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晋末长剑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停止线

李越跑到石城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稍作喘息。

收拢水陆将士,不过万余人罢了。跑得太急,大部分人估计走散了。

这样也好,他们中很多人本就是巴、巴西二郡子弟,自行回乡可也。

石城曾是巴西郡寄治之地,至于为何巴西官员跑来此地,当然是因为李家儿郎打得晋朝蜀中官将溃不成军了,没办法跑来此地。

石城三面孤绝,唯有南侧临大江,可供通行——大致位于今重庆忠县石宝寨。

此等地形,陆上很难攻打,唯有江面是敞口,好在而今水师还算能战,虽然他们的士气也有点低落。

不过,今日水师却走了一大批人,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大量陆军将士。

到了晚些时分,李越遣人点了下数,大概只剩五千余陆师屯于石城了。就这还住不下,城里塞了两千人,南侧一直到江边,又横七竖八躺了三千人。

夕阳落山之时,李越带着残存的数百亲兵出城巡视,不由得潸然泪下。

住在城里的两千多人建制还算完整,器械也相对齐全,但城外这些人就很差了。

甲胄基本都丢了,而今只有先一步撤走的人遗留下来的器械,让他们不至于手无寸铁。

但士气是真的低落,个个或蹲或躺,眼里只有咕咕冒着热气的饭甑,除此之外仿佛没什么可以打动他们一样。

见到李越前来巡视,也只稀稀拉拉站起来了一些人。其他人则在军官的呵斥之下,才勉勉强强站起来。

这样一次大撤退,对军心士气的损伤真的非常大,不好好整顿一番是没法重返战场的。

李越叹了口气,道:“将孤的战马杀了,给将士们充饥。”

亲兵愣了愣,见李越没有开玩笑,便应了下来。

李越扫了下四周,又说道:“此战非君等之罪,孤排兵布阵出了大错,以至于此。朝廷问责起来,孤一力承担,无涉尔等。”

顿了顿后,又道:“孤已飞报朝廷,要不了几日,便有援军抵达巴西。梁贼再嚣张,也不敢在外无粮草、内无向导的情况下入蜀。局势并未到危殆之时,今后我等当勠力同心,守卫巴西,将梁贼阻遏于巴东。”

“贼众嗜杀成性,泯灭人性,若任其突入蜀地,尔等资财、家人不保,届时悔之晚矣。”

“若拼死奋战,将梁贼挡住,尔等家人便可安居乐业,朝廷也会给予赏赐。孰好孰坏,尔等当细细品之。”

说罢,用略带希冀的眼神看向众人。

有些人避开了他的目光,有些人低着头,神思不属,有些人仍看着饭甑,仿佛只关心饭什么时候熟。

李越心中微怒。不过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发什么脾气,朝廷援军还没到呢,接下来还得靠他们来抵挡一二,不然怕是让梁人一步突入蜀中,那就万事休矣。

巡营完毕后,李越也没什么心气了。当天夜里,东边有消息传来:梁贼出南浦,奔袭壤涂,千余守军不遵号令,带着狂奔而来的数百溃兵一起,往石城方向撤退——壤涂,位于今重庆万州瀼渡镇。

李越听了一惊,不过没表露出什么,只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下道途。

南浦至壤涂有五六十里,多山岭,并不好走。

壤涂外的江面上有沙洲,曰“湖滩”,驻扎着数十艘水师舰船,至今并未报告有梁军水师袭来。也就是说,即便梁军追击而至,也只能走陆路转输粮草,而这是有极限的。

而壤涂往西走约一百一十里,才能到他如今驻扎的石城。

不着急!
李越“气定神闲”地在石城又待了两天,收拢了一千多溃兵,然后才“施施然”西行。

十五日夜,全军抵达黄华浦——位于黄华水入江处,江中有沙洲名“黄华洲”,就是后世忠县的皇华岛。

十七日,抵达临江县(今重庆忠县)。这个时候,李越再度收到消息:梁兵进至石城,只有寥寥数十人攀岩而上,一千守军就直接弃城南下江浦,乘船遁走。

李越气得差点晕倒。尔母婢!真就不愿守一下?哪怕一下也好啊。

但事已至此,就连他自己都很慌,又怎么怪得了别人?
当天夜里,李越带着数千败兵过虎须滩,往西南方向疾走,两日后抵达丰都山、汉丰都故城。

这个时候,成都急令传至军中:复退者,杀无赦!

李越遂召集水陆将士,合兵一万三千余——比前阵子还多了些——屯于此道家胜地,意图决一死战。

不过,他们并没有等到梁军,盖因后者此时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苻洪部在二十日前后抵达空无一人的临江。

由于成国水师在江面上游弋,水军都督杨宝遣数十艘舰船与之战,副督黄和力战负伤,水师被迫撤退,避至石城附近河溪中,仰赖陆师保护。

所以,战线基本停滞在这里了。

再往前,随身携带的粮草不够,陆路转运极为漫长,消耗很大,再加上周围民情不稳,远近未附,无法就地筹粮,遂停兵至此,转而安定后方。

现在邵慎最主要的工作当是搜捕沿途成国溃兵,招抚蛮夷洞主,使之不为乱。

做完这一切后,他们还需要在合适的地方修建水师营寨,最好是像濡须坞那般水陆一体的,即既可以作为陆军营垒,又可以作为水师港口,然后再大建仓城,想办法囤积足够三万人一年作战所需的各类物资。

这个不是拍脑袋凭空想的。

昔年刘秀灭蜀,共征调了六万人、战马五千余匹,在荆门集结,前后历时两年。

刘备入蜀,则只有万余人,外加孙权支持他的数千兵马,总数不超过一万五千。
但刘备打的是政治仗,不能按照正常战争来看待,所以邵慎觉得三万人是比较合适的灭成兵力——当然,他不知道桓温桓大司马只带了七千余荆州兵,就敢逆流而上攻灭成汉,老头桓在急于进步的时候,赌性是十分惊人的。

二十一日,邵慎亲自抵达临江县。

县吏已经逃散一空,唯有地方土豪数人战战兢兢前来拜会,还不是什么家主,而是族中子侄辈,显然是来探听风色的。

邵慎是知道轻重的,给前来拜会之人各赏布帛五十匹,温言抚慰,令其各安生业,勿要惊慌。

数日后,这些土豪总计输粮一万斛、猪羊千口、酒百坛前来劳军。

邵慎一一收下,并为其表功。

******
就在邵慎抵达临江县的前夜,邵勋收到了巴东大捷的军报,并在第二日朝会上公之于众,群臣皆贺。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灭成的曙光。一时间暗流涌动,各自思虑着如何从中获取好处。

家族百年大计,靠的就是这些细微间的工夫。

朝会罢散后,邵勋将庾亮留了下来。

“元规,蜀中偏远,向来易自守而安。而今好不容易敲开了这个乌龟壳,一旦攻灭,须以重臣镇之。”邵勋一边说,一边将手诏递给庾亮。

庾亮伸手接过,粗粗一看,原来是嘉奖诏书。

苻洪官升一级,任从四品凌江将军;

苻安官升一级,任正七品临江令;
窦于真赐绢二百匹、生口百人;
上郡太守单智次子单吉授从七品副牙门将;

雕阴太守陆逐乾长子陆逐畅赐绢百匹、生口五十人;

……

诏书上罗列了数十人,大部分没有官,但给了财物赏赐。

出战军士获得的战利品依照各部战功分发,朝廷并不收取,另一人赐绢帛两匹、白麻布一匹,战死、病殁、伤残将士各给五匹绢抚恤。

赏赐不算很丰厚,但对比汉魏晋三朝时常赖账的行为却好很多了。

况且,真不给赏赐又怎么了?难道各个君王都要给钱才能动弹吗?
庾亮对此没有意见,看完后又封好,呈于御案之上。

邵勋让宫人取走交给侍中,发往台阁,然后看了眼忐忑不安的庾亮,突然笑了,道:“元规,你我什么交情,何须如此?说说吧,若灭成需要哪些准备?”

“资粮。”在这件事上,庾亮和邵慎不谋而合。

在水军无法取得优势的情况下,只能在前线囤积足够的资粮,准备充分之后再行发兵。

“资粮非一朝一夕之事。”庾亮又道:“邸阁、武库营建需要时日,有些道路恐也要修缮一番。在此期间,朝廷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邵勋一听就十分高兴,亮子大略上其实一直没问题。

他从来就能看得到问题所在,知道哪里存在隐患需要解决,这个目光是相当不错的。但他性子太急躁,为人有些飘,容易好大喜功,最终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看得到问题,却没有正确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亮子也是奇人一个。

这厮当个谋士绰绰有余,但让他上手实操就不一定了。

“卿以为当做何事?”邵勋问道。

庾亮整理了下思路,道:“臣以为当联络蜀中大族。”

“成国亦有土客之争。昔年李特率天水、略阳、扶风、始平、武都、阴平六郡官民十余万口南下,扫平诸郡,奄有蜀地。多年以来,成国公卿将相多为六郡新人,蜀中旧族甚少。往昔其畏惧六郡子弟,故不敢反。今时则不同往日,陛下若善待蜀中旧族,授予官职,则其相率来投矣。”

邵勋听完,不置可否。

庾亮愕然,难道我说错了?
邵勋起身,走到庾亮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元规,你大略上是对的。但若这么直接招抚,多半无用。”

庾亮先是不解,但突然之间灵光乍现,道:“臣知矣。”

“你知道什么?”邵勋好奇道。

“陛下可令燕王与蜀中大族联姻,如此则——”

“元规!”邵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招也没错,但贸然这么用只会害了心向朝廷的蜀中豪族。你当这是南渡士人呢?”

说完,铁砂掌重重拍了庾亮肩膀一下,道:“便如伐凉州之战,非得兵近成都、全蜀震动之时,才能这么做。蜀中豪族确实对李氏不满,但他们真愿意那么利索地归顺朕吗?好好想一想。吴蜀旧族的心思,你到现在还不懂。”

庾亮默然良久。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陛下压根没指望蜀中大族纳头便拜,只要他们在关键时中立,两不相帮,就心满意足了。

按照这个思路来想,确实有可能做得到,盖因蜀中旧族有过背弃压在他们头上的外来军政集团之事。

这个地方的人相当封闭,打得过就割据自立,打不过就投降继续过日子,只要你保证他们的利益。

陛下真是看透了这些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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