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绕城悦安客栈二楼客房,容砚书一动不动凝视着女儿凌乱的发丝愁眉不展,就连伸出半空的手亦是无处安放,最终在容疏月凌乱着鸡窝头毫无形象塞下最后一口包子以后放弃说教认命的将热茶推到她面前。
“月儿,虽说容家不在乎繁琐礼节,但你这般豪迈只怕回了皇城再要伪装知书达理着实困难。”
“噗”
听到自家老爷吐槽主子孟冬忍不住破功失笑,青玉颤抖着肩膀将出生以来难过之事想了一遍勉强忍住却也十分辛苦。
容疏月像是习以为常毫不在乎只抬眼瞧着二人抖动的肩膀和刻意避开视线那心虚摸样有些不快,于是乎容疏月大口灌下茶水素手轻扬瓷杯连同茶叶倒扣孟冬头顶,而后看着他一脸呆愣狼狈摸样浅笑嫣然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清纯摸样。
“爹爹,我自是知晓此番回去之后需要何种模样应对世人,但您非要我在此之前便拘谨着我定然会疯。哎呀!您就端坐着不必操心,到那一日女儿保准您能瞧见我贤淑乖顺模样。”容疏月说着迅速起身不满剜了孟冬一眼头也不回扬长离去,待她走后青玉摸摸鼻尖快步跟上,容砚书也不再啰嗦只催促孟冬洗头换衣。
清晨那场小小闹剧不过插曲,不多时一行人便收拾妥当后乘车再度启程只是历经昨夜一番折腾速度到底慢了下来,摇摇晃晃了大半日也只走到了几里外的风溪镇,许是担忧孩子疲累容砚书便就近找了客栈休息。
说来这父亲倒是体恤得很容疏月却没打算乖乖待着休养生息,转头便换上男装拖拽着青玉鬼鬼祟祟从后门溜出门去,待到走了几步眼见危险解除容疏月一改小心摸样大摇大摆四处探看好不悠闲。
要说这风溪镇虽离陵阳城有些距离热闹劲却不输分毫,临近夜幕时分街道上依然人声鼎沸,一向喜欢热闹的青玉不禁为这烟火繁华沉醉。一时间主仆二人漫无目的闲逛溜达在街道两侧,时而看看杂耍有时也停驻零嘴摊贩前,直到靠近街道中心青玉才看中了簪花女郎摊位上的花簪,容疏月见她难得喜欢爽快掏钱还又添了一支簪花,就在她兴致勃勃为青玉戴上发簪之时却被一家食肆传来的呼和声吸引。
爱凑热闹如她这边刚戴好簪子便撤手一个猛子扎进了人堆,等青玉反应过来时哪里还能看到半丝身影,于是青玉来不及欣赏发簪抬步紧跟其后追向食肆。
当她跟随着那矫健身影踏入内里只觉呼声振耳十分嘈杂,青玉举目四望却挪动困难原本下脚之处被拥堵的水榭不通,就在她焦急目光四处寻找之时前排围栏边那摸娇小身影映入眼帘,眼见自家“小公子”安然无恙青玉悄悄松了口气眉眼间满是无奈。
她思想着此处人多想来无事便也不着急前去寻容疏月,辗转了几回去到离她稍近的位置提起衣裙坐下。
待她落定后抬眸仔细打量整座楼阁,四方大堂内上下两层老老少少个个精神奕奕盯着戏台,青玉不解眉头微微皱起疑惑道这小小食肆难不成还请了个神仙?挤的这般闷热辛苦不说那憧憬期待的神色真真像极了去瞧花魁姑娘的恩客。当然在这人挤人的空间无人在意她的疑惑与思绪,唯有身侧紧挨着的一位娇俏小娘子递了一杯茶水过去笑的和善。
“这位姐姐不是本地人吧,这常福馆饭菜可口价格公道平日里人就不少,今日是赶着说书的程先生最后一回来说书人才格外多些。”语闭豆蔻少女含笑点头端起茶杯小酌一口青玉见状亦颔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捧起茶盏招手轻嗅却是瞪圆双眸惊诧万分。
“竟是南璃所产云雾茶,多谢姑娘解惑赠茶这小小簪花还请收下。”青玉放下茶盏自怀中掏出一枚杏花簪双手递给那小姑娘,只见她眉眼弯弯笑的更欢丝毫没有嫌弃这簪花普通平常。
“多谢姐姐赠花,小六今日出门急身无长物相赠,但这云雾茶管够姐姐且放心饮用。”音落小姑娘欢欢喜喜将花别在发间也不打扰青玉,瞧着小丫头这般温软青玉也是欢喜不禁多瞟了几眼却不曾发现左侧一抹身影悄悄逼近,就在她端起茶盏之时忽觉背后阴冷异常只是不等她回眸查探一只玉手夺过茶盏十分霸道,青玉恼火正要起身被人死死按住,就在她预备挣扎时却嗅到再熟悉不过的桃花香味肉眼可见的心虚起来。
“你这小娘子好的很,拿着本公子送的花哄美人开心倒将这送花之人忘的一干二净好没良心。”说完也不等青玉反驳自顾自坐在不知何时空缺出的长凳神情幽怨,方才那赠茶的娘子小六见来了个神仙公子哥儿顿时将青玉抛诸脑后,一双手搅动着丝帕脸颊通红。
“原......原是公子买的,那小六也当拜谢公子。”说完低着头斟上一杯茶水瓮声瓮气递了过去不敢抬头多看容疏月一眼。青玉撑头瞧着她那得意洋洋又欠揍的模样一时间哭笑不得十分头痛,就在她预备调戏那小娘子之际青玉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笑容看向娇羞含春的少女。
“小六妹妹,这位可不是什么公子,我想若白日里遇见你定要与她唤声姐妹才是。”说完无视容疏月想杀人的神色老神在在的斟茶品味十分惬意不曾想现实打脸太快,那小娘子听完不见半点失落看向容疏月的那双星眸越发迷恋炙热,惊的青玉目瞪口呆茶水洒了一手。那小娘子倒是体贴的抽出丝帕递过去后又忙着与容疏月眉目传情去了。
青玉一面擦手一面瞧着二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心中越发不忿,愣是装死像坐大山隔断中间半丝也无方才的细致温柔。容疏月见她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心情顿时舒畅端起茶杯便要品尝,不想这如海人群突然爆发雷鸣般掌声吓的她纤手一哆嗦险些将茶水泼了一身,青玉瞥见面自家主子窘况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十分解气默念着多来几次,否则这失了簪花又折了美人青睐的赔本买卖得膈应的她一宿睡不着觉。只可惜不等就她盘算得逞,高台之上一位风骨卓然的老者已然就位置,只见他健步如飞行至台前拱手行礼一个动作台下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片刻后老者见嘈杂褪去欣然点头目光巡视台下一圈后直挺着脊背站立桌前扬起惊堂醒木一拍,不过须臾青玉全身汗毛竖立不自觉端坐了起来。老者眯起双眼唇瓣蠕动凝视前方朗声开口。
“书接上回,说这雁南大家本已退无可退只求一隅安歇之地,可这庶子亲弟却不依不饶将他驱赶出祖宅院落,可怜那大家本就病重拖带着一双儿女冰天雪地不知归处,最后颤颤巍巍就着一床发霉破烂的被褥蜷缩在破庙.....”
青玉原本悠闲轻松老者开讲后却越听越惊恐待她慌忙转身看向自家主子时心忽然一沉,分明是明亮热闹之处此刻容疏月却面色僵硬寒气笼罩,眼见自家主子神色不对青玉扔下茶盏便要带她离开,但此刻容疏月已然不愿逃避任凭她如何劝阻拖拽却撼动不了分毫。看着主子在自己面前神色越发低沉青玉起身便要飞向说书老者,却被容疏月不动声色伸手按下。
“青玉他说得不过事实,此处人多莫要惹事。”音落容疏月松开青玉待她调整呼吸后再睁眼时神情已然平静,但四方桌案之下那只玉手指甲已深深扎进血肉鲜红晕开。
其实老叟所述之事并非绝密,可以说容家十年前那桩事在东耀甚至南璃也算人尽皆知。
当年安阳公主与武状元同时溺毙庆宜大长公主府邸事情蹊跷,元帝知晓后火速召集三司会审调查,但追查了数月却因线索不足而成为悬案。
因着此事牵扯皇家与武状元谢逍,当时时局也不稳元帝只得搁置一旁暗中查探而公主也没能下葬皇陵只草草安葬于城郊云仙观山后。那时驸马容砚书追寻不到真相悲愤难平毅然辞去尚书令一职要回祖籍雁南,彼时正逢用人之际驸马却不管不顾于是元帝盛怒之下批了折子扬言不许任何人接济送行。
就这样原本风光无限的驸马趁夜乘着破旧马车孤独离去。原本他痛失爱妻狼狈回乡已是可怜怎料到了祖宅后又因悲伤郁结于心不久便缠绵病榻,加之幼女疏月溺水救回后本就病重两人药钱加之一日三餐日子顿时变得捉襟见肘。
世人总言好人好报但事情到容家却不见得,平日里十里八乡学子教导指点容砚书总不厌其烦一一解惑,庶弟所开私塾不见起色他便撑着身子去帮忙打点。不料这庶弟是个黑心肠的眼见私塾有了起色觉得容家大房没了用处还费钱财,于是两眼一抹趁着容砚书病重将人扔了出去连一件厚实衣裳也不曾给。
那时容砚书心中万分悲苦但却无法自尽毕竟身边还有孩子,于是他拖着病躯牵着儿女四处找寻过夜之处,寒冬腊月刺骨冷风一家三口颤抖着身子蹒跚前行,不知路上摔倒几回昏倒几次终是在几里外荒山寻到一处破庙容身。
要说好人未必好报但也命不该绝就在三人高烧昏迷不醒之即南璃凤族闻讯找寻而来,据说找到人时三人快要断气便是如此容砚书仍紧紧护着一双儿女模糊不清呢喃着。“阿瑾...月儿...别...别怕,爹爹带你们回家。”
便是如今日再忆起救容砚书那日雁南县那些目睹之人依然揪心万分哽咽叹息,分明是芝兰玉树的先生却险些落的曝尸荒野凄惨境地。
好在恶有恶报当日南璃凤族使者便废了容家二老爷经脉带着容砚书一家回了南璃,再后来便如大多故事那般容家兄妹到南璃拜了师勤恳学艺,驸马也因学识气度被南璃奉为上宾成为梧桐书院第一位外姓掌教先生。
台上故事说到此处四方桌案下一双纤手松开,青玉见状慌忙掏出药瓶捏住容疏月手掌上药又小心翼翼用袖中丝帕包裹。当她确认包扎得当后仰首再看时容疏月她的神色已然恢复平常,而场内众人拭泪叹息着不计其数。
“啪”惊堂醒木再次落定属于容家这场坎坷唏嘘的章节落下帷幕。伴随老者起身拱手告别食肆中拥挤人群吵吵嚷嚷四散而去,那先前娇羞可爱的姑娘也被家人提溜着匆匆消失来不及留下只字片语。
此刻容疏月凝眸看着逐渐清冷的食肆饮下茶水,入口却是冰凉苦涩。
初春的夜没有一丝温度只存冬日刺骨寒意,容疏月被青玉搀扶着缓缓起身,就在二人将要离去时抬眸却对上那双熟悉又温暖的眼睛。
“初春天气寒凉月儿同爹爹回去吧。”说着容砚书骨节分明的玉手为爱女系上斗篷,牵着她走向夜幕中那片灯火阑珊。
容疏月跟在父亲身后看着那伟岸身影只觉寒意一扫而空,她紧握着容砚书宽大温暖的手掌笑靥如花眸中却泛起泪光。
“爹爹,我们走吧。”容砚书听完此言将手握的更紧不发一言,食肆门帘撑开说书老者凝视父女二人身影伫立。
华灯璀璨的小镇在一场热闹褪去后依然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欢笑身影中多了一对俊俏亲昵的父子,常福食肆门口说书老叟捋着胡须眉目舒展摇扇离去。
也许世间繁华消散后只剩凉茶一口,但万家灯火有一盏为你而明之时便是刺骨寒冬也将融化逢春。一无所有跌落泥泞从不可怕一家人携手依偎便能乘风破浪翻阅千山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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