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共只有三个人,声音阴柔的居然是朱合洛,另外还有两个人,其中那个声音粗而低沉口说贵人的,才是她真正要找的人。
也是屠村那晚于都监口称“老大”的人。
那个说“一村贱民,能为贵人而死,是尔等的福气”的人。
电光石火间,小七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于都监会不会是在利用自己?
那晚,于都监一定以为他自己还能活下去,所以看中了她的武力,想将她收于麾下当他的“雀人”。
他在明知自己要报仇的情况下,脱口而出说带队和他一起屠村的是朱合洛,只怕是要借自己的手除掉朱合洛。
但自己要找的“梅氏”田犇,又确确实实是于家的人。
小七妹觉得自己身在迷雾中,一时看不清孰真孰假。
朱合洛,他的嗓子会不会是装的?
就像自己的腹语和口技?
小七妹摸索着,小心翼翼的将那根见血封喉的毒针取了下来,插进了自己的鞋底里,换上了从丽娘子那里得来的软骨散针。
围屏外,朱季川在问:“父亲,您将暗卫都布置在前院,是不是您这趟去京畿道大营有什么不妥?”
“我只是摸不透目前的局势,不想这些人在府里有任何意外,免生事端。”朱合洛的声音显得很是担忧,“只怕还会有乱子。”
“父亲,是舅舅家的……”
“这个你不要操心,”朱合洛说,“你只要全心准备大考,再有四日,官家就要束发,李昱白李大人一定会赶回来,提刑司有他在,自然一切都会秉公办事。”
“嗯,那确实是。”朱季川说,“那我是否这两日去探望下外祖和外祖母?”
“我觉得不合适,”朱合洛对儿子说话时语气很是柔和,“想必你舅舅这些天会瞒着你外祖和外祖母,你在大考之前突然前去探望,只怕还会让你舅舅这番苦心付诸东流。”
“父亲说得是,我听您的。”朱季川又问,“那父亲为何面有愁容?”
朱合洛:“季川,你说那位让我去京畿道慰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柔而低,委实和他高大威猛的形象很不相符。
“父亲是怕……盛宠之下是杀机?”朱季川问。
“于都监在军中死得不明不白,虽说是为女色所累,
但恰巧发生在我回京时,他又是那位的人,只怕那位会多想……”
“京畿道乃我朝第一路,可以说是把掐着京都的命脉,”朱合洛沉吟着说,“那位让我去,这让别的节度使怎么想?哪头狼不护自己的地盘?”
屋里有一会的沉默。
朱季川问:“梅家那您会伸手帮一把吗?”
朱合洛嗤笑一声:“帮不了,也不会帮。第一呢,他手里户部的那些东西对我没用,第二呢,这梅伯符虽然和我一样出身微末,但他以文见长,且向来颇受追捧,未曾经历过权贵践踏,科举后又一路顺风顺水,便以为有现今的风光真是自己凭真本领得来的。”
“殊不知他满身荣光都不过是皇权下的羸弱荧光,不过是从贵人们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微末之光。”
“高小姐不管是谁杀的,又死在哪里,他在知道高大小姐怀里有一封和自己女儿相约的信时,就该想到有人想让他退了。”
“他退了,女儿说不定还能进宫。”
“留得清名在,韬光隐晦个七八年,说不得还有起复之日。如今,这罪名一定会扣死在他身上。”
“没人救得了他的。”
朱季川问:“那依父亲的意思,高小姐到底是谁……”
“你回去用沙盘推一推,看这件事一开始谁的损失最大,到现在又是谁的损失最大,想明白了得失,你就知道高小姐是谁杀的。”
“是,父亲。”
“不说他人了,我且问你,”朱合洛:“这几日的策论都拿给先生了吗?先生怎么说?”
朱季川:“先生说,只要殿试时不失仪,前三甲总有一席之地。”
“哈哈哈哈……好,太好了。”朱合洛显得很高兴,“我儿此等人才,哪家千金娶不得?等你大考之后,为父便想想去哪家提亲……
“阿爹,”朱季川很为难地打断了他,“我……能不能不娶妻?我若能自己建功立业,便没人敢看轻她出身低微……”
“锦衣玉食,名师教导,我不希望只养出了你的书生意气,”朱合洛顿时不笑了,“我看那丫头也确实有趣,以后你不妨多偏疼她几分就是了。”
朱季川没有说话,只听到朱合洛语重心长地喊了声“儿子”,又似乎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要情关过了,就没有过不了的关。”
他没让朱季川继续说话,而是吩咐道:
“你先出去,等我一起回席,让阿峰进来伺候。”
“是。”
有开门声响起,又有脚步声进来,有人恭恭敬敬地问:“老爷是要虎子还是官房?”
“虎子。”
小七妹立刻缩成小小一团。
便有人从围屏外走进来,小七妹能瞥见那只伸过来的手,好在那只手在太师椅旁的博古架上取了尿壶,又转身走了。
接着有哗哗放水的声音响起,围屏处顿时有股尿骚味。
哗哗哗……的声音骤然停止,小七妹顿时一惊。
“谁在那里?”
朱合洛提高声音一声厉喝。
心念电转间,小七妹迅速将剔骨尖刀拿在手里。
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咔嚓一声响,窗口陡然破了一个大洞。
锵的一声,有刀剑相加的声音从洞口向朱合洛袭来。
阿峰高呼一声:“有刺客……”
而小七妹清楚地听见了朱合洛用依然阴柔的声音说了三个字:“来得好。”
即使在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并不低沉。
果真不是他。
屋子里刀光剑影的打在一起,刺客有两人,分别使的刀剑。
朱合洛似乎是赤手空拳,但一直没落下风。
只听他说:“阿峰,取我的枪来。”
围屏很快就在混战中往后翻倒,小七妹抽出手帕从前往后蒙住脸。
这场混战跟她无关,她既不想杀人,也不想救人,但只怕会波及到她。
她得早点抽身。
“噗通”一声,博古架轰的一声倒下,上面的物事纷纷坠落在地,一个身穿黑衣的刺客被一脚踢倒在博古架上,又把架子撞翻在地。
躲在太师椅后的小七妹和这个蒙脸刺客对上了眼。
对方捂着胸口“噗嗤”吐了口血。
小七妹矫健地起身,使出蛮力,推着太师椅挡在自己身前往破烂的窗口而去。
屋里的打斗声骤然停下,片刻后才又响起,那个吐血的刺客也往太师椅后躲。
小七妹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正要往阴暗处跑,一点银光闪动,一柄长枪已经袭到眼前,直往面门扎来。
她赶紧一个鹞子翻身躲开。
朱季川手里拿着两把长枪,口里喊着:“父亲,接枪。”
另一把舞得如银龙出没,将小七妹罩在他枪下。
要赶在暗卫出现前离开,否则,就……
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心里一闪,小七妹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趁朱季川回枪之时,右手拉住他的枪杆,借力一个蝎子摆尾欺近他的身体,用剔骨尖刀的刀把狠狠的砸向他的腋下四指处。
朱季川猝不及防,闪避不及,闷哼一声痛出了冷汗,
长枪几乎脱手而出。
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反而手臂一合,趁势将枪抢回手里,抬脚用膝盖顶向小七妹后腰。
小七妹滑如泥鳅,从他臂弯下钻了出去。
朱季川却咦了一声,伸手来扭她的胳膊,嘴里惊疑不定地问:“你是谁?”
屋里的阿峰一声惊呼:“老爷小心……”
朱季川分心之下,被小七妹灵活的后撤躲开,同时一拳打在他的腋下。
他踉跄着往前扑,却侧头看着窗里,面上满是惊慌。
小七妹抬头一看,破烂的窗户里,朱合洛不知为何歪倒在太师椅里,还抬着手去挡对方的刀剑。
“父亲,闪开……”朱季川大喊。
朱合洛的视线转向他,但全身动都没动,连手都好似力有不逮的往下坠。
只有小七妹知道,他大概是对打时被踢倒坐在太师椅上,被那根“软骨断筋散”针给扎中了,此刻正要失去自己的力气。
两名刺客的刀剑顿时朝他胸口戳去。
“阿爹……”
朱季川顾不得眼前的人,径直往里冲。
隔着窗里窗外,无论是他还是自己,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小七妹果断的纵身上前,抢过朱季川手里的长枪。
朱季川并不与她纠缠,一心扑向窗户里。
小七妹撒腿就跑,助跑后竭尽全力地用长枪往墙上一支,借力腾空而起,瞬间翻过了围墙。
长枪扎在墙上,发出了尖锐的长吟。
身后有阿峰惨呼老爷的声音,还有朱季川痛喊阿爹的声音……
小七妹将这些统统抛在脑后,她没有回头看。
黑暗中,她看到了前院蹿到屋顶的暗卫,还有朝正院移动的如长龙般的灯笼和火把。
此刻不出府,那就出不了府了。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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