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烧得离奇又诡异。
盐官县的县衙,依然是按照标准的坐北朝南、左文右武、前衙后邸的格局建造的。
前衙有大堂、二堂,屋面蓝瓦兽脊,梁栋之间可见青碧绘饰,往南的墙下有两道小门,东为生门,西为死门,均连接县大牢。
往北则有灶房、厨房和饭堂,往西是衙门里众人休息用的西裙房,这一带,都是衙门里众人点卯后的起居所在。
仪门之后是屏门,屏门之后均是内宅,是知县大人和家人居住生活之处。
这把火,从知县大人林长贤及其夫人林田氏居住的正房烧起,将正歇息的两夫妻并通房、大丫头四人烧死,又烧到东厢房,将其幼子及乳母烧死。
火势还蔓延到了后罩楼,将住在后罩楼上才刚及笄的知县之女及守夜丫头、嬷嬷烧死。
死九人,伤三人。
这受伤的三人均是在救火时受的伤。
“这么懂亲疏远近的火,我还是头一次见,”陈南山摇着折扇,“这是将知县大人的后宅亲近之人一网打尽,半点都没波及到旁人,真是神奇。”
比如隔壁的西厢杂院,住着林长贤手下两位幕僚的亲眷各四人,摆放着更多的易燃杂物,却没有起火,也没有一个受伤,仅仅受惊。
李昱白手里拿着盐官县衙的花名册,安排道:“让县丞吴明暂任知县,让资历最老的周全暂任县丞,其他职务不变,先保证县衙公务的正常运行。”
“是。”陈南山应了声。
“通知嘉兴府知州,让他派人来见我。”
“大人,仵作和坐婆来送尸格了。”林武在屋外禀告。
尸格,就是验尸格目,其中包括初、复验尸格目和检验正背人形图,一式三份。
因来的有女眷,陈南山起身将围屏打开,将李昱白拦在围屏里。
那两人进得屋来,对着陈南山叩头就拜。
陈南山将尸格的其中一份递进围屏里,自己翻开另一份,边看边问:“死因如何?”
“禀告大人,几位死者口鼻内、喉管内均有烟灰,头身连面一概焦黑,两手脚皆蜷缩,红光验伤无所得,确因火烧而死。”
“但不敢欺瞒大人,小的查验时,见死者林大人口唇内发小疱,略显青黑色,于是便用银针探之,银针变青黑色,用皂角水揩洗,其色仍不去,可见生前有服毒。”
“小的便进一步用银针压入肠脏内,也可见青黑色,唯谷道内未见变色……”
“这位林大人晚间用的饭菜可验过,有毒吗?”陈南山问。
仵作:“厨房里已经清洗过,小的取了剩泔水,在泔水中找到了几块剩余的糟鸭,经查验后发现正是糟鸭有毒。”
也就是说,林长贤中毒的源头,是晚饭中的那碗漕鸭。
然而奇怪的是,其余的人都没有吃漕鸭,也都中了毒。
“你确定,在其他尸体的肚腹间没有找到中毒的迹象?”陈南山问,“那其他女眷中的毒从何而来?”
“小的怕蕴积在内的毒验不出,就用热糟醋自下而上慢慢蒸,在口鼻间发现有黑色显现,似乎这毒物是被吸进去的。”
陈南山正要继续问,就见围屏内伸出一张纸来。
“尸格里为何没有林大人的尸身正面相?”陈南山问了出来。
仵作:“唯有林大人,被烧得面目全毁,不可辨认。”
这又是另一点可疑之处,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知县夫人林田氏,一张脸除了被熏黑,并无被烧毁的痕迹。
“这把火啊,可真懂事。”
坐婆则对所有女死者进行了其他检验。
“启禀大人,所有女眷没有异常,无孕、双乳、两股、阴户无伤……”
除了奶妈被烧断的横梁砸伤胸口之外,其余女眷尽是在昏迷中被火烧死。
陈南山见过了县衙各部所有人,又单独问询了当夜后院最先发现着火的厨娘黄氏,以及英勇救火的其余人等……
所有人走后,他一拍折扇,摇头对李昱白说;“早知道就该带着小老七一同前来了。”
摸骨捏头,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也不知道小老七这手本领,我学不学得会?”
一直没有人说话,陈南山将围屏推到一边,这才发现围屏里的李昱白不知何时已离开了。
“哎,女人在我们大人眼里,都是洪水猛兽啊。”
他将折扇插在后脖颈,招来护卫:“大人去哪了?”
“殓尸房。”
陈南山也赶去了殓尸房。
殓尸房里很拥挤,大大小小一共摆了九口棺材。
想必这也是殓尸房用处最大的一次。
林武守在门口,李昱白正在林长贤的棺材边。
陈南山故意悄悄的摸进去,突然大声说道:“林大人一定没想过自己会有躺在这里的一天,可见世事难料啊。”
李昱白没理他也没吱声。
陈南山见他竟然戴着万纹绫手套,捏着林长贤的脚看得认真,便也凑了上去。
“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么?”
死者林长贤的脚也被熏得焦黑,黑色从脚趾开始,一直过渡到足踝,活像是穿了两只齐踝的袜子。
陈南山没看出什么异常,便问到:“大人发现了什么?”
李昱白没说话,只伸出另一只手拉着他去摸死者的脚底板。
“你觉得,有谁会在他死之前,从他脚底板下切走一块肉?”
陈南山忍着恶心细细一摸:“呀,这个地方,好像被烧得格外焦。”
“不但格外焦,还有皮筋肌肉的大幅度皱缩。”李昱白补充,“这是在起火之前出现的伤口。”
好像烤鹿肉时为了更入味,先用利刃划上几道。
陈南山:“是啊,这火真邪门,正正好将脸和脚底烧得无法辨认。”
李昱白:“看起来,这个林知县身上有秘密。这个秘密,可能和他的脸、脚底有关。”
陈南山一拍折扇:“就说么,真的应该带着小老七来才对,多热闹啊。”
……
被擢升为典籍一职的县衙衙役周全觉得自己飘飘然的,他十分迫切的想念着花三十贯买白头签打板子的那个小道士了。
“那小神棍难道是个有真本领的?”他诧异的自言自语,“他说我不日就将升迁,在这盐官县衙只在一人之下……”
这会儿,可不就是在一人之下了。
离小道士说的,也才过去没两天呀。
这么灵的吗?
“这小道士行啊,只收一千贯钱也确实不贵啊,难道是我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了?”
“啊,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周全焦急的踱着步,“得让他算一算,怎么才能让这个职务一直归我才好啊。”
“嗐,早知道当日就爽快的给了那一千贯钱了,祖师爷莫怪,祖师爷莫怪,不知者不罪……”
他神气地理了理衣襟:“本官一定找个机会给你重塑金身。”
在铜镜里照了照,又忍不住抽自己一巴掌。
“不知道这小道士现在在哪里了,还有没有缘能再见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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