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山低着头,任凭雨水打在身上。
寒意袭骨。
他抬起头,周围的厮杀声从未停止,一如他们来的那天一样。
这就是战场,死去的远远不止张宝泉一人。
还有更多更多的尸骨埋藏在星妖堆里,找都找不到。
“这就是死亡吗...”
任山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是同胞的鲜血。
雨水将其冲走,露出下面满是老茧的手掌。
“小孩,起来!这里是战场,没时间给你感伤!”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怒吼,任山麻木的站起身,拾起岩枪。
他的眼神似乎变了模样,是愤怒?是无助?
在酆都的时候,任山看见的是重伤的学生,在樛木的时候,他看见的是被星妖围攻的同学和老师。
原来他从未真正见过死亡。
直到眼睁睁看见一个生命在自己怀中消逝。
他才陡然惊觉。
原来大家都会死啊。
元夏不是战无不胜的,老林也不是战无不胜的。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死。
任山扯下了身上的外套,盖在张宝泉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好像今天才长大一样,以往总是凭着一腔冲动四处乱闯。
他想不明白的是,高阶跃迁者呢?为什么不留一个下来?
哪怕只有一个八阶在这里坐镇,死去的人也会少上很多很多。
麻木的挥舞着长枪,不知疲倦,不知畏惧。
星妖的爪子划破他的胸口,任山浑然未觉。
直到星妖潮褪去,任山才被元夏军们拖了回去。
黄梦几人听闻此事匆匆赶来。
看到任山的样子都不禁有些沉默。
他半躺在床上,眼眸盯着天花板,有些呆滞。
“山哥,你怎么了?”
黑石挠着头不解的问道。
任山听到声音,转过头,声音有些沙哑:“老黑啊,你见过死亡吗?你...如何看待死亡?”
黑石闻言,眼神中的疑惑更浓郁了。
点了点头,他感慨道:“见过,见过很多...”
“林弥大哥没去樱花的时候,我每天都会见到许多人被剥皮拆骨。”
“我见过满山白绫,见过尸体堆成沙丘...”
任山一怔,自嘲的笑了笑。
“我应该叫你哥才对...你比我成熟多了”
黑石眼睛一突:“那咋行?!”
任山摆摆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太过矫揉做作了。
这世界从来就不平静,每时每刻都有人离开这个世界。
他只是见的太少了。
于是他翻身下床,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放心,我没啥事,就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以后就不提了。”
夏曦轻叹一声:“死亡从来就不是一个需要避讳的话题,重要的是怎么去对待它...”
任山抿着嘴有些沉默。
几人待了一会之后,便离开了房间,留下任山一人独处。
良久,他吐了口气。
“老林啊...你到底见过多少惨象啊...”
他仰起头,觉得自己的兄弟过得真不容易。
见过的死亡是他见到的百倍千倍万倍,但是每次见面的时候却依旧清淡如风。
真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
明明是一样的年纪。
“大概是麻木吧...”
任山猛地抬起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惊喜道:“老林?你回来了?”
林弥坐在椅子上,点起茶炉,笑着点点头。
“听说我的好兄弟有些困扰,怎么了?”
任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但很快就调整了心态,走到林弥对面坐了下来。
“麻木...老林,麻木真的好吗?”
林弥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么问唐姐的。
“我们需要麻木,直到我们不再需要麻木的那一天...”
任山低头沉吟了片刻,定睛望着林弥,眼中带着对真理的渴望。
“老林,你...如何看待死亡?”
沏茶的动作稍顿,林弥眼中闪过一抹黯淡。
“我没法给你一个正确的答案,每个人的理解不同”
“有人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在呼吸停止、脉搏消逝的时候,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死亡。”
“第二次,是在葬礼时,宣告在这个社会上,你不复存在。”
“第三次,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人也忘记你的时候,你才是真正的死去。”
林弥端起茶杯,递给任山。
“我觉得,只要死亡的有价值,无怨无悔,就不该去伤怀,而应该将其铭记。”
“只要你记得他们,他们就一直还活着,不是吗?”
任山双手捧起温热的茶杯,抿了一口。
一股暖意驱散了彻骨的寒霜。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是有一点他认为老林说的对。
他不会忘记,他会始终铭记。
铭记自己见到的每一次死亡,而不是轻飘飘的将其忘却。
“隔着门都闻到茶香了啊,哈哈”
唐鹤推开门走了进来,非常自来熟的掏出一个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抿了两口,露出一副舒爽的表情。
“不错,好茶啊,喝起来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弥翻了翻眼睛,可不是好茶吗?
这是周雀岷从唐鹤办公室拿的,然后任山从周雀岷那儿薅的,他从任山包里捞出来的...
任山望了一眼唐鹤,再度问出了刚刚那个问题。
“校长,你是怎么看待死亡的呢?”
唐鹤闻言,眼里浮现一抹怀忆。
他放下水杯,笑了笑。
“这个问题啊...我很久以前也问过自己无数遍,现在再回想,还是能想起当时的感觉...”
“第一次的时候,我觉得很迷茫,次数多了,我就在想,既然有些事情改变不了,那就改变我能改变的事情。”
“比如给他们立个碑,给他们的家人寄出一份他们没来得及寄出的遗书,努力修炼去杀更多的星妖”
“后来你就会明白,死亡是生命的轮回,他们从未后悔。”
唐鹤轻轻拍了拍任山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我想张宝泉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经历的一切,他们也都曾经历过”
任山怔了一下,“校长,你知道他的名字?”
“我知道这里每一个死去的战士的名字,张宝泉、李四金、陈觉、王矛...他们每一个都值得铭记。”
他仿佛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调轻缓。
但是任山心里却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声音颤抖,语气带着些许质问:“那校长,为什么没有一个八阶留下来呢?留下来的话,死的人会少很多啊...”
“真的吗?”唐鹤没有因为任山的语气而产生不悦,只是叹了一声。
“孩子,你要明白,如果不去阻断后方的星妖、拦下那些高阶星妖和特殊星妖,死去的人只会比现在更多,你以为星妖潮会这么简单就散去吗?”
“这片战场上,也不是没有过八阶跃迁者的尸骨...”
“我们所做的,只是为了更多的人。”
他转向林弥,林弥微微颔首,挥手之间,数十个散发着森然气息的狰狞头颅从空中落下。
任山一惊:“这...这是?”
“八阶星妖的头颅,每一次战争结束,都会用它们来祭奠我们死去的战士。”
“在他们的葬礼上,将其挫骨扬灰。”
唐鹤站起身,朝任山伸出手。
“起来吧,一起去看看那些英勇的战士们,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救了一个懦弱的家伙!”
林弥起身拍了拍任山的肩膀,他呆呆的扭头望过去。
在林弥的眼中,他好像看见了被血色笼罩、山河破碎的人间炼狱景象。
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死亡是为了不再有无端的死亡。
牺牲是为了不再有无谓的牺牲。
这是林弥想告诉他的。
他点了点头,重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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