋这贵哩,咱去年买的时候还十文钱一块哩……”
韩清闻言也不戳破,只是笑呵呵的回道。
“老伯,您去年买的肯定没咱这块大!”
老汉闻言尴尬的点点头。
“那倒是!”
“像你这么卖货的咱也是头一次见,要不是老汉儿子们都出息了,咱还真不一定买得起哩!”
老汉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四十文钱递过去。韩清双手接过铜钱,眼睛却没看钱,而是满心满眼都在想着老汉说的话。
“老伯,您刚刚说儿子们都出息了,能不能说说咋个出息法?”
一提起这话,老头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了,满脸都是得意的褶子。
“嗨!”
“还不是赶上好时候哩!”
“皇太孙在京城边上建了一溜的作坊,每天都不停的招工,只要你有手有脚他们就要。”
“不瞒你说,俺家的几个儿媳妇,现在都在作坊里做工,一个月能拿六百个大子哩!”
“俺大儿子更不得了,早年间帮村里人盖房学会了一手泥瓦活,现在在皇太孙名下的什么建筑商会做工,一天就能挣六十个大子!”
别说六十个铜板,就是六万个铜板韩清都不在乎。可他看老头这般得意,还是配合的惊呼出声。
“哦豁!”
“一天六十,一个月可就一千八哩!”
老汉闻言抿着嘴笑道。
“谁说不是哩!”
“皇太孙那边见天的有活,不管多少人都不够用!”
“上个月俺大儿子回来,说皇太孙现在住的宫殿还是他给盖的哩,还说他干活的那段墙上有块砖,刻着他的名字哩!”
“你想想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将来俺们老刘家肯定能出大官哩!”
韩清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起来。
“敢问老伯,村里人都去给皇太孙做工了吗?”
老汉闻言不屑的摆摆手道。
“哪能哩!”
“皇太孙缺人,但也不是啥人都要的。你得有一技之长,要么会纺纱织布,要么会木工泥瓦,总之你得会一样。”
“啥也不会的都被县里的人领到别的地方种地哩!”
“啥?”
韩清刚刚听老汉说的那么好,心里早就沉下去了。现在听到老汉这样说,心里可谓拔凉拔凉的。
看样子应天府治下没乱?
老百姓非但没有民不聊生,反而过的还挺好?
“老伯,能给咱详细说说不?”
“县里啥人领他们种地呀?”
老汉闻言摇了摇头。
“这个咱说不准,反正是县里的人,好像是供销社、邮局、惠民医馆的人吧?”
“反正跑不了这几家,这几家来头贼大,乃是皇太孙的人,县令都不敢惹!”
“俺也是听隔壁吴老二家的人说的,说县里本来有点公田,现在全租给贫苦人种。没分到地的也都被供销社的人组织去了外地,有去北边大同府开荒的,还有去辽东那边种地的。”
“辽东好哇!”
“县里来人跟俺们说,辽东那地方土地都是黑的,攥一把都能攥出油!”
“老汉俺年岁大了,俺要是年轻十岁,俺也得跟着皇太孙种地去……”
韩清听到这儿,不甘心的问道。
“老伯,那您现在干嘛,整天在家呆着吗?”
老汉闻言顿时瞪起眼睛。
“啥子话?”
“咱是干啥吃的能在家养老爷子?”
“咱跟你说,咱现在一人种十几亩地哩,还不用给官府交一粒粮食!”
韩清闻言再次面露疑惑。
“这又是为何?”
“自古以来种田纳税,那是天经地义的,没听说朝廷免了种田的税呀!”
老汉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狡黠的笑容。
“咱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乱嚼舌头。”
“咱家钻了个空子,咱家十口人都在一个户头下没分家,按照皇太孙的新政,人均两亩地以下不用交税,俺们家正好卡线,当然不用交粮哩!”
“这点地老汉俺一人就能拾掇明白,仨儿子领着媳妇去金陵打工,又能多挣一份钱!”
韩清听到这儿顿时知道老头为啥神秘兮兮的了,因为按照大明律,他家这种情况是要分家单独立户的。
这老头肯定是买通了里正,或者是卡了个修黄册的bug,这才将三个儿子都登在自己户头下。
老汉得意洋洋的说完,脸上随即露出失望之色。
“不过这事也就占几年便宜,等过两年再重修黄册的时候,咱家那几个儿子就得单独立户哩,这地到时候还得重新分分,看咋弄能不用交粮……”
韩清又跟老头聊了一会儿,在得知村里大多数青年人都去城里打工,留下的多数是老人和孩子之时,也就悻悻的离去了。
然而,他刚走到村头,又被一个高门大院人家的婆娘给叫住了。
“喂那货郎,有上好的丝线没?”
韩清本来都不想搭理这婆娘了,无奈在村口看到两个穿着官差衣服的人,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往回走,去跟那个足足有一指厚肥膘的婆娘周旋。
“这位大姐想要啥样色的丝线?”
中年女人闻言眉毛一挑,满脸不屑的道。
“你都有啥色的?”
“咱这儿啥色都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就连京城富贵人家用的金丝银线咱都有!”
中年女人听到这话,颇为意外的看了看韩清,心道这货郎好大的口气,竟然还有金丝银线?
“真的假的?”
“咱跟你说,咱可是见过世面的,别拿铜丝糊弄咱!”
韩清也不跟他废话,在货担里翻了翻,翻出一扎金线递过去。中年女人看了看,见果然金光闪闪,像是足金抽出来的金丝,脸上这才多了几分郑重。
“看上去还不赖,那就一样给咱来上一桄吧……”
“好嘞!”
韩清再次弯下身子在货担里一阵翻检,不过在翻检之时,他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村口那两个穿着官差衣服的人。
当他见到两个官差径直朝着他走来,他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一只手也伸向了货担的最里边,紧紧的握住刀柄,准备随时抽冷子给这两人来一刀。
然而,就在韩清以为必有一场恶战之时,却只见那两个官差越过自己,朝着中年女人走了过去。
“王赛花,你家地到底卖不卖,赶紧给个痛快话。”
中年女人一听这话,当场扯散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起来。
“乡亲们出来评评理呀,官府强买强卖呀,呜呜呜……”
两个官差见状赶忙后退几步,离着王赛花两丈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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